《未完成的》墨绿是也

2、现在进行时

　　黄月领着她去音乐酒吧就着做作的歌声，喝掉了一瓶起泡酒。

　　就着醉酒的状态她睡了一个还算安稳的觉，结束了她在S市的最后一夜，这个挥洒了她六年青春的城市。

　　她平时喜欢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各式各样的杯子，台灯都不值什么钱，带回去又很占地方，她这个癖好是从小就有的，家里去年换了个大房子，林勤又是个整洁成癖的人，她要是带这么能占大半个房间的“没用的东西”回去，母女俩免不了又要吵架了。

　　想到这里，林念壹刚才还热火朝天给打包盒封箱的手就一顿，把手机的透明胶布和小刀往地上一丢，她挺身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想起自己当年，死活不想考研就是因为不想以后工作了要跟妈妈住一起的。结果呢，这才两年，工作了两年，她怎么又要回去做妈宝女了？还不如当初读研呢，至少研究生可以自由三年！

　　林念壹最后选择把她这些心爱之物寄回她家那个老房子，那房子空了几年，年初挂了牌准备卖出去，暂时没卖了。

　　她在招聘软件上投了些简历，还是打算找到工作了搬出去住。

　　她了解她妈，这么大年纪了已经改不了了，只能是自己改，心理医生也是自己去看，两人住一起久了绝对就是互相折磨，到时候她妈生气她不听话，气狠了绝对又要赶她出来，搞经济制裁那一套。

　　但她已经不是那个没有还手之力的小孩了，她可以有钱出来租房子。

　　等她把房子租好，林勤气消了，记起让自己不听话就滚出来的话是自己说的，也不好对女儿太上纲上线地折磨吧。

　　林念壹想到这个办法，一扫愁容，最后几个箱子封好，就叫了快递上门来收件了。

　　辞职回老家是冲动的产物，她目前也不知道回老家会有什么等着自己，自己会不会后悔，只能做了决定就往前看了。

　　光是称重就称了好久，快递小哥走后，她这个小屋一下空了。

　　她接着把剩下的三个行李箱和一些书之类她妈看了不至于生气的东西搬自己车上去。

　　车是她自己贷款买的，小本田，十五六万贷款买的，还有半年车贷就还完。

　　她妈在她z大毕业不打算读研的时候也说要给她买个代步车，林念壹打了个哈哈没让，不想等妈妈生气时听到她让自己把她买的东西都交出来逼她认错让步的时候无力反抗。

　　林念壹搬最后一趟的时候，把钥匙留了下来，她推着两个行李箱往地下室走的时候，很突兀地接到了大学同学方誉的视频电话。

　　两人平时微信聊天都聊得有一搭没一搭的，语音通话都几乎没有，林念壹有点惊讶方誉的这个视频电话，她收拾东西收拾得灰头土脸的，实在觉得自己此刻形象不方便见人。

　　林念壹看着手机上熟悉的那个头像，最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方誉戴着黑框眼镜的面孔就出现在屏幕上，他罕见的脸上有些焦躁，不再像之前的每一次谈话一样扯很多话题才说主题，视频一接通，他喊念壹，焦急地问她是今天要回T市了吗？

　　林念壹说是呀。他就愣住了，然后颠三倒四说了很多话，怪她决定辞职怎么都没跟他们商量一下，又问她东西都收好了没有，问她能不能晚一天走，他明天可以过来为她送行。

　　林念壹笑着说谢谢。其他的话她不知道怎么说。

　　大学毕业后，班上同学有考研保研的，出国留学的，考公考编的，直接工作的占多数。

　　而方誉可能是留S市工作的这批人中，混得最好的那一个了，校招去了抢破头的外企，工作不到两年手上好几个项目都做得异常出色，职位也破格提了三级，薪资比起林念壹之流翻了好几番，成为他们校友群膜拜的大佬之一。

　　他不忙的时候会找林念壹聊闲天，也会约见面吃饭。

　　但他不忙的时候太少了，而且林念壹也不是做什么很闲的工作，碰巧两人还不能不忙到一块去，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

　　林念壹因为大学时期间跟他朝夕相处的照顾而起的乱七八糟微弱的好感念头，也在这被压榨地几乎没有的个人时间里趋近于无了。

　　她也不懂自己，可能是因为年轻吧，就像小时候最讨厌的竟然是吃饭和睡觉一样，她现在并没有多看重感情这些，虽然没像小时候一样犯贱，把最珍贵的东西弃如敝履，但她现在对于谈恋爱的态度是，可有可无的，可以有，但她不会想要拼命去付出什么而到这东西。

　　林念壹打断他怀着愧疚的喋喋不休，安抚性地告诉他自己是有人帮忙搬家的，昨天同事帮着把大件的行李都收好寄回去了，今天她才能自己搞定的，毕竟工作日嘛，不好老让同事请假。

　　方誉顿了一下，问她同事都有谁？

　　林念壹慢了一拍，老实告诉他，其实只有黄云请假来了，陪着她收拾了一天。

　　她本来也不是人缘多好的人，也不怕方誉会对她产生什么负面评价。

　　方誉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怔愣之后，有些涩然地笑了，那笑还带了一些宠溺。

　　“你啊！”他摇了摇头，“真希望我在。”他无比专注注视着屏幕里林念壹垂着眼的样子，很想看她用那双湖泊一样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就低声喊了她的名字。

　　下一瞬，她果然就抬起了眼，方誉忽然就对视着笑了一下。

　　林念壹不明所以，也跟着礼貌地笑，她听见那边似乎有人在小声说着“方总，到会议时间了，”就准备挂电话了。

　　方誉叫住了她，“念壹，下个月我空出时间，去看你！”

　　说得像是什么恩赐一样，林念壹有些好笑，不过这种事，不好提醒，她抿了抿唇，大方点头说“好啊！来了我尽地主之谊。”

　　挂掉这通电话后，林念壹马不停蹄，开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家。

　　她妈一路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问到哪儿了。

　　她车还没停稳当，负一层电梯就出来个黑黑瘦瘦的身影。
　　“姐，大姨叫我来帮你搬东西呢。你快上去歇着吧，大姨炖了海参，可香了！”

　　“你今天不上班吗？”

　　“上啊，大姨让我请假了”

　　林念壹柳眉竖起，他连忙补充“给我补双倍工资，哈哈！”乐得一副捡着了的样子，林念壹就没说什么了。

　　这是她小姨的儿子，叫郑意，从小不喜欢读书，勉强读了个中专，被她妈带着在她上班的地方做保安。

　　林念壹回家了，待遇提升，只提了一个箱子上去，就被她妈按在沙发上，不许下去搬了。

　　又给她亲自端了汤过来，让她就坐在沙发上吃。

　　林念壹喝完料很足的海参汤就饱了，林勤摸了摸她有些脏的脸蛋，叫她赶紧回房间洗个澡就去睡觉。

　　林念壹去了，这般心头肉宝贝一样的待遇，她估计也就头几天能有，时间一到，她妈就会变身，所以呀在福中的时候就得珍惜呀！

　　果然，一个星期都没到，她穿着睡衣顶着油头躺在沙发上边看电视一边吃她妈早上切好的哈密瓜。

　　突然就接到电话，她妈在电话那头语气还好，但听得出是压着火的。
　　“壹壹，还在睡啊？”

　　林念壹坐正了些“没有啊，起来了。”

　　“噢，起来了啊，那你现在下去挪个车吧。”

　　“噢，好啊！”林念壹应得很爽快，知道是什么事了也没那么紧张，顺手扎了一块哈密瓜吃，边嚼嚼嚼。

　　冷不防她妈骤然出声“叫你去你还不赶紧去，还在那儿嚼什么东西呢？你这孩子，怎么做什么事都这么磨蹭呢，我前几天就叫你挪车挪车了，咱们车位只有一个，现在停了两辆车是怎么回事啊，人家业主今天回来，没地方停车，都等着你呢，你还磨蹭……”说个没完了。

　　林念壹心里明白该来的终于来了，不管做了多扎实的心里预期，真正面对这样狂躁又百般挑剔的老妈的时候，她心里总是止不住地打鼓。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她衣服什么都没收拾一下，迅速拿了车钥匙就下去挪车了，怕再晚点她妈再打电话过来就真要发火了。

　　电梯出去，她车子前面那条道的路口果然停着辆银色轿车，她看了两眼，因为是很少见的豪车。

　　地下室光线不好，她远远只看见那辆迈巴赫驾驶座依稀坐着个男人。

　　为表歉意，她对着车头弯了弯腰，赶紧滚去把自己的本田给开了出来，停到了旁边自家的车位上。

　　她下午约了同学吃饭，准备到时候开车去，回来再在附近给自己的爱车找个车位停一停，也不影响她妈下班回来停车。

　　林念壹停好车，下车，正好看见前面高大修长的一个背影，肩膀开阔挺直，背影略有些瘦削，剪裁良好的西装腰封掐得很细，也是刚从车上下来。

　　她决定当面道个歉，不说早上浪费的人家时间，就光之前趁人家不在就霸占人家车位那么些天也不好意思了。

　　男人在自动开关的门前停了一下，下一瞬门开了，他迈开修长的腿走了一步。

　　“先生，等一下，实在不好意思哈，占了您的车位。”林念壹就在这个时候从身后叫住他。

　　“我按天数给您结算一下停……”车费两个字没说出来。

　　听见声音，男人很绅士地挡着自动门等她，一边回过头来，把没有多少惊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林念壹嘴巴张成一个o型，呆呆地看着他。

　　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这个穿着剪裁修身正装的人竟然是许和，她前男友，也是她的初恋，那个连中专都不想读的混混。

　　她看他，从浓密光泽良好的比黑色浅一个色号的头发，到他俊美的脸，再到他颈部，衣物也没法儿遮盖的青色纹身的一角，最后停留在他那双仍旧是有些淡漠的眼睛。

　　他看起来功成名就像另外一个人，只有那一角青色的纹身，他曾经抓着她的手要她细细碰触的纹身，还残留着一些过去那个傻小子的痕迹。

　　她回过神，略低了低头，细白的手指蜷缩着。

　　许和抿了抿红润饱满的唇，声音是令她陌生的低沉好听“停车费吗？没事，我没等多久，不用了。”

　　他手还绅士地替她挡着门，看着她，林念壹就走了几步，到电梯旁，按了下唯一的按键。

　　她有些恍惚，以前那个沉默寡言，充满戾气，走在路上目不斜视，随时要把多看他几眼的人掀翻在地的不良少年，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同时，她也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样子，穿着邋遢的睡衣，没有洗头，嘴唇上还残留一些哈密瓜汁水的样子。

　　简直蠢爆了！林念壹被自己这幅样子丑得想哭，各种酸涩复杂情绪都排后站，她动作幅度很小地用拇指抹了下嘴唇，在心里祈祷许和没有认出自己，一句话都不想说。

　　电梯开了，许和按了个她家楼上的楼层，林念壹也按下自家的楼层，就僵在按键前低着头不说话了。

　　她也没去看许和。

　　电梯上行，一路沉默，林念壹以为许和真的没有认出自己，怀着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遗憾的心情莫名更加低落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许和低沉的声音打破沉静

　　林念壹抬了一点头，从按键面板镜面清晰看到了许和一瞬不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悬着心终于死了。

　　头又慌忙垂了下去，她比自己以为的更快地回答了“上个星期。”，声音窝窝囊囊的，让她很不满意。

　　听见许和“嗯”了一声，“你不是在Z市上班？这次是回来休假吗？”

　　“不是，我辞职了，准备在本市找工作。”为了不那么窝囊，这句话她说得吵大声，但，大过了头，密闭空间里，这句话实在“振聋发聩！”。林念壹咬着牙，闭了闭眼睛。

　　“嗯。”

　　余光看见，许和似乎也对她突然的大声有些讶然，花瓣一样的嘴唇张了张，嘴形像是“停车位你需要的话……”，电梯“叮”一声，盖过了他的声音，到了林念壹按的楼层，她如同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似的，飞快跑出去了。
　　“我家还开着火，先回了，下次聊啊！”

　　电梯内的许和愣了半天，长密的睫毛颤了颤，修长食指慢慢松开按键，银色电梯门缓缓关上。

　　林念壹关上门，一路跑回自己房间，在全身镜里看了自己一圈，跳上床倒在被子里绝望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