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艾》寒木非山

3、原来我们早就认识

　　陆淮树抓着人的后领子，想把人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但是就是怎么推都推不开，这一番拉扯下来他也有些火了：“我是因为好心才收留了你，但是你不能一直待在我们这，你要回你自己的家，懂吗?”

　　小孩可能是脑子都烧短路了，理解这段话就费尽了脑细胞。
　　僵持良久，原本死死抱着陆淮树的手才渐渐松开。

　　看来能听得懂人说话，陆淮树的内心松了口气。
　　他朝着李安眨了眨眼睛，李安立即心领神会拿起他挂在椅背上的衣服，然后递过去。

　　“走吧。”陆淮树穿上衣服，朝着小孩喊了声。
　　原本打算明天再送人走的，经历了这遭让他改变了主意，准备现在就把小孩送回公安局。

　　小孩这会子焉了吧唧的低着头，乖乖的跟在陆淮树身后。
　　他带着小孩下楼出了门，外面的寒风裹着细雪打在人脸上就像刀在刮。

　　陆淮树撑着伞，伞面无声的朝着小孩倾斜了一些。
　　走到半路，小孩停了下来，他一时没察觉，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发觉人没跟上来。

　　“你在干什么?”
　　陆淮树折返回去，小孩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就在陆淮树想要再问一遍时，小孩低低的声音响起。
　　“哥哥……”
　　“——什么?”陆淮树没听清。
　　小孩抬起头，那如潭水一般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哥哥。”

　　陆淮树这回听清了，他道：“我可不是你哥哥。”
　　小孩摇了摇头，咬字有些不清晰却又很坚定的喊了声‘哥哥’。
　　陆淮树揉了揉小孩的头，只当他是想哥哥了。

　　见陆淮树这个反应，小孩有些急了，‘啪’一下拍掉头顶的手：“李，迟燕！”
　　“……?”
　　陆淮树这会也有些困惑，他蹙起眉。

　　“李，迟燕。”小孩艰难的往外吐着字。
　　李迟燕?
　　陆淮树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名字，感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猛然，他想到了那场葬礼，他后妈的孩子。

　　一瞬间，陆淮树形状姣好的桃花眼微微睁大，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的小孩。
　　本能往后退了一步，鞋子踩在雪地上‘嘎吱’一声。
　　心中只有一句。
　　——他不是死了吗？

　　另一边的李安下了楼，楼下小店铺往外支起了个顶棚子，一堆穿着袄子的大爷们在这搬了张桌子，边抽着烟边下围棋。
　　这群大爷也是有毅力，这么冷的天都能出来下围棋，李安拿了包爱喜然后去结账。

　　“25。”一个男生坐在收银台，头也不抬的打着游戏。
　　付完款李安就掀开透帘子出去了，站在棚子底下点燃一根烟。
　　随即走过去围观大爷们的战况。

　　说起来，这种甜丝丝的香烟一般都是女生爱抽，但是李安也喜欢抽这种。
　　陆淮树则相反，他喜欢清爽一些的薄荷味。

　　一支烟快抽完，余光瞥见陆淮树的身影在往这走，他笑着看过去：“淮树，你回来还挺快的。”
　　陆淮树走近后，李安看见了他身后本该送走的李迟燕。
　　李安张嘴想说话，陆淮树却摇了摇头，他立马闭上嘴，三人沉默的一起上了楼。

　　回到家，把李迟燕留在客厅，陆淮树才去了李安的房间里。
　　“你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几乎是刚关上门，李安就迫不及待的问。

　　陆淮树神情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靠在窗口，朝着李安伸出手。
　　李安拿出烟递过去。
　　‘咔嚓’打火机点燃了烟，陆淮树吸了一口拧起眉，有些不适应这甜味儿的烟：“他好像是我后妈的孩子。”

　　“淮树你别逗了······”
　　李安还以为这是他为了留下那个小孩想的借口。
　　陆淮树将陆家的狗血豪门故事删减了个大概才告诉李安。

　　“我还是觉得不能相信。”李安道。
　　陆淮树没回答，他手里的烟只剩下一小截，吸完最后一口就把它戳灭在了烟灰缸里。
　　接着，他又偏头看向窗外。

　　楼下开了四五间房子亮着的一家洗剪吹里面还有人正在剪头，陆淮树吐出一口烟。
　　烟雾缭绕升腾而起，模糊了他的眉眼。
　　“我也不知道，陆劲航是靠着我妈的母家起家的，没什么亲戚，后妈那儿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养的话，那小孩只能去福利院。”

　　“说起来，这也是缘分，谁知道你随便捡个小孩刚好就是……”李安止住话茬，“但是，我们得有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他是你后妈的孩子，不然谁······”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对啊，一个强有力的证据。
　　李安后面的话，让陆淮树蓦地想起刘伯给自己的那张照片。

　　丢下一句“等我一下”就急匆匆的回了房间。
　　他拉出床底的行李箱，不断翻找着，拿出那张合照，他看着上面被自己抱着的小孩，心中的猜想被证实。
　　——李迟燕就是上面那个小孩。
　　猛的，头又开始痛了，这次比上次痛的更剧烈，陆淮树痛的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头像被人凿碎了一样，骤然晕厥，整个人脱了力砸在行李箱里。
　　脑海里也开始零零星星的恢复着记忆。

　　“哥，哥！”
　　小孩子歪七八扭的追上来，满脸泪水，哭的抽抽噎噎，下一秒没站稳整个人摔在地上。
　　前方的陆淮树稚嫩的脸上闪过不耐，他今天本来是要去学校的，但是身后弟弟凄厉的哭声是那么突兀刺耳。
　　他转身走回去，面无表情的俯视地上的李迟燕：“你是男生的话就自己站起来。”

　　“哥哥······”
　　小孩子趴在地上仰头看着陆淮树，下巴擦破了皮，正往外渗血，泪眼婆娑的抓上陆淮树的裤脚。
　　当初刘伯抱着一个婴儿和陆淮树说这是他的弟弟。
　　陆淮树很开心，因为自己有弟弟了。

　　他至今都还记得指尖那份柔软的触感，可是后来却在佣人的私语中得知这个弟弟是后妈的孩子。
　　还在佣人口中得知自己妈妈一死，爸爸就立马再娶了后妈。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陆淮树开始逐渐远离这个弟弟。
　　李迟燕不知道为什么以往最疼爱自己的哥哥开始对自己冷眼相待。
　　他只会本能的用哭声来挽留哥哥。

　　李迟燕攀着陆淮树的裤脚站起来，然后猛地抱紧面前人的大腿压抑着哭声抽泣。
　　陆淮树看着面前的人，胸口就像堵住一样。
　　这么多年的相处，陆淮树早就把李迟燕当成了家人。

　　心还是软了下来。
　　他蹲下身抱起李迟燕。
　　李迟燕一被抱起来，再也压抑不住的号啕大哭起来，双臂紧紧环绕着陆淮树的脖子，生怕人跑了。

　　李迟燕变得更黏人了，每天都拖着陆淮树不让人去上学。
　　就算陆淮树发了好几次脾气，他第二天也依旧不改，所以陆淮树学聪明了，他提前十分钟出门。
　　而李迟燕一觉醒来发现哥哥不见了，就开始哭着闹着要找哥哥。
　　陆淮树背着书包回到家时，第一件事就是哄弟弟。

　　天空乌云密布，整个海城都暗沉沉的，天上都是低飞的燕子和蜻蜓。
　　因为台风，思华小学提前放学了，陆淮树背着书包，慢吞吞的上了车，
　　车子发出轰鸣声缓缓驶出。

　　“气象台预计，台风海棠将以每小时10-15公里的速度，向海城东部一带沿海靠近，强度逐渐加强至15级……”
　　窗外两边的街景在不断的倒退，车里的广播电台还在有条不紊的播报着天气。
　　陆淮树看着车窗外匆匆的行人，突然眼睛亮起。
　　“王叔，我想去那家店买个小蛋糕！”陆淮树语气急切，手指着街边的一家蛋糕店，生怕司机王叔把车开过了头。

　　车子停在街边，王叔把买好的小蛋糕从车窗递给他。
　　“谢谢王叔。”他欣喜的道了声谢。
　　王叔看着车里陆淮树雀跃的眼睛，稚嫩带着婴儿肥的脸，看着乖巧漂亮，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家里的孩子，心头一软：“不用谢，少爷。”

　　回到别墅时刚好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车子驶进，王叔把陆淮树放在了屋檐下。
　　陆淮树进门脱了鞋，光脚提着蛋糕就进了客厅，客厅里悬挂着繁亮的吊灯，只有个女佣站在巨大落地窗前，在给花浇水。

　　“语姐姐，我弟弟呢。”陆淮树把蛋糕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女佣望过去，笑起来：“少爷，小少爷在你房间里呢——”说着，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他一直哭着闹着要找你，谁哄都哄不好。”
　　倏的，女佣眼尖的看到了陆淮树光着的脚，开始念经似的絮絮叨叨：“少爷，你怎么不穿鞋子，这样会感冒的，我给你拿双——欸，别走。”

　　“谢谢语姐姐！不用了！”陆淮树已经蹿上了楼，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
　　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团鼓起的被子，陆淮树压着脚步悄然接近，然后他抓住被子的一角，猛地掀开。
　　里面并没有人，而是拢成一团的衣服，陆淮树有些疑惑。
　　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

　　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忽然，陆淮树看见衣柜缝夹住了一块布料。
　　他走过去推开衣柜门，李迟燕就在衣柜里，只不过已经蜷缩着睡着了，仔细看还能看见他的小脸上挂着泪痕，手里还抓着个玩偶。

　　陆淮树认得这个，是他送给李迟燕的生日礼物。
　　动作轻柔的把玩偶抽出来放在一边，却还是惊醒了睡梦中的李迟燕。
　　“哥哥——”
　　小孩子声音甜糯，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伸出双手要抱。

　　陆淮树顺势将人抱起来，李迟燕双手环绕抱住着哥哥的脖子，闭着眼睛将头耷拉在他肩膀上，脸上还有压出的红痕。
　　陆淮树的鼻尖萦绕着独属于小孩子的甜暖香。
　　他道：“吃饭了。”
　　李迟燕嗯一声，听着还没清醒。

　　“行，那你睡吧，我走了。”陆淮树说着，把人放在床上转身就走。
　　李迟燕一下清醒了，他蹬着小短腿艰难的下了床，手里还抓着玩偶，摇摇晃晃的追上陆淮树，“哥哥！”

　　楼下的刘伯正在布菜，听见楼上的动静抬头看去。
　　陆淮树下楼，身后还跟着个跟屁虫。
　　他拉开椅子坐下，一旁的李迟燕却犯了难，因为这餐椅有点高，他坐不上去。

　　女佣想抱起李迟燕上椅子，结果他一看到女佣就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不要你！”
　　“李迟燕。”陆淮树淡声道。
　　李迟燕一下焉了，“知道了。”然后任由女佣抱起坐上餐椅。

　　陆淮树上了高中后，李迟燕也是个小学生了。
　　虽说不会和小时候一样缠着哥哥不让去学校了，但却变成了个混世魔王。

　　六月份的海城，烈阳悬挂高空，热浪在空气中扭曲。
　　李迟燕刚甩掉追着自己的保安，鞋都掉了一只，踩在水泥地上也不觉得硌，只是感觉这水泥地很烫脚底板。

　　他站在学校门口，等了半天也没人从学校里出来。
　　是的，他来到了陆淮树的学校门口。
　　也许是站累了，李迟燕就这么蹲在学校门口的边上。
　　学校门口的保安都忍不住出来逗弄他，东问一句西问一句。

　　校园里响起铃声，陆陆续续的有人出来。
　　李迟燕兴奋的站起来，左顾右望，终于看到了抹熟悉的身影，跳起来挥手。
　　“哥哥！哥哥！”李迟燕眼睛明亮纯净，笑的明媚，栗色的发丝在夕阳下发着光，活脱脱一个精致娃娃，惹得路过的人都频频注目。

　　远处的陆淮树正在和同学说着话，同学突然用手肘肘了一下他，朝李迟燕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是你弟弟？”
　　顺着同学的视线望过去，陆淮树看到了本该放学待在家里的弟弟出现在了自己学校门口。

　　他错愕片刻，匆匆和同学告了别，然后他快步走到李迟燕的面前，表情严肃。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李迟燕看见他哥哥严肃的表情，咧着的嘴和呲着的大牙收了回去。

　　有些心虚，李迟燕悄悄把没穿鞋的那只脚往后缩，往穿着鞋的脚后面藏了藏，细声试探：“哥哥……”
　　看见自家弟弟这副样子，陆淮树既无奈又生气：“上车，回家。”
　　说完他就自顾自的上了车，李迟燕发现哥哥真的生了气，一米三一米四的跟着上了车。

　　一直到车子平稳的开在路上，陆淮树都没理旁边的弟弟。
　　还是李迟燕战战兢兢的用糯糯的嗓音喊了声哥哥，陆淮树才悠悠开口：“怎么出来的？”
　　“是，是偷跑出来的。”小朋友李迟燕第一件事就是认错，边说话边绞手指，“哥哥，对不起。”

　　接着，陆淮树又问：“鞋子呢？”
　　一提到这个，李迟燕就支支吾吾：“保，保安叔叔一直追我。”声音越来越小，“鞋子就，跑掉了。”
　　李迟燕实在是受不了这微妙的气氛，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轻的拉了拉陆淮树的衣袖：“哥哥，我只是想，想见你。”

　　自从陆淮树上了高中后，陪李迟燕的时间越来越少，总是有各种的事情。
　　要么是要上晚自习，要么是有作业要写。
　　连周末日也是这样，永远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所以你就逃课?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李迟燕！”陆淮树声音逐渐变大，带着怒气。
　　小孩被吓了一跳，呆愣的看着生气的哥哥，眼眶迅速蓄满泪水，带着哭腔：“对，对不起，哥哥。”
　　怒气上头，不自觉的发起了火，陆淮树说完那些话后理智又渐渐占了上风。

　　“我，我下次不会了，我不会，哥哥，你别生气。”李迟燕哽咽的道歉，又变成大哭，“对不起。”
　　匀速行驶的车突然颠了一下，陆淮树叹一口气，扭头看向脸哭的通红的李迟燕。
　　“没有下次了。”话落，他把人揽进怀里道歉，给人顺着气，“对不起，不是故意凶你的。”

　　李迟燕还在止不住的抽噎，可怜又可爱。
　　哄了好半晌，可能是哭累了，也可能是陆淮树的怀里太舒服，他开始昏昏欲睡，却强撑着不闭眼，紧紧攥着陆淮树的衣服。

　　“哥哥……”怀里的人迷迷糊糊的嘟囔着。
　　陆淮树轻声说：“睡吧。”
　　小孩终于撑不住了，窝在陆淮树的怀里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淮树才逐渐苏醒，他从梦里的记忆海中抽离，他的额头上布满细汗，扶着床缓缓站起来。
　　他的记忆恢复了。

　　陆淮树扶着墙踉踉跄跄的走去客厅，接着一把抱住呆愣坐在沙发上的李迟燕。
　　他紧紧抱着李迟燕，嗓音颤抖，喉间紧疼又艰难道：“小燕······”

　　原来我们早就认识，只是自己忘记了。

　　那天晚上，他和李安商量了很久留下了李迟燕，李安想着反正也只是多个人吃饭，也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