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镜前惊魂 ...
-
深冬的深夜,寒意像渗入骨髓的冰水,裹着死寂一层层漫进居民楼的每一个角落。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在夜风中摇晃,投在墙上的影子如鬼爪般抓挠。凌晨两点十七分,刑侦支队的值班电话骤然炸响,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静谧。
林晚夜刚合上那本泛黄的旧案卷宗,办公室里只剩下她桌前一盏孤灯。卷宗封面上,“1998年连环失踪案”几个字在昏黄光线下若隐若现。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伸手拿起听筒,辖区民警老张急促的声音几乎要冲出话筒:
“林队,滨河小区3栋402发生命案,死者在家中浴室镜子前死亡,死状诡异……家属吓得快崩溃了,您赶紧过来一趟!”
林晚夜的疲惫瞬间消散。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大衣,一边快步走出办公室,一边对着走廊那头喊:“小陈,通知法医和技术科,滨河小区命案,马上出现场!”
寒夜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警车穿过沉睡的城市街道,红色警灯在空荡的马路上投下旋转的光影。滨河小区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老式住宅楼,外墙斑驳,楼道感应灯多半失灵。林晚夜带着助手和技术人员爬上四楼时,402的门敞开着,昏黄的灯光流泻出来,混杂着压抑的啜泣和恐慌的低语。
“都让让,刑侦支队的。”小陈拨开围在门口的邻居。屋内,老旧的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恐惧气息,混杂着浴室里飘出的淡淡水汽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味——像是金属混合着某种甜腻的腐败气息。
林晚夜示意技术人员在门口穿戴鞋套手套,自己先一步踏入客厅。沙发上一对中年夫妻相互依偎着,女人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男人紧紧搂着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一个穿制服的年轻民警站在一旁,低声汇报:“报案人是死者的姐姐和姐夫,说半夜听见浴室有异常响动……”
林晚夜点点头,目光已经投向走廊尽头的浴室。门被暴力撞开,门框处有木屑剥落。她戴上手套,小心地走过去。
浴室景象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死者李明,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男子,仰面倒在白瓷砖地面上。他双眼圆睁,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涣散成诡异的灰白色,却仿佛仍定格着某种极致的惊骇。他的嘴巴张成一个无声的呐喊形状,面部肌肉扭曲僵硬,整张脸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所见的恐怖画面中。他穿着深蓝色睡衣,衣领处被自己抓扯得凌乱不堪,手指呈爪状蜷缩,指甲缝里嵌着些微白色碎屑。
最令人脊背发凉的是那面镜子——或者说,是镜子曾经存在的地方。
浴室洗手池上方的整面镜子完全碎裂,无数尖锐的碎片散落一地,有的落在洗手台上,有的溅到角落,更多的铺展在死者身周,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破碎的光点。但诡异的是,镜面上布满的不是普通撞击产生的放射状裂痕,而是纵横交错的杂乱划痕,深深浅浅,长短不一,像是有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用尖利物体反复刮擦留下的痕迹。
有几片较大的镜片上,那些划痕竟隐约组成了难以辨识的扭曲图案,仿佛某种狂乱下的涂鸦。
“我们……我们昨晚十一点多睡的。”死者的姐姐在客厅里断断续续地哭诉,声音嘶哑,“李明说他有点累,洗个澡就休息。半夜一点半左右,我起来上厕所,听见浴室里有声音……不是水声,是那种……那种抓挠的声音,很急促,还有低低的呜咽……”
她攥紧丈夫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皮肤:“我敲门问他在干嘛,里面没回应,但抓挠声停了一下,接着更响了,像疯了一样!我害怕,叫醒我老公,我们一起撞门……撞了三四下才开,然后就看见……看见他那样倒在地上,镜子全碎了……他眼睛睁着,看着天花板,但我觉得……他其实是在看那面破镜子……”
她突然捂住脸,崩溃道:“他这段时间总说镜子不对劲,说镜子里有东西,有时候晚上照镜子会觉得里面的人不是自己……我们以为他工作压力大,胡思乱想,还劝他去看心理医生……没想到……没想到真的……”
林晚夜蹲下身,与死者涣散的瞳孔处于同一水平线。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倒映在那些碎裂镜片中的无数个扭曲的浴室片段,无数个破碎的自己和周围勘查人员的影像,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打碎重组。她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拂过一片较大的镜片边缘,触感冰凉尖锐。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镜片断裂的边缘,有一丝极淡的荧光在昏暗光线下一闪而过。那不是普通的玻璃反光,而是一种幽幽的、仿佛从内部透出的微弱蓝绿色光芒,像是某种生物荧光,又像是极其细微的化学残留。她调整角度,那光便隐匿了,再换一个角度,又隐约浮现。
“王法医。”林晚夜侧头唤道。
穿着白大褂的法医老王提着勘查箱蹲到她身边。初步检查后,他眉头紧锁:“体表无明显外伤,无淤青、无抓伤——除了他自己指甲造成的痕迹。口腔、鼻腔无异物,瞳孔散大固定,尸斑刚开始形成,死亡时间预估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但死因……”他轻轻摇头,“初步看不像机械性损伤,也不像常见毒物中毒,倒像是突发的心脏骤停或急性神经性休克——可这死状,这表情……”
“自然猝死的人不会有这种表情。”林晚夜站起身,环视这间不足五平米的浴室。墙壁是九十年代常见的白色小方砖,有的缝隙已经发黄。淋浴区的塑料浴帘半拉开,地面有未干的水渍。洗手台上放着牙刷、剃须刀和一个普通玻璃杯,一切看起来寻常得可怕——除了那面碎裂的镜子和镜子前以惊恐姿态凝固的生命。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镜片。那些杂乱的划痕,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并非完全随机。有几道较深的刻痕似乎组成了不完整的弧线,像是某个未完成的圆形或螺旋。而死者指甲缝里的白色碎屑,经初步辨认,与镜面背面的涂层材料一致——他在死前曾疯狂抓挠镜面。
“林队,你看这里。”技术科的小赵用镊子从一片镜片背面夹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纤维,“不是衣物纤维,有点像是……某种合成材料的碎屑,很特别。”
林晚夜凑近观察,那丝纤维在强光手电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银灰色,表面有细微的鳞状结构。“封存,回去详细化验。”她直起身,语气凝重,“仔细勘查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镜子碎片和死者衣物,提取所有可疑痕迹。小陈,你带人排查小区监控,确认案发前后十二小时内有无陌生人出入,电梯、楼梯、地下室,一个死角都不能放过。另外,查一下死者李明的社会关系、工作背景、近期精神状态,还有——他说的‘镜子里有东西’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问清楚每一个细节。”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个永远凝固在惊恐中的年轻男子,又看向那些破碎镜片中无数个自己的倒影。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这起看似离奇意外的死亡,每一个细节都透着精心掩饰的不自然,像是平静水面下暗流涌动的漩涡。
浴室窗户没关严,一阵夜风钻进来,拂过满地的碎镜片,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窃窃私语般的嗡鸣。一片极小的碎片从洗手台边缘滑落,“叮”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林晚夜忽然注意到,那片滚落到角落的碎片上,一道斜斜的划痕在某个角度下,竟隐约构成了一只眼睛的轮廓——一只没有瞳孔、空洞睁着的眼睛。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片碎片单独装入证物袋,标签上写下:“402浴室,东南角地面,特殊划痕。”
走出浴室时,报案的女人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手指冰凉:“警察同志,我弟弟……他昨晚睡觉前,莫名其妙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女人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低得像耳语:“他说……‘如果镜子里的东西出来了,千万别看它的眼睛’。”
窗外的风更急了,摇动着枯枝,拍打着玻璃,像有什么东西正急切地想要进来。
或者,已经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