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夜》胖鸡龙卷风

9、魅影连环

　　李明的尸检报告还在紧锣密鼓地分析中，整个刑侦支队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忙碌氛围里。技术科的实验室彻夜亮灯，镜片碎屑、纤维样本、环境痕迹逐一过筛。林晚夜把“1998年连环失踪案”的卷宗暂时搁置，办公室里挂起了滨河小区402的现场照片——那些碎裂的镜片被放大打印，划痕被红笔圈出，像某种未破译的密文。

　　第三天凌晨四点，电话再次炸响。

　　这一次，铃声在寂静的支队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预兆着某种不祥的节奏。林晚夜从折叠床上翻身坐起，手里还攥着关于荧光药剂成分分析的初步简报。

　　“林队，西城区，锦绣花园7栋603，又一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死者张磊，男性，32岁，死在卧室穿衣镜前。现场……跟滨河小区几乎一模一样。”

　　林晚夜的心沉了下去。

　　赶到锦绣花园时，天还没亮。这是个比滨河小区稍新一些的住宅区，但楼道里同样昏暗。603室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早到的民警脸色发白地站在门外，见到林晚夜时，喉结滚动了一下：“里面……您自己看吧。”

　　卧室比浴室宽敞，但此刻却显得更加逼仄窒息。死者张磊穿着睡衣倒在铺着深色地毯的地面上，距离那面落地穿衣镜只有不到半米。他的姿势与李明惊人地相似——仰面朝天，四肢微微痉挛般蜷曲，双眼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扩散成死寂的灰白，整张脸被极致的恐惧永久定格。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呐喊凝固在时间中。

　　而那面穿衣镜，从左上角到右下角，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蛛网状裂痕，中心处镜面完全剥落，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但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镜面上同样布满的杂乱划痕——不是撞击产生的，而是那种疯狂的、绝望的抓挠和刮擦痕迹。有几道划痕深可见底，露出后面暗沉的背板。

　　镜面碎裂的方式，划痕的走向，甚至死者倒地的角度，都与前案形成了令人不安的镜像重叠。

　　“我们是凌晨三点左右听到隔壁有奇怪的声音。”张磊的邻居是一对年轻夫妻，丈夫搂着瑟瑟发抖的妻子，语速很快，“像是玻璃碎裂，又像是……指甲刮玻璃的声音，持续了大概一两分钟，然后就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我们敲了门，没人应，怕出事就报了警。”

　　死者的妹妹是在警方通知后才赶到的，她瘫坐在客厅沙发上，泣不成声：“我哥他……他这半个月一直不对劲。总说镜子有问题，说照镜子的时候，里面的人影动作跟他有延迟，有时候眨眼的工夫，镜子里的人还在笑……他晚上都不敢关灯睡觉，卧室的镜子都用床单盖着。我们以为他工作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劝他去看医生，他还跟我们发脾气，说我们不懂……”

　　她突然抓住林晚夜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警察同志，我哥是不是……是不是被镜子里的东西害死的？滨河小区那个案子我们都听说了，是不是同一个……东西？”

　　林晚夜轻轻挣开她的手，没有回答。她蹲在张磊的尸体旁，仔细观察。死者左手手指的指甲有不同程度的崩裂，指缝里同样嵌着镜背涂层的白色碎屑。他的右手却紧紧攥着，法医老王小心地掰开，掌心是一小片锋利的三角形镜片，深深扎进了皮肉，鲜血已经凝固——他死前曾如此用力地抓住这片碎片，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实体。

　　林晚夜的目光移向那面破碎的镜子。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一些镜片断裂的边缘，同样泛起了那种极淡的、幽幽的蓝绿色荧光。不是每一片都有，但分布在不同的位置，像黑暗中隐秘的标记。

　　“同样的手法。”她低声对老王说。

　　老王面色凝重地点头：“初步看，死状、表情、周围环境痕迹，都和李明案高度相似。体表无暴力外伤，死因很可能也是……”

　　消息像滴入油锅的水，瞬间炸开。“镜中魅影连环索命”的传言以惊人的速度在城市各个角落蔓延。社交媒体上出现了模糊的现场描述，添油加醋的细节，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也曾经历过“镜中人影不同步”的恐怖瞬间。传统媒体的报道虽然克制，但“离奇”“诡异”“未解”这样的词汇反复出现，加剧了恐慌。

　　第二天，城西一家杂货店的老板告诉记者，店里所有的镜子半天内售罄。“都买回去遮起来，或者干脆扔了。”老板摇着头，眼底却有一丝隐秘的兴奋。网络论坛上，如何“防镜灵”“破解镜中邪术”的帖子层出不穷，人心惶惶，许多家庭真的用布遮住了镜子，甚至有人将卫生间和卧室的镜子直接拆卸下来。

　　一种无形的恐惧，通过“镜子”这个日常物件的反射，渗入了城市的肌理。

　　正是在这种愈发压抑的氛围中，两份尸检报告终于完整地摆在了林晚夜的办公桌上。

　　“两名死者，李明，张磊，最终死因均为急性心脏衰竭。”老王指着解剖照片和病理分析数据，“心肌细胞有急性缺血坏死的迹象，肾上腺素水平在死亡瞬间飙升至极限值——这是典型的在极端恐惧状态下，心脏不堪负荷导致的猝死。没有发现其他器质性病变或常规毒物。”

　　他翻过一页，是毒物检测报告：“但是，在两人的血液和胃内容物中，都检测到了微量的□□衍生物，具体说是某种改良后的二甲氧基甲基□□类物质，致幻作用强烈，尤其能放大负面情绪和恐惧体验，作用时间窗口窄，代谢快。如果不是定向筛查，很容易被忽略。”

　　技术科的小赵接着汇报，手里拿着光谱分析图：“两个现场收集的镜子碎片，背面涂层中均提取到了同一种特殊荧光药剂残留。主要成分是稀土掺杂的铝酸盐，经过特殊配比和处理，可以在特定波长的紫外光或弱可见光下发出持久的蓝绿色荧光。最关键的是——”他加重了语气，“我们在荧光药剂基质中，检测到了挥发缓释载体，其释放的微量气溶胶成分，与死者体内的致幻剂成分完全同源。”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凶手不是超自然的“镜中魅影”，而是一个精通化学、心理学，并且极其冷静残忍的人。他（或她）用一种特殊的光致发光荧光剂处理镜子背面或边缘。这种药剂在正常光线下难以察觉，但在夜间昏暗环境、或特定角度光线下，会幽幽发光。同时，药剂中缓释的致幻成分随着时间挥发，被长时间在镜前逗留的受害者吸入。

　　“受害者通常都是睡前洗漱或更衣时，在镜子前停留。”林晚夜站在白板前，上面贴着两名死者的照片、社会关系图、现场平面图，“昏暗的环境，镜中自己模糊的影像，加上荧光带来的微妙视觉异常，以及悄无声息吸入的致幻剂……致幻剂放大他们内心的焦虑和恐惧，荧光造成的细微视觉扭曲被大脑加工成恐怖的幻象——‘镜子里的人不对劲’、‘有东西跟着我’。恐惧叠加，恶性循环，最终导致精神彻底崩溃，引发心源性猝死。”

　　“而镜子上的划痕，”小陈补充道，“是受害者在极端恐惧和幻觉中，试图攻击‘镜中怪物’或想要弄碎镜子而疯狂抓挠留下的。碎裂的镜子可能加剧了视觉错乱和恐慌。”

　　“凶手挑选目标非常精准。”负责调查社会关系的警员汇报，“李明，广告公司文案，近期因项目失败面临失业压力，有就诊记录显示轻度焦虑症。张磊，IT工程师，长期加班，睡眠严重不足，同事反映他最近几个月精神恍惚，抱怨‘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两人都是独居，性格内向，敏感多疑，属于精神易感人群。没有债务纠纷，感情关系简单，排除常规仇杀情杀。”

　　林晚夜的眼神沉凝如冰。这不是随机杀人，而是有针对性的猎杀。凶手了解受害者的心理弱点，掌握了特殊的化学手段，行事冷静，现场几乎没有留下直接的个人痕迹（除了那些刻意为之的荧光药剂）。反侦察意识极强。

　　“凶手很可能以某种不易察觉的方式接触过受害者，获取了他们的个人信息和精神状态。”林晚夜的手指敲在白板上，“查！深挖两名死者过去三个月——不，过去半年的所有轨迹交集。常去的场所、健身房、心理咨询室、医院特定科室、甚至线上社区、论坛。重点排查能够接触并了解他们精神状况的职业：心理医生、咨询师、社区工作人员、某些特定服务的销售员……还有，能获取到这种特殊荧光药剂和定制致幻剂原料的渠道——化工企业、实验室、大学相关专业、特殊物料供应商、暗网交易记录，一条都不要放过！”

　　她转身，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每一张疲惫而紧绷的脸：“这不是鬼怪作祟，是一个心思缜密、拥有特定知识和技能的罪犯在利用人的恐惧杀人。我们要快，在他选定下一个目标之前。”

　　窗外，天色阴沉，仿佛一块巨大的灰色镜面，倒映着这座惶惶不安的城市。而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另一面镜子，或许已经在幽暗的光线下，悄然涂上了那抹不祥的荧光。

　　白板上，两名死者的照片中间，还留有大片的空白。

　　那空白，仿佛在等待第三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