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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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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第一个周末,杭州下了一场透雨。雨从周五半夜开始下,淅淅沥沥,到周六早晨还没停。沈屹睁开眼时,宿舍里是灰蒙蒙的光,窗玻璃上雨水蜿蜒流下,把外面的梧桐树模糊成一片水绿。
手机在枕边震了一下。他摸过来看,是苏棠的消息:“醒了没?雨好大,还去图书馆吗?”
沈屹看了眼时间,七点十分。他打字回:“醒了。去,雨不大。老时间老地方?”
那边很快回:“好。给你带了伞,记得多穿点,今天凉。”
沈屹看着这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起身,走到窗边。雨确实不小,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他洗漱,换衣服,背好书包。离开宿舍前,他又看了眼手机,苏棠没再发消息。他把手机收好,撑开伞走进雨里。
图书馆门口,苏棠果然已经到了。她撑着把天蓝色的伞,穿着米白色的薄外套,深蓝色牛仔裤,帆布鞋的鞋尖湿了一点。看见沈屹,她眼睛弯了弯,左边唇角梨涡浅浅。
“等很久了?”沈屹快步走过去,走进她的伞下。
“刚到。”苏棠很自然地把伞往他那边倾斜,“吃早饭了吗?”
“还没。”
“我带了。”苏棠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是两个还温热的饭团,一盒豆浆,“学校后门那家,你喜欢的咸菜肉松。”
沈屹接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们一起走进图书馆,在老位置坐下。窗外雨声潺潺,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偶尔的咳嗽声。沈屹吃着饭团,苏棠小口喝着豆浆,两人都没说话,但气氛很舒服。
吃完饭,沈屹打开电脑,开始看夏令营的预习资料。苏棠翻开昨天陈叙给她的那本书,认真看着。偶尔她会用笔在笔记本上记些什么,睫毛垂下来,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沈屹偶尔抬头看她,能看见她专注的侧脸,和窗外雨水流动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十点左右,苏棠的手机震了一下。她看了眼,是陈叙发来的微信:“苏棠,昨天会议的资料我整理了一份补充材料,发你邮箱了。有几个点我觉得你可以再深入挖掘一下。”
苏棠回:“好的,谢谢陈叙。我这就看。”
她打开邮箱,下载附件。文件很大,有几十页,是陈叙手写的笔记扫描件,条理清晰,重点明确。苏棠看得很认真,眉头微微蹙起,偶尔用笔在纸上记下什么。
沈屹注意到她的专注,也注意到她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名字——陈叙。他心里那根刺,又轻轻扎了一下。不明显,但存在。
“在看什么?”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陈叙发的补充材料。”苏棠没抬头,眼睛还盯着屏幕,“他列了几个我之前没注意到的点,比如宋代杭州的出版业和文人社交网络的关系,这个角度很有意思……”
她说着,把电脑屏幕转向沈屹。沈屹看了一眼,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他看不懂,但能看出是用了心的。而且苏棠说起这些时,眼睛里的光,是真实的,明亮的。
“他确实很用心。”沈屹说,声音很平静。
“是啊。”苏棠点头,目光又回到屏幕上,“主编说他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特别认真。这周末还在加班整理材料……”
她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她抬起头,看向沈屹,琥珀色的眼睛清澈明亮。“沈屹,”她轻声说,“你是不是……还在介意陈叙的事?”
沈屹的耳朵微微泛红。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没有。”
“有。”苏棠很肯定地说,合上电脑,认真地看着他,“你每次提到他,语气都会变。虽然很细微,但我听得出来。”
沈屹沉默了几秒,然后叹了口气。他转过身,面对苏棠,很认真地说:“苏棠,我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觉得你会怎么样。我只是……只是有点不安。因为陈叙在你的领域里,能真正理解你,帮助你,和你讨论那些我完全不懂的东西。而我……”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而我,只能在旁边看着。看着你为他的一条建议而兴奋,看着你认真研究他发的资料,看着你在提到他时眼里的光。那种光……我曾经以为,只会为我而亮。”
他说得很慢,很坦诚。图书馆很安静,雨声成了背景音。苏棠看着他,看着他深褐色的眼睛里那种真实的、不加掩饰的不安,心里的某个地方软成一团。
她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沈屹,”她说,声音很轻,但清晰,“你看物理文献时眼里的光,我听你讲实验进展时眼里的光,你为调不通代码而烦躁时眼里的光,看你吃醋我眼里的光……那些光,都是为你而亮的。和陈叙没关系,和任何人没关系。只为你。”
沈屹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他反手握紧她的手,很用力。“我知道。”他说,“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适应你要和一个很优秀的男性工作伙伴密切合作,适应我在你的专业领域里帮不上忙,适应……我们即将开始的异地生活。”
“那就慢慢适应。”苏棠说,握紧他的手,“我们一起。你有不安,告诉我。我有担心,告诉你。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就像现在这样。”
沈屹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坚定和温柔,心里的那根刺,终于慢慢松动了。他点头:“嗯。一起。”
他们相视而笑。窗外的雨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图书馆里的灯光温暖明亮,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对了,”苏棠忽然想起什么,“你夏令营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机票订了吗?”
“订了,七月十四号下午的飞机。”沈屹说,“行李还没开始收拾,就带些日常用品和资料,不多。”
“七月十四号……”苏棠算了算时间,“那下周日我去送你。”
“好。”沈屹顿了顿,“你实习那边呢?什么时候开始正式工作?”
“下周一。”苏棠说,“主编让我先熟悉一下工作流程,然后就开始正式做我那部分了。陈叙说他会每周和我开一次线上会议,跟进进度。”
“嗯。”沈屹应了一声,这次声音很平静,“那你好好做。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说。”
“你能帮什么呀。”苏棠笑了,“你又不懂宋代历史。”
“我可以帮你查英文资料,可以帮你整理文献,可以……”沈屹想了想,“可以给你泡咖啡,在你熬夜的时候。”
苏棠心里一暖,靠在他肩上:“好。那说定了,我熬夜的时候,你要给我泡咖啡。”
“嗯,说定了。”
他们在图书馆待到中午。雨停了,阳光从云层缝隙里露出来,给湿漉漉的校园镀上温暖的金色。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沈屹打了苏棠爱吃的糖醋排骨,苏棠打了沈屹喜欢的红烧肉。吃饭时,他们聊着各自的安排,聊着即将到来的夏天,聊着那些已知的分离和未知的重逢。
下午,沈屹要去实验室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苏棠送他到实验楼楼下,很自然地帮他理了理衣领。“几点结束?”她问。
“说不准,可能要弄到晚上。”沈屹握住她的手,“晚上要是晚了,你不用等我,自己先吃饭。”
“我等你。”苏棠说,“多晚都等。”
沈屹看着她,深褐色的眼睛在雨后清澈的阳光里温柔专注。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好。那我尽快。”
“嗯。”
苏棠看着他走进实验楼,才转身去出版社。她今天要去拿一些资料,顺便熟悉一下正式工作后的办公环境。出版社在雨后显得格外安静,院子里那棵老桂花树被雨水洗得发亮,空气里有泥土和植物的清香。
陆扬在办公室,看见苏棠进来,笑着招呼:“小苏来了?正好,有个事要跟你说。”
苏棠在他对面坐下。陆扬递给她一份文件:“这是陈叙那边发过来的正式合作合同,里面明确了各方的职责和时间节点。你负责的部分,时间比较紧,七月到八月要完成初稿,九月修改,十月定稿。能完成吗?”
苏棠接过文件,认真看了看时间表。确实很紧,但她点头:“能。我会合理安排时间。”
“那就好。”陆扬顿了顿,状似随意地说,“对了,陈叙下个月可能会来杭州待几天,实地考察一些宋代遗迹,可能会找你当向导。你没问题吧?”
苏棠愣了一下:“下个月?具体什么时候?”
“还没定,大概七月中下旬。”陆扬看着她,“怎么?不方便?”
“没,没有。”苏棠摇头,“就是……我男朋友七月十五号去北京参加夏令营,要去两周。”
“哦,那刚好错开。”陆扬笑了,“陈叙来的时候,你男朋友应该已经在北京了。不过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安排其他人……”
“不用。”苏棠打断他,声音很平静,“我方便。工作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
陆扬看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点头:“好。那到时候具体时间定了,我告诉你。”
“嗯,谢谢主编。”
从出版社出来,已经是傍晚。雨后的天空出现了彩虹,浅浅的一道,挂在西湖上空。苏棠站在出版社门口,看着那道彩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沈屹要去北京了。陈叙要来杭州了。她在中间,做她的工作,过她的生活。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很合理。但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手机震了,是沈屹的消息:“数据跑完了,在写报告。你结束了吗?”
苏棠回:“结束了,在出版社门口。你呢?”
“马上好。在哪儿?我去找你。”
“西湖边,平湖秋月那里。”
“等我,二十分钟。”
苏棠沿着湖边慢慢走。雨后的西湖很美,湖水是深绿色的,倒映着天空和远山。游客不多,空气清新。她走到平湖秋月,在长椅上坐下,看着湖面。
彩虹渐渐淡了,消失在天际。暮色开始降临,远处的雷峰塔亮起了灯。苏棠看着,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清晰。
她在害怕。害怕沈屹去了北京,会遇见更好的人,看见更大的世界,然后发现她其实很普通。害怕陈叙来了杭州,他们的工作接触会越来越多,沈屹会介意,他们会争吵。害怕这个夏天,会改变很多事情,包括她和沈屹之间那种简单纯粹的信任。
“想什么呢?”沈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棠转头,看见沈屹快步走过来。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T恤,头发有些乱,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睛很亮。他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手这么凉。”他说,把她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
“在想你。”苏棠老实说。
沈屹笑了:“我不是在这儿吗?”
“很快就不在了。”苏棠的声音很轻,“下周日,你就要去北京了。”
沈屹的笑容淡了些。他握紧她的手,没说话。两人就这样坐着,看着暮色完全降临,看着湖边的灯一盏盏亮起。
“苏棠,”沈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我在北京,你在杭州。我们每天视频,每周通话,但话越来越少。有一天,你说你要和陈叙一起去考察一个宋代遗址,要去三天。我说好,注意安全。但挂了电话,我突然觉得……我们好像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但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摸不着,捅不破,但真实存在。”
苏棠的心脏轻轻一缩。她转头看他,看着他在暮色里模糊的侧脸。“然后呢?”她问。
“然后我醒了。”沈屹说,声音很平静,“凌晨三点,再也睡不着。我起来,打开电脑,看你之前发我的那些照片。你在图书馆看书的,在食堂吃饭的,在西湖边笑的。看着看着,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变成了那样,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苏棠说,握紧他的手,“我们不会变成那样的。我们有话就说,有问题就沟通。你说过的,这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
“我知道。”沈屹点头,“但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让我害怕。”
苏棠靠在他肩上。湖边的风很凉,但沈屹的肩膀很温暖。“沈屹,”她说,“我也害怕。害怕你去了北京,会遇见更优秀的人。害怕陈叙来了杭州,你会多想,我们会争吵。害怕这个夏天,会改变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和默契。”
她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沈屹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他伸手,轻轻环住她的肩。
“苏棠,”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第一,无论多忙,每天都要联系。哪怕只是一句‘晚安’。”
“好。”
“第二,有任何不安,任何怀疑,任何不舒服,都要直接说出来。不憋着,不猜疑,不冷战。”
“好。”
“第三,”沈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如果……如果真的有别人,对你示好,或者对我示好,我们要第一时间告诉对方。不隐瞒,不逃避,一起面对。”
苏棠抬起头,看着他。暮色很深了,但湖边的灯光落在他眼睛里,深褐色的瞳孔里映着光,和她的倒影。“好。”她说,声音很坚定,“我答应你。”
“我也答应你。”沈屹说,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那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有约定,有信任,有沟通。我们会好好的,无论这个夏天发生什么,无论北京有多远,无论陈叙有多优秀。”
苏棠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笑了。那个笑容在暮色里,像一朵悄悄绽放的花。“嗯,”她说,“我们会好好的。”
他们在湖边坐到很晚。直到游客散尽,直到湖面恢复平静,直到远处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沈屹送苏棠回宿舍,在楼下,他又抱了她很久。
“下周日,”他在她耳边说,“不要哭。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我们就去旅行。说好的。”
“嗯。”苏棠在他怀里点头,“说好的。我不哭,你要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松开时,沈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苏棠。“这个,”他说,“提前给你的告别礼物。下周日机场人多,可能没机会给你。”
苏棠接过,打开。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吊坠是一朵粉色的海棠花。
沈屹走到她身后。他的手指很轻,绕过她的脖颈,扣上搭扣。银链冰凉的触感贴在皮肤上,很快被体温捂热。
“好看吗?”苏棠转身问他。
“好看。”沈屹认真地说,然后补充,“你戴什么都好看。”
苏棠笑了,眼泪掉下来。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沈屹,我会想你的。每一天都想。”
“我也会想你。”沈屹回抱她,声音有些哑,“每一天都想。”
他们在楼下拥抱了很久。夏夜的风很温柔,带着雨后泥土的清香。远处的校园很安静,只有隐约的虫鸣。
“上去吧,”沈屹松开手,“明天见。”
“明天见。”苏棠转身上楼。
踏上楼梯时回头,沈屹还站在楼下,在路灯的光晕里,身影挺拔。他颈间戴着那条海棠叶项链,她颈间戴着这个海棠花项链,在夜色里微微闪光,遥相呼应。
她挥手,他也挥手。
回到宿舍,林薇正在收拾行李。看见苏棠进来,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薇姐,怎么了?”苏棠走过去。
“周牧野明天的飞机,去北京实习。”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两个月,他说两个月就回来。可是棠棠,两个月,能改变多少事啊。”
苏棠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抱住她。“薇姐,”她轻声说,“如果你真的担心,就跟他好好谈。把所有的担心,所有的不安,都说出来。不要吵,不要闹,就好好说。”
“我说了。”林薇摇头,“但他不懂。他说我想太多,说我不信任他。可是棠棠,我不是不信任他,我是不信任时间,不信任距离,人心是会变的。”
苏棠抱着她,没说话。因为她知道,林薇说的是真的。时间会改变很多事,距离会稀释很多感情,人心会随着环境和经历而慢慢变化。这是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但她相信沈屹。相信他们的约定,他们的沟通,他们的“不一样”。她也相信,无论时间怎么走,距离怎么远,只要两个人的心还在一起,还愿意为彼此努力,就总能找到继续走下去的路。
“薇姐,”她轻声说,“给自己一点信心,也给周牧野一点信心。如果两个月后,他真的变了,那你也没有遗憾。因为你尽力了,你努力了。如果两个月后,他回来了,你们还和以前一样,那这些担心和不安,就都是值得的。”
林薇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很轻地笑了。“棠棠,”她说,“你好像长大了。”
苏棠也笑了:“是吗?可能吧。”
可能真的是长大了。从那个在图书馆安静看书的女孩,到现在的她。会爱,会怕,会不安,但也会沟通,会面对,会努力。因为她遇到了沈屹,因为沈屹让她知道,爱情不只有甜蜜和心动,还有责任,有承诺,有一起面对一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