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深巷秽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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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韩笑刚踏入府衙廨宇，便见一份开封府尹朱红大印的公文一端正置于案头。
她迅速展开，正是前些天呈递重勘雍熙三年西路军军械遗失案的批复。
“批了！”韩笑心中一定，将公文递给一旁的吴辞。有了这道许可，便能名正言顺地调阅枢密院、三衙乃至当年北伐东路军的存档。
吴辞细看印鉴，微微颔首：“甚好。燕横。”
燕横应声而入。
“你持此批文，即刻前往枢密院承旨司，调取雍熙三年所有与此案相关的存档副本。若遇阻拦，可示府尹批文。”
“是。”燕横领命欲走，却又转身道，“大人，还有一事。您前些日子吩咐查访符合关押孩童之处，卑职与兄长寻访多处，在石打狗处打探到消息。其言有一处臭味异常……”
“你可知具体方位？”吴辞眼神一凝，追问道。
“卑职不知。石打狗现正在大人给的地址处，兄长方才购置些食粮给丐帮弟兄……应还在此处。”
三人前往吴辞生母阿史那云的旧宅，与石打狗汇合。
石打狗和冯小龙二人早已在此候着，一旁的燕飞正在清算着食粮的数量。
石打狗面色憔悴，嘴唇干裂。见到韩笑，嘴角扯出一道笑容：“吴老弟，再没吃的……老哥哥可就真要去了。”
韩笑抱拳道：“石兄，对不住。是我疏忽忘事，累你们受苦。”
“嗐！说这些！”石打狗摆摆手，“昨天兄弟们实在饿得不行，我和小龙便冒险回了趟土谷祠取些干粮。回程时，在城南一处偏僻的暗渠附近，闻到浓烈的臭味儿！不知道是啥，腐臭混着些秽物的异味。”
“我还隐约听到些哭声，那地方在染织巷的最深处，靠近旧城墙根的排污暗渠岔口。那里平日无人靠近，气味本就难闻……”冯小龙道，“只是那夜似乎味道更加浓郁了。”
韩笑与吴辞对视一眼。根据赵老吏“奇臭”的描述，很可能这便是关押孩童的地牢。
韩笑命燕飞和燕横回去调集人手，分批前往染织巷外隐蔽待命。自己则与吴辞前往集市，购置了一些清水、食物、金疮药和干净的衣物。
染织巷深处堆满了废弃的染缸，褪色的布匹残料，空气中还弥漫着矿物和腐败植物的混合气味。越往里头走，一股活物腐烂与粪便秽物的交织气息愈发浓烈，令人窒息。
“吴老弟，这边。”石打狗勾了勾手，“那动静就在前头暗渠拐进去的洼地里。”
众人屏息，随着石打狗绕过几个巨大的废弃染池，来到城墙根下。这里有一条半露天的排污暗渠，臭气熏天。而在暗渠一侧的土坡下方，有个不起眼的洼地，上面覆盖着一些烂板子和破席子。
燕飞打了个手势，衙役们散开警戒。燕横与另一名好手轻轻挪开一块木板，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他用湿布蒙住口鼻，委身而入。片刻，下面传来他的声音：“大人！只剩下三个孩子了！”
只剩下？？众人心头一紧，迅速跟上。
洞口下是一条狭窄的阶梯，通往一个地窖。墙壁潮湿，三面用粗木钉成栅栏，构成一个简陋的牢笼。地下铺着脏污的稻草混合着排泄物，还有一些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周围。三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奄奄一息。
“快！小心！”
衙役们见状也红了眼，迅速撬开木栅栏。燕横第一个冲进去，脱下自己的衣衫，小心翼翼裹着年纪最小的孩子。救出来的三个孩子正是赵老吏孙儿失踪的赵小宝、张居的女儿张秀兰和一个年莫八九岁的面生男孩。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们抱上地面，用温水轻拭口鼻，喂下米汤，好一会儿，他们的脸上才恢复血色，大夫在一旁候诊。
仵作王世康最后才上来，这个见惯生死的老吏，此刻却带着满脸惊恐：“大人……余下的孩子……早就饿死了……”
韩笑心中一震。她听着怀里刚喂下米汤，气息稍稳的女孩细微的呼吸声，想到地窖里那些永远沉睡的孩子们……一股冰凉的寒意交杂着怒气窜入心头。
众人沉默得可怕，都将目光投向存活的三人，盼着他们尽快苏醒。
张秀兰是第一个醒的。她看着韩笑温和的脸和远处父亲张居激动含泪的模样，泪流满面：“官爷……官爷……其他孩子都饿死了……”
“好孩子，现在安全了。”韩笑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你能不能告诉官爷，是谁把你们关在那里的？”
张秀兰难以调整自己的气息，喝了吴辞在一旁递来的三杯温水，才缓过来道：“是一个说话腔调很怪的男人。他汉话说得生硬，力气还很大。起初还给我们一些馊水剩饭，三天前便没来过了。我和赵小宝在里面和小安相识，小安还有半个胡饼，分给我们吃，才活了下来……”
“小安？是他吗？”吴辞指了指那个面生的男童。
张秀兰点了点头：“关我们的那人，从眼角到耳朵有一道很长的疤痕，像蜈蚣。他身上总有一股羊膻味……”
脸上有长疤，身上还有羊膻味……韩笑眼神示意张居，让他记下。
“他有没有提过自己叫什么？或者，你们看到其他特别的事情？”
张秀兰摇了摇头：“他说话很难听懂。不过，有一次他弯腰掉出了这个。”她从自己的破烂衣服里取出一个物品，递给韩笑。
那是一枚骨质的符牌，刻着一些扭曲的纹路和难以辨别的文字。
她转向赵小宝，赵小宝的腿已经无药可治，所受的惊吓最大，怎么都不愿意开口。赵老吏在一旁泪如雨下，心疼地将孙儿揽入怀中。
最后，她才看向那个一直瑟缩的男童，温声道：“孩子，你叫什么？家住哪里？怎么也被关起来了？”
男孩怯生生地抬头，小声道：“我叫……王小安。没有家。平日就在……马行街讨饭。”
马行街？！韩笑脑中猛地闪回马行街的卷宗，茶摊张婆曾提到一个不满十岁的乞儿为此案的目击者。这些天迟迟没有下落，原来是被关押在了此处。
“小安，别怕。官爷问你，你在马行街讨饭时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比如……六七天前，有没有见过一顶轿子出事？”
王小安身体瑟瑟发抖：“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别急，别急……”韩笑轻轻拍着他的背，“官爷没有责怪你，你把看到的告诉官爷，好不好？”
“有个秃颅的伯伯让我做的……他给了我一个胡饼，说轿子底下有个小机关，让我去拉一下，说是变戏法……他说拉完了再给我一个胡饼……我就去了……可是里面的姐姐掉出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王小安越说情绪越激动，甚至想要跑开。
利用孩子启动机关……简直不要太恶心了！
“别怕！官爷不是来抓你的。这是秃颅伯伯的错，官爷要抓他。那小安能不能帮帮官爷，告诉我他长什么样？”韩笑耐心追问。
“他说话很凶！口音不像本地人，但也不像脸上有疤那个伯伯这么怪……这里……”王小安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右上臂，“有一只小鸟。”
小鸟？飞鸟？飞燕？！
“燕横，立刻依据这两个男人的特征分别绘制两幅画像。回去待我写公文上报，发布海捕文书！燕飞，你带人彻底搜查此地，将所有物料带回，安葬余下孩子们的尸身。其余人护送孩子们回府衙安置，问清所有细节和关押期间的所见所闻！”
今日所见，韩笑终身难忘。她看着众人护送下那三个瘦小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这个“飞燕”究竟在谋划什么事情，连可怜的孩童都不放过？
“这疤面男子似乎是契丹人……专门关押孩童。”吴辞在旁边道，眼神落在韩笑手中的骨质符牌上，“而这个秃颅男子，应当是‘飞燕’用来执行具体灭口行动的杀手。二者未必有直接联系。”
“我似乎有点……”韩笑有些疲惫地坐入轿中，嘴边“退缩”二字还是咽了回去。
吴辞跟着进入轿中，张口道：“今日所见……对于我来说也是头一回。一时半会可能难以接受……”
他的声音沉下去，二人一路无话，韩笑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强忍着鼻息内依旧回荡着的臭味和脑海中难以磨灭的画面，回到了府衙。
韩笑和吴辞刚踏入大门，只见几名衙役正围着一处，低声议论，目光时不时瞟向院中站立的一道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们，身姿挺拔如竹，着一身利落青衫，束着高高的马尾。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脚边——一个被牛筋捆着的中年汉子，满脸灰败，瘫在地上。
听到脚步声，那青衫女子转过身来。
韩笑觉得眼前一亮。女子年莫二十三四，肤色是健康的蜜色，眉形英朗，带着一丝飒爽。
“敢问，可是吴推官？”女子开口，声音嘹亮。
“正是本官。请问阁下是？”
“在下宋听梧。你要的人，我抓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深巷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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