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雨葬双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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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片毗邻旧城的僻静坊巷。燕飞在前头带着路，目光警惕扫着周围，韩笑和吴辞跟其后。燕横则断后，默契地护着两位大人的安危。
还未靠近小院，一股腐臭气息便随风飘来，四人脚步同时一顿。
“小心。”燕横上前半步低声对三人道。他眉头紧锁，独自上前推开那虚掩的院门，刺鼻的气息自紧闭的堂屋门缝间涌出。他用刀鞘顶开门扉，浓重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咳咳……”燕横强忍着没有后退，迅速侧身。目光扫过屋内后才道：“安全。”
屋内陈设简陋，却凌乱不堪。最触目惊心的莫过于一处用门板临时搭建的床铺，上面躺着的正是失踪多日的卢念紫尸身……她已经开始腐败，双手交叠于腹前，透露着些许安详。
“应是卢念青将她送回来的。”韩笑掩鼻上前，确认身体并无新伤。
“看这里。”吴辞站在房屋内唯一一座方桌前，指尖轻轻抹去上面的灰尘。
桌面上除了一些粗糙的茶碗，赫然放着几本厚重的典籍和册子。最上面的一本是一册手抄的《剑气溯源》。
韩笑翻开书页，其上绘着一把古朴的剑，旁边用朱笔小楷批注：“湛卢，仁道之剑。通体黝黑，浑然无芒。然其藏锋于仁心，其锐隐于厚德。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泯然与众，乃至剑无锋。吾门无锋之训，源出于此。”
“竟是以湛卢剑为祖训？”吴辞低语，拿起一旁的笔记，纸张黄脆，显然是历经多年。他快速翻页，前面多数是先人记录的无锋门旧事，“藏锋守拙，仁心为鞘，剑气内敛，唯斩不仁。”
直到他翻到后半册，笔迹转为卢念青娟秀清晰的字体：
“……师尊临终泣血相告：昔年飞燕初现，假托藏锋之名，实则以吾门恐心法破其形藏，无锋理念为遮，行窃国敛兵之实。彼等更觊觎门中传承之湛卢剑意图谱——非为剑法，乃因其蕴含‘辨忠奸、明正邪’之心法，可破伪装，直指本心。此图谱六年前失窃……飞燕得密卷，故对追查旧案之同门赶尽杀绝。更以乌香、秘药蛊惑人心，瓦解意志，正与仁心正道背驰！阿姊誓要寻回密卷，不仅为同门雪恨，更为阻其祸乱天下，污我无锋清名，辱及湛卢仁剑之魂！”
原来这便是“飞燕”杀害众多无锋门弟子的原因？“飞燕”窃国敛兵，而无锋门藏一心法可破解他们的伪装，此心法被“飞燕”所窃，将欲寻回心法的无锋门子弟赶尽杀绝……
“她们竟孤身涉险至此……”
下一行是卢念紫的记录：
“……今获线索，飞燕将于京郊验看新到之货，疑似与当年遗失之军械图谱改良有关。此行凶险，然不得不往。若念紫不归，念青吾妹，或后来同仁见字，当知飞燕核心印记，非止鸟形刺青，凡器物、疤痕、乃至特定香料沾染处，以‘湛卢心法’细察，可得其幽光……”
笔记在此处有几页被撕去的痕迹，残留的边角上，是卢念青更加凌乱急促的补充：
“阿姊未归……他们害了阿姊！樊楼之约，必是陷阱！然敌暗我明，念青唯有赴约，或可引蛇出洞，留下线索……后来者当思‘湛卢’何在……”
“原来如此。”吴辞合上笔记，眼神凝重，“这本‘湛卢心法’被‘飞燕’盗取，是识别奸臣的重要之法。”
屋外传来动静，燕飞闪到门边窥看，原来是孙婶领着人，将卢念青的尸身也送来了。
看着并排躺于小院的姐妹，韩笑心中百感交集。
“安葬吧。”
细雨交织，毫无征兆地浸湿山野。
“下雨了。”韩笑抬头，冰凉的雨丝划过她的脸颊。
“正好。天地为祭，洗去些尘世污浊。”
燕飞和燕横默默加快了掘土的动作。当那棺木入土，萧瑟的山风混着雨丝，打湿了所有人的肩头，将那简易木碑上的字晕染得有些模糊，正同她们这短暂而模糊的生命轨迹。
仁剑之魂，不灭于心。
当一切归于尘土，燕飞默默将铁锹上的泥土清理干净。
四人回到房内，将姐妹二人的遗物整理。一本厚重的古籍中夹着几张纸页，似乎是几页零星情报。上面字迹潦草，似乎是来自“奇货行”的流水记录。
他们决心将这些珍贵的线索小心收好，带回相对安全的吴府。
今夜吴府的晚膳氛围与上次略有不同。吴霖的目光愈发不加掩饰的在扮作吕棠的吴辞身上打量，言语之间满是对他的家世细节和在京日常的打探，甚至提议明日带她去新开的绸缎庄买几件新衣裳。
王氏竟也顺着吴霖的话：“吕小姐，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就在府中歇下？”
吴辞正准备婉拒，一旁的吴念却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吕姐姐，就留下嘛！念儿从小到大没有姊妹，想同姐姐聊些闺房趣事。而且……姐姐在这儿，二哥都变得温和许多呢。”说罢，她悄悄瞟了一眼韩笑。
吴辞无法抵抗吴念那纯真的眼神，垂眸道：“那便叨扰一夜。”
夜色渐深，吴府各院也陆续熄灯。韩笑在吴辞的床榻上难以入眠，脑海中复盘着今日发生之事，总感觉心中沉甸甸的。
前院隐约传来吴霖的声音，他在吩咐下人备宵夜。韩笑闻言心中不禁有些警惕……今日吴霖这般讨好吴辞，岂不是欲图谋不轨？如今吴辞毕竟为女子之身，独居客院……
她悄然起身，披上外衣，穿过庭院来到吴辞的客房外。
他还没睡。韩笑望着窗棂透出微弱的烛光，轻轻叩门。
“何人？”
“是我。”韩笑推门而入，迅速掩上门。
烛火下，吴辞坐在桌边，手中执笔勾勒着极为精巧繁复的珠花耳坠和几枚精致的发簪。
“你吓我一跳。还以为是我那兄长贼心不死。”吴辞声音透露着疲惫。
韩笑凑近观看。那图纸的精致程度毫不逊色于专业匠人，惊讶万分。
“你竟然会这些？”
“嫡母王氏出身江南造办世家，未出阁时便是打理首饰的一把好手。”吴辞放下笔：“生母去后，我被接回吴府。很长一段时间都病着。嫡母便是那时常来我房里，也不说太多宽慰的话，只带些画样与彩笔，坐在我床边，教我描画些花鸟珠翠。她常说‘手头上有件事干，心便不会往晦暗处钻，病气也能散得快些’。”
韩笑默默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眼底的忧郁看见了曾经那个病恹恹的少年。
“所以你今日观察念儿和嫡母的妆饰，也是……”
“习惯使然。”吴辞接口，“观察细节本就是查案本能。只不过当年学的是分辨珠子的光泽，如今学的是分辨人心的向背。”
他抬眸看着韩笑，嘴角轻轻上勾：“倒是你。今日连番奔波，还得闲注意起我？我这身子……可还经得住你这番折腾？”
什么虎狼之词？！韩笑压下心中的慌乱，淡淡道：“尚可。只是稍微有些乏，有些不放心你。”
“案牍劳形最耗心神。我平日案头旁备有宁神醒思丸，若觉不适不必硬扛。”他说完又将目光移到那未完成的画样上。
“你画这些……是做什么？”
吴辞的脸上微微一顿，沉默片刻后才开口：“等……等我们换回来以后，”他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这些首饰还算别致……想着若你不嫌弃，我便找人打制出来……”
他极速抬眼看了一眼韩笑，又垂下眼帘：“算是谢你这段时日，顾全我的体面……也辛苦照料我这副身子。”
说完，他立刻别过头，拿起一张新纸，开始勾勒新的线条。只是他的耳廓在烛光的照映下，隐隐透出一丝薄红。
韩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泛起一丝酥麻的悸动。她看着吴辞那故作镇定的侧脸，心中涌起一丝暖流。
窗外更鼓声隐约传来。
吴辞将首饰图样收好，吹熄了蜡烛。
“歇息吧。这府中我应付得来。”
韩笑没有离开。黑暗中，她站在门边，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和吴辞平缓的呼吸。
方才那番悸动和温暖，让她心中的秘密找到一丝倾吐的缝隙。
“吴辞。”她忽然开口。
“嗯？”
韩笑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勇气。她转向黑暗中吴辞大概所在的方向，开口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并非你们这个时代的人。”
尽管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稍微一顿。
“我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世界。那里没有皇帝，没有推官，有很多你们想象不到的事物。”她语速加快，生怕自己说完便会后悔，“我是一个私家侦探，就是类似查案的人。那天我出了意外，再醒来便在你身体里了。”她仔细听着吴辞的动静，“我知道这听起来荒谬……我瞒了你许久，因为不知从何说起，也怕你无法接受，将我视为妖异……但如今，知晓你这么多事，再瞒下去，不太好。”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窗外细微的风声。
“原来如此……”吴辞过了半晌才开口，语气却听不出什么情绪，“难怪你言谈间总有奇异之言，行事思路也迥异于常理之中……”
“或许是吧。”韩笑没想到他接受得如此迅速。
“那么……”吴辞的声音在黑暗中靠近了些，“先前问你，你可知自己身份……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我确实知道。我不就是来自未来的人吗？”
“你当真不记得你自己是谁了？”
韩笑一愣。莫非是我在北宋还有其他的身份？她以为坦白来历已经是最大的秘密了，却没想到吴辞竟然如此追问，且问法如此奇怪。
“我当然是韩笑啊。一个父母早亡，独自生活的私家侦探。”她下意识回答道，“你问这个是何意？”
吴辞沉默了片刻，最终道：“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既然你来自异世，许多不合常理之处便有了解释。”他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你不会觉得我是怪物？”
“怪物？”吴辞声音中似乎多了一丝笑意，“你若是一直不同我说，我才觉得你是怪物。你我共同经历之事，早已不让我所惧。既同困此局，便是同道。”
韩笑心中安心不少，推门离去。但吴辞那句“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谁”如一粒种子埋入心底。
而客房内，重新陷入一片黑暗的吴辞，独自静立了片刻。
“不记得了吗？也好。”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雨葬双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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