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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反对辣片涨价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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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江美市的望花镇还是一片朴素模样,没有高楼,没有现代化设备,只有一片片三四栋高的居民楼安宁地窝在原地,从山顶上看像极了一群贪睡的白猫。
望花镇的人也像一只只刚睁开眼的小猫,醉在这欣欣向荣的春风里,伸展腰肢,时刻准备拥抱新世纪的光辉。
水门洞胡同里,九岁的程汐和大她一岁的哥哥程舟刚放学回家,因为父母在远一些的屠宰场工作,下班时间晚,所以家里一共两把钥匙,一把平时妈妈揣着,一把由哥哥程舟揣着。
所以平时爸爸是妈妈的跟屁虫,小程汐是哥哥的跟屁虫。
好在爸妈当初让哥哥多玩了一年再上学,这样他们就可以在同一年级同一个班互相照顾,每天手拉着手一块上学一块放学。
程舟从文具盒里掏出钥匙,刚拧开门,比穿堂风先到的是赵远方的声音,程汐鞋也没换就跑到客厅窗边,趴在窗台上从四楼往下看,赵远方正站在大院楼下正中央,双手握成桶状对着程家窗户喊。
斜阳从树影里筛出道道金光,赵远方的声音在光里毕剥作响。
他是程汐最好的朋友,也是程舟最好的朋友,或者说他们三个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
赵远方和程汐同岁,住在水门洞胡同二号楼,程家是一号楼,三个人从一年级就天天在一起,赵远方认识程家兄妹比认识自己亲妹妹赵诗和还要早,因为赵诗和今年才两岁。
“赵远方,你喊什么呢,我们不是刚分开吗?”程汐怕赵远方声音太大吵到楼下的老太太,到时候不免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你们快下来!我刚听到一个消息,学校门口小卖铺的辣片涨到两分钱一片了!”
“什么!”程舟扑到窗边,“真的假的啊?”
二号楼的一户窗户探出一颗头来,是低一年级的蔡星,朝程家兄妹喊:“是真的!我刚刚去买,我本来想买两片回来留一片当宵夜的,现在只能吃半片了。”
程汐面色严肃看着程舟:“这也太黑了,街里小卖铺还没涨价呢。”
“谁说不是呢。”程舟眉头紧皱,跟楼下的赵远方示意在楼下等他们。
放好书包,很快三小只就都在楼下院子里会面了,赵远方气鼓鼓说:“我们就该组织一场游行,打击这种资本家行为,让他们知道人民可不是好欺负的。”边说边挥舞着手里的柳条,仿佛挥的是游街的旗帜。
“我支持赵远方同志的这个建议,我认为我们应该在明天周三的自习课上让同学们认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周四阻止画海报,周五放学就能游行了……”程汐一向是个行动派。
程舟打断两个人的幻想,“你们这些人还是小老百姓的思想,我问你赵远方,你的作业本是不是用完了?”
见赵远方点头,程舟继续问:“程汐,你的橡皮今天是不是丢了?”
见程汐也点头,程舟笑道:“那请问你们明天上学用什么?”
“去学校小卖铺买就……”程汐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根本离不开校门口的小卖铺,就算我们不买也有的是其他同学买,所以我们注定阻止不了其他人,我们的游行也会是一盘散沙。”程舟慷慨陈词一番,口水沫子浇灌到程汐和赵远方懵懂的脸上。
赵远方沉不住气问:“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等着被小卖铺老板娘黑掉一分钱吗?那可是整整一分钱啊!”
“哥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呀!”程汐也催促道。
程舟这才说:“你们总是太冲动,在我看来还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就是因为校门口只有一家店,所以老板娘才敢随便涨价,可是如果有人卖得比她家还便宜呢?大家还会去她那里买吗?”
“可是哪里有另一家小卖铺呀?”赵远方挠头。
程汐一拍脑门:“难不成?难不成,哥你想让街里的小卖铺搬到学校前面去?”
程舟扶额,险些被妹妹蠢倒,“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是想说,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卖——东——西。”
程舟和赵远方傻在原地,“哥你说什么呢?我没听错吧,咱家所有钱加在一起也不够买下一间店的。”
赵远方在一旁附和,程舟只好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是说,我们只卖辣片,还卖一分钱,这样同学们都买我们的辣片,小卖铺老板娘生意做不下去,自然也就不敢随便涨价了。”
“有道理啊,我们明天就行动吧,哥你负责卖,我和远方负责帮你吆喝。”程汐对程舟的想法向来十分信任。
“可我们去哪找辣片呢?”赵远方问程舟。
程舟指了指门外,示意二人是胡同外街里的小卖铺,赵远方吓了一跳:“那街里小卖铺的辣片也是一分钱一片,敢情搞半天您这不赚钱啊?您这真是纯为人民服务啊!我不接受啊,除非你答应把辣条油留给我。”
程汐也有些犯愁,“哥你这主意能行吗?一袋辣片也不少钱呢,咱们还不赚钱,到头来不能亏本吧?这比我撕两张赵远方的作业纸写游行标语风险大多了。”
程舟也觉得刚才考虑不周,自己还没高尚到那种程度,多少也该赚点吆喝的辛苦费,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哎,我想到了,我们可以去批发市场买啊,保准只赚不赔。”
“好像有点远,不过我们这周末一起去,下周一就能卖上了。”程汐喜欢提前安排好计划。
赵远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仅有的五毛零花钱,递到程汐手里,“这算我的一份,交给你保管了。”
程汐掏出自己的三毛钱,加上程舟的五毛钱,仔细叠好放进手帕里包着,一同包住的还有三颗大胆的心。
很快到了下周一,放学铃刚响,程汐抱着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赵远方紧随其后,怀里抱着自制的纸箱“柜台”,经过一番商量,最后决定让程舟负责吆喝宣传他们新开的“小店”。
两人特地选了小卖铺门对面的马路牙子旁展开纸箱,上头用蓝色油漆赫然写下“辣条,一分钱一片”几个大字。
放学的小学生不论是高年级还是低年级,纷纷被这俩人新奇的举止吸引,很快铺子前面就围了个水泄不通,程汐望着每个人手里攥着的钱,激动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而赵远方则是闻着辣片的香气一个劲地咽口水。
“程汐,你哥说你们的辣片一分钱一片,是真的假的啊?”有人问。
程汐指着纸箱上的字喊赵远方:“赵远方,你把这些字念给他们听听。”
“辣片,一分钱一片!各位看官没有听错,不是三分也不是两分,而是物美价廉的一分钱!走过的路过的,瞧一瞧看一看啦,香甜可口新鲜出炉的大辣片是也——”
赵远方手舞足蹈的吆喝害得人心痒痒的,离得近的小孩子已经把口水流出来了,程汐赶紧吆喝众人排好队,一个一个买。
赵远方负责撕辣片,程汐负责收钱,两个人一左一右一唱一和便把钱赚到手了,程舟则是在人群后头继续吆喝,以防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的情况。
小卖铺的老板娘薛晓玲听到动静也走出来,站在屋檐底下远远地瞧,脸上表情又像皱眉又像是嘲笑,想来几个小孩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很快又回到屋里去了。
一大袋辣片很快就被一扫而空,程汐只好对后面还在排队的人喊:“辣片卖完啦!下次进了货再来买吧!”
赵远方望着空空如也的包装袋,内心一阵懊悔:“我刚才就该留下来一片的,我还没尝尝味呢。”
程汐大方地把从家里带来装钱的挎包打开给赵远方看,“远方你瞧,这些钱都是我们赚的,有了钱,别说辣条,别的东西我们都能买了。”
程舟跑过来问两人赚了多少,程汐轻点完毕,刨去成本,一共赚了两毛钱,“虽然不多,但这也是我们赚来的,还能买不少糖呢?”
“我吆喝也累了,咱们一人买一瓶汽水,剩下的按照当初出钱数再分回各自手里。”程舟累得满头大汗,不过兴致却很高。
其余两人都说好,就在三人踏进小卖铺大门时,薛晓玲从柜台后面走过来,毫不留情地把他们给撵了出去。
“你凭什么撵我们,我们有钱!”赵远方举着手里亮闪闪的硬币理直气壮地说。
“凭什么?”薛晓玲掐着腰踩在门槛上,秀美的脸上挂着得意,慢悠悠说:“这是我的店我想撵谁就撵谁,你们管不着。”
说罢扭身回到柜台后面去了,几个人虽然生气却又没办法,谁让自己抢了人家的生意呢?
“我们就这样算了吗?我们的革命就要这样灰溜溜地结束吗?”回家路上,赵远方气哄哄地把路边的小石子挨个踢到水沟里。
程舟也在生闷气,这和他原本预想中的情况截然相反,他没有变成英雄,反而变成不受待见的狗熊,“当然不能算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依我看,我们还应该继续下去,这周末批发更多的辣片,下周赚更多的钱,这样我们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钱。”程汐不可否认是个小财迷,她不去想程舟的英雄主义,也不去想赵远方的气不过,她现在满心满眼都在腰间这一个小小的挎包里,似乎有千斤重,满载着一切快乐的源头。
赵远方突然灵机一动,“我有一个主意了,今晚你们俩吃完饭到院子里等我,我想到怎么惩治这个资本家了。”
程汐好奇问他:“是什么呀?会挨打的事我可不做啊。”
赵远方神秘兮兮一笑:“挨打倒是不会,不过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另外程舟你必须来,不然这个计划就不成功了。”
程舟一脸懵,程汐又问他:“难道我就可有可无了?”
赵远方指着程汐:“你?你和我一样是个二百五。”说罢撒腿便跑,程汐气冲冲追上去踹他的屁股。
程舟也好奇赵远方肚子里到底憋着什么坏屁,收拾好纸箱“柜台”夹在咯吱窝下,也跑着追两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