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诗和远方》碧水惊秋秋

5、对抗路冤家

　　傍晚六点钟，西山边的太阳热力稍稍减弱，空气里开始透着凉意，街头巷尾满是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和阵阵饭香，不由分说地窜进每个归家人的耳朵和空荡荡的胃里。

　　程汐和程舟肚皮饿得扁扁的，可他们的书包却撑得满满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扯成两只长腿乌龟，摇摇摆摆朝胡同里走去。

　　“龟壳”里头装满了各色小零食，花掉了程汐这段时间赚的所有钱和程舟的所有家当，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不过他们知道这些并不属于自己，自己只是零食的搬运工而已。

　　程汐双手朝前扯着书包带，试图分担肩上的压力：“哥，你写字好看，一会儿吃完饭你给我写张价目表，我给贴在纸箱‘柜台’上面。”

　　程舟说了一声好，答应明天开始和程汐一起卖零食。

　　两人刚走进水门洞胡同的大院里，就看到赵远方坐在二号楼门外的台阶底下，双手撑着脑袋数星星。

　　他眼神极好，可以在傍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星星，程汐经常问他“在哪呢在哪呢?”他就会说：“那呢那呢。”

　　程汐不相信：“我就没看到，你是不是骗我呢？”他又会说：“骗你是小狗，这是一颗浅蓝色的方形星星。”程汐：“星星怎么会是方的呢?明明是有五个角。”

　　赵远方听到声音，眼睛从遥远的星际移回到几米外的程汐身上，缓缓站起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程汐马上把眼睛从他身上挪开，径直朝一号楼走去。

　　“程汐，我有话和你说。”赵远方在身后喊。

　　程汐顿了顿脚，还是转过身，面无表情：“哦，什么话?”

　　赵远方深吸一口气，眼神不经意瞄了程舟一眼，程舟立马心领神会，这小子不好意思了。

　　“那个，小汐，你俩聊，书包太重了，我先回去弄饭了。”程舟一溜烟跑进楼道里头。

　　赵远方走上前：“那个……”

　　程汐觉得今天的赵远方很反常，怀疑是不是什么轻敌骗术，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那个，我觉得你说的有理，今天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确实说话不算话了，那个，对不起，小，小，小小小小汐。”赵远方急忙捂住不受控制的嘴。

　　因为不习惯这么称呼，赵远方竟然口吃了！

　　尽管程汐很想笑，还是咬紧下嘴唇，故作轻松说：“没关系，你说那件事啊，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我——其实也有错，如果换成你有事瞒着我，我也会不高兴的，所以我也向你道歉。”

　　赵远方总算笑出来，他确信这是他出生以来笑得最少的一天，“那我们就算和好了对不对？这是我写完作业去捡的雪糕棍，都给你。”说着从兜里掏出六七根洗刷干净的木棍。

　　程汐安静地接过来，小声说：“谢谢你，赵远方。”

　　赵远方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话挤出口：“不客气，小，小汐。”

　　程汐觉得赵远方有些奇怪：“你还是叫我程汐吧，叫小汐听着怪怪的，总觉得像我哥在盯着我。”

　　“啊？”赵远方摸不着头脑，“不是你让我叫你小汐吗？”

　　程汐更是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不是你在我作业本里夹了一封信，里头说‘为了我们伟大的友谊可以长存，希望通过称呼上的更进一步来显示友好’吗？”赵远方话越说越快，也开始察觉出不对劲。

　　程汐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立马放下书包翻找起书本来，果然让她在作业本里找出一张折起来的纸，赵远方急忙凑过来一起看。

　　上面写着：对不起，小汐，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在我心中你比亲人更似亲人……

　　程汐皱起眉头有点想吐。

　　信还在继续：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是我太鲁莽没有遵守约定，是我太浮躁和你争吵不休，是我太要面子不肯跟你道歉……

　　赵远方：“这能是我说的话我把刚才捡的雪糕棍全吃了！”

　　信最后写道：“亲爱的小汐，请允许我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你愿意，我们吃完饭到院子里和好好吗？”

　　“啪”的一声，程汐把信拍在作业本上，两人面面相觑，因为共同敌人的出现而迎来短暂的和平，又一齐仰起头看向楼上，不料“敌人”正趴在阳台边上往下看呢。

　　“程舟！”“我跟你没完！”

　　两人反倒默契得像一个人似的，就连说话也开始同心同德起来。

　　程舟也没料到自己自以为幽默的正经话到底没糊弄过去，不过他也不慌，毕竟比起他俩吵架，他俩和好才是最重要的。

　　“跟恩人这么说话以后可没有作业抄了喔，我猜这里有两个人需要抄作业，究竟是谁好难猜喔！”程舟得意地溜达回屋子里。

　　程汐和赵远方哑口无言，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怪尴尬的，程汐就要收拾书包回家，赵远方拦住她：“那个，程汐，你把这封信给我，这可是相当不错的把柄了。”

　　程汐一拍即合：“你记得把送你的那封信明天带给我，这可是程舟欠咱俩的，不说了，我回家了。”

　　“嗯，我也要回去了。”赵远方转身准备上楼。

　　“咦?这是什么？”借着夕阳的余晖，程汐盯着作业本，上面似乎有些奇怪的痕迹。

　　“远方你先别走。”程汐跑到赵远方身边拉住他一起看：“远方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呀？”

　　赵远方天真地看过去，只见那页写满“钱”字的纸上，赫然出现一头猪，又故意把其中一个“钱”圈进猪脑里，旁边还附上箭头指示“程汐”两个大字。

　　赵远方心虚地冲程汐笑了笑，自以为趁其不备就能逃跑，可程汐早就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使他动弹不得，程汐笑眯眯：“刚才的事一笔勾销了，现在这个账要怎么算呢？”

　　赵远方谄媚道：“哎！这个字好像念‘程——舟’对吧？我猜这个人肯定在说程舟是猪。”

　　“哦——”程汐好像还是不太满意，“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三个字呢？”

　　“赵远方！”赵远方即答，“我的姑奶奶，是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程汐这才松开手，赵远方就像一个窜天猴一样窜了出去，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程汐这才收拾好东西上楼。

　　第二天放学，在程舟和赵远方的吆喝声中，程汐的零食摊正式开张了，一下子就把校门口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程汐有了卖辣片的经验，即使被几十双眼睛盯着也丝毫不怯场，游刃有余地拆包装，将一包包零食摆放在纸箱上，她很清楚零食本身就是最好的吆喝。

　　同班的张达一脸难以置信：“程汐，你来真的啊？你确定这些不是你抢来的?”

　　“是大风刮来的。”程汐认真脸。

　　赵远方：“不买别挡道哈。”

　　张达也不生气，反而掏出两分钱：“给我来一包泡泡糖和一张辣片。”

　　赵远方麻利地找出两样东西，笑呵呵地递给他：“您拿好！”

　　程汐则是笑嘻嘻将钱丝滑地收入囊中。

　　张达望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俩人，莫名其妙地走开了。

　　有了张达的带头，加上比小卖铺更优惠的价格，围观的学生纷纷把钱举在手里，吵嚷着要买东西，相比之下，旁边小卖铺的生意就略显惨淡了。

　　就在三人因为赚到钱而乐得合不拢嘴时，人群突然分出一条路，隔壁班的魏舒雅气势冲冲走进来，指着程汐和赵远方：“你，你，还有那个记账的！”

　　程舟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和魏舒雅对视，一个从头到脚都在散发骄傲的女孩子。

　　“你们是贼！把我家的生意都给抢走了！”

　　此话一出，周围人瞬间鸦雀无声，程舟手里的笔也掉在地上。

　　程汐知道她是小卖铺老板娘的女儿，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很好，还是隔壁班的班长。

　　“我又没去你家店里把客人赶过来，他们有腿自己走过来的，怎么能叫抢了你家生意呢？”程汐站出来，直面魏舒雅。

　　魏舒雅指着价目表：“这就是证据，你们故意降价，这就叫恶意竞争，这叫损人不利己！”

　　程舟说：“同学，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卖的都是市场价，而你家的东西全望花镇最贵，我还要说你家是坐地起价呢？”。

　　魏舒雅分毫不让：“我家小卖铺最偏僻，每天都在给大家行方便，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涨价也是应该的！”

　　“大家听听，听听。”赵远方拍着手，“资本家把实话说出来了，你咋不说你家生意在全望花镇最好呢？”

　　魏舒雅气得咬牙切齿：“你们人多势众，三对一欺负我一个！有本事一个一个来！”

　　程汐刚要上前一步，人群里又走出一个人，来人正是薛晓玲，她冷着脸什么话都没说，拉着魏舒雅就要往人群外走，魏舒雅不服气：“妈，你别拦着我！我要跟他们理论到底！”

　　可薛晓玲瘦削的身子就像钢筋水泥浇筑成的一样，硬是把不依不饶的魏舒雅拉回了店里。

　　眼看着小卖铺的大门难得在大白天就上了锁，众人如梦初醒，人群又叽叽喳喳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吵嚷着要买东西。

　　程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在学校上厕所时偶尔听到女生聊八卦，使她对魏舒雅家有了简单的了解，据说魏父因为和人起争执动了手，被抓去蹲大牢，家里只剩母女俩相依为命，唯一的收入就是靠这个小卖铺。

　　可小卖铺因为程汐而提前打烊，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也不想是这个结果。

　　程汐赚了钱，可今天的钱让她有些难受，她还不知道世界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蛋糕，吃到多少各凭本事，更不要边吃边为竞争者流泪，这眼泪毕竟谈不上善良。

　　可程汐还不知道这些，所以她的“泪”有着一种原始的善良。

　　赵远方拍拍程汐肩膀：“喂，你还在想刚才的事？”

　　程汐不说话，赵远方大咧咧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该不会没听过这句话吧？”

　　程汐看了眼小卖铺楼上紧闭的窗帘，低头找零：“废话，当然听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