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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

  •   常怀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对方这声半带恭敬半带调侃的问候刺激得神经紧绷起来。太子成稷谋反伏诛朝野震动,朝堂上曾经拥护太子的臣子在事发后被挨个儿清算人人自危,而他却因太子几月前命令他办一件事,秘密前往乌孙而逃过一劫。待他得到消息回到中原还没来得及悲伤,就已经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号,从曾经炙手可热的太子近臣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眼前这人,生了一双好俊的眉眼,紫袍加身,非富即贵。至于他身后的侍卫... ...常怀捂着隐隐作痛的腰腹。他不确定此时的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阁下是?”他与眼前的紫袍男子对视。

      “在下桓温。”紫袍公子谦谦有礼。

      “你是... ...姑孰郡守家的二公子?”腰腹处的剑伤极深,常怀深深吸了口气,虽是问句,但语气已是笃定。

      观对方形容气度,做不得假。

      常言道,一个家里能出一个天才已经是祖坟里头冒青烟,可桓家,却两代皆是俊才。桓坚自己就是个善兵善战的能人,太宗成琮还是楚国的世子时就追随其左右,其更是于太宗危难之际在战场上左劈右砍为其殿后杀出一条血路有从龙护驾之功。大虞建国之初,设四十八郡,县千有余。太宗大手一挥,封其为姑孰郡郡守,授上柱国衔,辖原东吴、淮水在内的三十县,作为大虞中南的屏障以御南蛮外敌。

      而桓家奇就奇在,老子武能鞍马安社稷,儿子文能提笔定乾坤。坊间一直有个传闻,说是桓温少机警,六岁游国子学,助教顾良戏之曰:“汝姓桓,是还钱之还?为玉环之环?"温应声曰:“先生姓顾,是眷顾之顾?为新故之故?”

      此事传到太宗耳朵里,帝闻言抚掌而笑,赞曰:“此子捷应亦巧!”对此子大加赞赏。更妙的是,桓温十四岁时随父进京谒拜,偶然登临御史台与当代大儒现场论道,道法儒佛信手拈来,后来更是口若悬河,文思敏速,初无思虑,挥翰如飞,文理俱惬,一篇篇锦绣文章看得年逾古稀的大儒心花怒放,大赞“此子未来不可限量!”于是此后桓温更是名声大噪。

      成琮觉得前朝灭亡,皆因天下分封导致后期王权旁落诸侯势大,以致国家分崩离析,所以大虞不搞前朝分封诸侯那一套,自然也就没了世袭罔替的规矩传统。所以许多达官显贵看着桓坚一家父子二人皆显盛于人前,又想想自己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你瞧瞧人家老桓家怎么生一个灵一个,虽然老大... ...但是老二实打实的光彩照人了这么些年。他娘的,怎么到了自己家就后继无人?我们可不能坐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执行力强的人善于将焦虑转化行动的动力,于是,“鸡娃”的风气就在大虞的上层家族中悄然盛行... ...

      常怀记得,今年年初,桓坚上了封折子为其嫡次子桓温请官,太宗对其印象极好,加之桓坚驻守姑孰多年,身有累累功绩,本欲破格提拔此子封少尉衔直隶中央。但太子却持不同意见,觉得此子虽机敏,但未经历练,刚入朝就领实职入中央,于情于理都皆为不妥,怕引得群臣心生不满,于是据理力争。最后太宗拍板,给了他个从四品的光禄勋职位,掌宾赞受事兼出使抚慰、持节察授及受理冤案。

      怎么,他竟没去朝廷授职吗?还是说,他在昏迷之时已经被抓回王都了?

      桓温观其神色,温和笑道:“大人莫慌,此处是家父辖郡下的徽州府。”

      恍惚之间,腰腹处不断阵痛发烫的伤口刺激着常怀紧绷着的脆弱神经,于是乎,常怀又一哉头昏了过去。

      桓温俊美的脸上一阵抽动,无奈扶额吩咐道:“叫大夫。”身后侍从躬身应是,随后退出门去。

      至于常怀?常怀在闭眼的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的一生像是河流上的一片枯叶,苍天垂怜,施舍给他和风暖阳,他就乘着河流自由飘荡,摇身一变从路边乞儿成了太子近臣;天道无常,雷雨密布,他就被湍急的河流和郁郁闷雷折腾得七零八落,转眼就从座上宾成了俎中鱼。

      就这样吧,常怀模糊地想,不再找了,希望太子殿下真的如传言那般为人所救,那自己也死而无憾了。

      ... ...

      天寒红叶稀,大自然褪去早前的繁盛,以寂静之姿迎接冬日的到来。可转凉的天气丝毫不影响姑孰境内显贵们踏烂桓府门槛的热情。

      十月初十,十成节。姑孰境内一派欢声笑语,民间的劳作的百姓们高兴是因为今天是庆祝一年丰收的好日子,今年是个好年,大家伙儿都杀鸡宰羊祭拜炎帝神农,围在一起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官员显贵们高兴,原因无它,沉疴多年的桓家大公子桓谯今年秋天竟得苍天庇佑,奇迹般地能下床走路了!

      桓坚大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特意向中央朝廷递了折子,写道感念上苍好生之德,愿折五年俸禄,免除姑孰郡内三十县百姓今年半成的赋税,以此为长子桓谯祈福。此时三皇子代行监国大权,他觉得桓坚此举有些小题大做,更有些荒唐!

      大虞立国二十载官制清明,郡守授辖于中央,更有刺史从旁监察,不似前朝诸侯势大钱多,你一个郡守想用五年的薪水抵三十个县半成的税款?哪位神仙给你的胆子,让你敢提出这么无礼的请求?但细心的三皇子又考虑到人家是开国功臣,累身的功勋还不知道上哪儿兑换呢,于是思索再三,就将折子递给了老子。

      太宗此时因太子谋反一案急火攻心已缠绵病榻几月有余,可能是病痛容易唤起病人心底的柔软与慈悲,待他看完折子后,感念桓坚爱民爱子之心,二话不说就在折子上朱批了个“准”字,这事儿算是成了。

      众民皆呼,吾皇圣明,郡守仁德,于是姑孰境内的各地官员都打着代表百姓过来叩谢郡守大人恩德的名号前来拜贺。更有甚者,一些偏远地方的县令县丞凑钱雇了牛车前来徽州府送礼,只盼着能在桓大人面前露脸混个脸熟,说不定桓大人贤德普惠的圣光就能照耀自己以后的升官之路。

      此事在当地也算是个大事,所以地方志中对此事亦有记载:“桓坚,原姑孰郡守,与元妻卢氏情深意笃,亲如形影,常寓雅谑于谈文论诗间。太宗元年生嫡长子桓谯,太宗三年生嫡次子桓温,同年,卢氏病故,坚大恸,不复娶。
      ... ...

      谯十岁时偶遭顽疾,面生恶疮,四肢痉挛,无力下床,幽闭其室。其父桓坚遍访名医不得治,心中郁结。幸其次子桓温得天垂怜,机敏过人,聊慰父怀。

      太宗二十年,谯遇奇人,人去病除,坚、温喜不自胜,告慰祖庙百姓,彰显其德,举家同享天伦。”

      ... ...

      桓府上下一派张灯结彩,大门外,小厮兴致盎然地扯着嗓子向里头报谁谁谁又送了什么什么贵宝,某某县令县丞又送了哪些土特产,桓坚站在正堂内,甭管面前是谁,都笑意盈盈地挨个见礼,端看他身形伟岸,一头乌亮头发,精神矍铄竟不似寻常四十岁男子。

      日过中天,席面开始。

      人群中有人张望好奇问道:“怎么不见贵府两位公子?”

      桓坚乐呵呵地抱拳施礼道:“感谢诸位前来,长子顽疾初愈,大夫交代不暂时不宜受风。小儿方才正在后院侍奉兄长汤药,一会儿就来见客。”

      众人闻言皆称赞桓大人家风淳良,父慈子孝,兄良弟悌,真是好福气。桓坚则摆手笑称谬赞。

      桓府内院。

      “大哥,该喝药了。”桓温推开厢房的房门,侍从青山则垂首将盛放汤药的托盘恭敬地放在桌上。

      见房中的人没有回应,桓温朝着里面走去,耐心地又唤了一声“大哥”,就在他正欲掀开帏幌时,对面伸出一只手撩起帏幌,接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里屋走出。

      “对不住,我还是没太习惯这个称呼。”那人坐下,将汤药一饮而尽。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亮了他的面容,正是一个月前在田埂边昏倒的常怀。

      原来当日常怀的腰腹处的伤口不仅长而深,更棘手的是伤口处竟有一种毒性极为隐蔽的毒药。因此他醒了昏,昏了醒。幸亏桓温暗中请的军医见多识广认得此毒才侥幸将常怀从鬼门关外救回。

      “无碍,我与父亲说好了,对外只说是兄长顽疾初愈尚不能见风。”桓温使了个眼色,身后的青山垂首不语,默默将药碗收拾好退出门外。

      常怀凝神望向青山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思索什么。

      桓温垂目,斟茶问道:“虽说我父子二人借大哥的身份让你藏身,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兄长有什么打算吗?”

      常怀一饮而尽,茶水冲淡了口中残余的苦味,沉默了一会儿,他平静道:“我想找到太子。”

      “那么,果真如兄长当日所言,太子殿下如今尚在人间?”桓温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垂眸望向常怀腰带上光洁的玉环,手指不自觉地转动着食指上的羊脂玉扳指。

      常怀轻轻闭上眼,“只是听说”,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发颤,“我也不知道”,说完无奈地轻轻摇头。

      桓温无言,盯着常怀惨白的面皮,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中的灰尘无声地飘舞着,桓温起身欲走,出门前回头嘱咐道:“兄长如今伤势刚好,实在不必忧思过度,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兄长先好好休息吧,我去前厅帮父亲招待客人。”

      常怀微笑礼貌点头,目送桓温走远后合上门坐回桌前,他缓缓摊开方才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圆形的碧玉,玉的成色极好,通透而莹润,透过阳光还能看见其中如流云般飘动的絮,玉上刻着一个单字“谯”,笔迹飒沓锋利,隐约有杀伐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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