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我要等到什么时候》oldcheetah

2、篇一 章 1 节 1.2 她坐下时，我闻到了雪花膏味

　　温静在我前面三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把书包塞进桌斗，动作轻得像在埋一颗熟鸡蛋，怕磕怕碰。
　　我假装看黑板，其实用余光把她全程 360 度扫描成底片：她先把椅面吹了吹——那上头有一圈前一届学生留下的圆珠笔油，像地图上的国境线——然后才坐下，双手叠放在桌沿，背脊拔得笔直，像支刚削的 2B 铅笔，仿佛随时准备被命运拿去填标准答案。
　　我喉咙发痒，想回头，又怕角度太大暴露狼子野心，只好把目光折了个射，先投到窗玻璃，再借玻璃反光偷她。窗是老式推拉，玻璃上有一条 45 度裂纹，把她切成两半，额头以上在裂缝北边，嘴角以下在南，我盯着那条裂纹，心里咯噔一下：这要是预言，那我跟她中间迟早得裂这么一道？
　　还没咯噔完，班主任进来了。老赵，男的，三十出头，头顶已经见“地中海”，剩下几缕头发横贯东西，像抗洪抢险的麻袋。他端着一摞学籍表，啪地摔在讲台，粉尘扬起，在阳光里形成一小片金色雾，温静在雾里眨了下眼，睫毛上下交错，像快门咔嚓一瞬，我心脏紧跟着曝光一次。
　　老赵说按成绩排座。我倒数第三，按理说该滚到后排垃圾箱，可那天他偏搞“互补扶贫”，让我这坨烂泥去挨着“门面”——温静。话音刚落，班里响起一种介于哄笑和同情之间的气流，哗——我瞬间成了气流中心的吸尘器，所有目光往我身上灌。我腿肚子发软，还得装出“老子乐意”的痞笑，拎起书包往那边挪，走路姿势介于海盗和瘸腿鸭之间，几步路给我走出二万五千里。
　　到她旁边，我先把椅子往外拉，发出“吱啦——”一声，声音长得能当心电图。她抬头看我，目光像两盏 15 瓦小台灯，不亮，但照得我心里发毛。我咧嘴，重复早上那句“嗨”，发音比早上还扭曲，直接拐到“害”去。她没回，只把桌斗里的书包往自己那边推了推，让出一块空地，像在说：东西可以放，人别越界。
　　我坐下，距离她 38 厘米，后来我用尺子量过——别问为什么随身带尺子，问就是学霸的尾巴——38 厘米，比国家规定的社交安全距离少 12 厘米，足够让雪花膏味飘过来。那味在我鼻腔里先是一条直线，后来拐了个弯，像把钩子，钩住我一块脑仁，往后一拽，我整个人就偏头过去。
　　“你……用友谊牌？”我问。
　　她侧目，目光里第一次出现“你居然能说话”的惊讶，然后轻轻点头，幅度小于上次，约 0.3 厘米。
　　我得到鼓励，继续：“我也用，就是用完老起痘，可能我皮糙肉厚，吸收不了那么高级的营养。”
　　她嘴角往上走了一点点，像水面上被风撩起的细纹，很快又收回去，但足够让我看见她左边脸颊有一个浅到几乎看不见的酒窝。那一刻我发誓，要是谁能把这酒窝法定为文物，我立马捐一个月零花钱——虽然当时我妈只给我五块，还包括公交月票。
　　语文课发新书，我顺手在扉页写名字，笔是英雄 329，墨水掺了自来水，淡得跟我的前途一样。写完我把书递给她，她愣，我解释：“老师让写名，顺路帮你写了，省得你动手。”其实我是想显摆字——暑假我临过半个月庞中华，横平竖直能骗外行。她接过，看了一眼，轻声说：“谢谢，写得真好看。”声音像把软毛刷，在我心口刷了一下，刷得我毛孔集体起立。
　　我趁热打铁：“要不我也帮你包书皮？”
　　她犹豫，我把挂历纸都掏出来了，是 1984 年 12 月的，最后一页印着邓丽君，穿红裙子，笑得比我还甜。她点头，我把纸铺在桌上，胳膊横过去，差点碰到她肩膀，她没躲，我心脏直接升到嗓子眼，蹦迪一样跳。包到一半，老赵巡查，站我旁边，看我忙活，冷哼一句：“肖遥，挺勤快啊，把自己的学习也包一包就好了。”
　　班里哄笑，我手一抖，剪刀在书皮上划了个口子，也划破我指尖，血珠冒出来，圆滚滚像刚熟的山楂。温静轻吸一口气，从书包侧袋摸出一块手帕，浅蓝色，角上绣着“WJ”俩字母。她递给我，我没敢接，怕血弄脏她的云。她直接伸手，捏住我手指，轻轻压了一下，血被手帕吸走，留下一个小小印章，像合同生效。
　　那一刻我确定，这 38 厘米的距离，我一辈子都不想再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