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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篇一 章 1 节 1.3 胖子登场:鼾声与足球齐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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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 年 9 月 2 号,星期二,太阳像刚充完电的灯泡,照得人脸发白。
开学第二周,座位重新微调,老赵理由冠冕堂皇:“高低个儿搭配,防止早涝不均。”其实就是把海拔超标的往后排扔——我 1 米 78,在全班属于“高层”,于是连人带书包被发配到倒数第二排,跟垃圾桶共享一片风水宝地。
温静还坐第三排,离我 3 米 25,我目测得精确到厘米,因为每增加 1 厘米,我就得多用 0.1 秒的余光才能扫描到她。我当时不知道,这 0.1 秒后来会在我生命里积成一条银河。
新同桌是个圆滚滚的玩意儿,远看像篮球,近看才是人,自我介绍一句:“范建,外号胖子,17 岁,爱好女,特长吃。”声音从丹田出来,绕过前排女生的耳膜,直接震得我鼓膜发痒。我本想保持高冷,嘴却没忍住:“哥们儿,这外号谁起的?太省事了,直接拿生理特征当标签,跟给狗取名‘汪汪’有什么区别?”胖子斜我一眼,腮帮子抖了抖,像在咀嚼空气:“你懂个屁,好记!等哥以后瘦了,这名就成传奇。”他说完掏出一块“德芙”——那时候还叫“鸽牌”巧克力,粉身碎骨地掰一半给我,我摆手说牙不好,他直接塞我嘴里:“别装,男人不吃甜,内心太苦。”我含着巧克力,心里给这货打了 80 分,至少比那些一脸阶级斗争的学霸顺眼。
第一节数学,胖子就进入冬眠。他把书摞成碉堡,人缩进去,头枕胳膊,屁股冲我,不到三分钟就发出第一声鼾——那声音像拖拉机在远处试火,突突突,带节奏。我吓一跳,赶紧瞄讲台,老师正背对我们写抛物线,粉笔划拉得飞沙走石,暂时没空管后排生死。我用胳膊肘戳胖子,他哼哼两声,换边继续突突突。我没办法,只好拿脚蹬他椅子腿,一下、两下,第三下还没蹬,他突然反手抓住我脚腕,力道大得惊人,嘴里含混一句:“别闹,抢篮板呢!”——感情这哥梦里还在打球。我差点笑出声,只好放弃抢救,由他去跟梦里乔丹单挑。
数学课下课,胖子伸懒腰,骨骼咔啦一声,像掰开一块松花蛋。他抹抹嘴角的口水,冲我乐:“谢了兄弟,没出卖我。”我说:“别客气,下节课是班主任的,你要再敢睡,我就拿打火机燎你睫毛。”胖子拍拍我肩膀:“仗义!以后咱们就是一个被窝的……啊不,一张桌儿的战友。”说完他去小卖部,十分钟后抱回两瓶汽水、五根香肠、一包辣条,往桌上一摊:“随便造。”我摆手说刚吃完早饭,他瞄我:“别娘们儿唧唧,长个儿呢。”我拗不过,陪他干掉一根香肠,汽水咕咚咕咚灌,碳酸冲得我眼泪差点飙出来。胖子瞅我:“你这人挺闷骚,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波涛汹涌吧?”我呛了一口,心说:你才算命先生?
第三节语文课,我见识了胖子的真正绝活——睡觉兼打鼾兼流口水,还能在关键时刻自动关机。老赵提了个问题,目光扫射后排,我当时正走神,温静回答问题的声音像风铃在我耳边晃,我压根没听见老师问啥。老赵忽然暴喝:“肖遥!”我浑身一激灵,屁股离座半寸,慌乱中踩到胖子脚,他“嗷”一声蹦起来,口水在半空划出一道银亮抛物线,全班哄笑。老赵愣了两秒,指着黑板:“你,重复一下刚才的答案!”胖子眯着眼,显然不知问题为何物,但他脸皮厚得能防弹,张嘴就来:“报告老师,我认为这道题……应该从辩证的角度看!”——废话中的战斗机,却神奇地唬住了老赵,老师点点头:“坐下,以后积极点。”我坐下时腿肚子转筋,胖子冲我挤眼:“兄弟,救命之恩已还。”我小声骂:“还个屁,差点陪葬。”
中午放学,胖子拉我去操场:“走,踢两脚,释放释放。”我说我不会,他说:“不会才要踢,会的那叫训练,不会的叫娱乐。”一句话把我绑架到球场。那天太阳毒,草皮被晒得发蔫,一脚下去能扬起尘土。胖子把校服外套往地上一扔,露出白花花的肚子,像刚出锅的馒头。他塞给我一只胶鞋——左脚,右脚不知去向,我说:“哥,我穿 42,这鞋 45,一跑就掉。”他说:“别废话,鞋大江山稳。”
比赛开始,我负责在边路溜达,基本碰不到球,偶尔球滚到脚边,我慌得跟踩地雷似的,一脚踢空,鞋真飞了,划着弧线砸向场边,好死不死落在温静面前。她正坐在看台上吃冰棍,白色冰棍衬得她嘴唇更淡,鞋“啪”一声砸她脚边,她吓一跳,抬头找我。我单脚蹦过去,脸红得能煎蛋,嘴里连说:“对不起对不起……”胖子在后面喊:“兄弟,准头不错!”我弯腰捡鞋,温静弯腰替我拾冰棍纸,两人头差点撞一起,她轻轻“呀”了一声,把纸递给我,手指尖碰到我手背,凉得像雪。我憋半天,憋出一句:“你……小心脚下。”她点点头,嘴角又出现那条细纹,像风掠过水面。我抱着鞋往回跑,心脏在胸腔里打鼓,咚咚咚,节奏跟胖子鼾声一模一样。
那天下午,我回到教室,胖子瘫在座位上,像一条晒化的雪糕。他冲我竖起大拇指:“你小子有前途,踢球先踢鞋,撩妹先撩胆。”我扔给他一瓶凉水:“闭嘴吧你。”他嘿嘿笑,突然正色:“说真的,你喜欢前排那姑娘吧?别摇头,哥一眼看穿——你刚才鞋飞的时候,你脸红的速度比你跑的速度快三倍。”我想否认,话到嘴边却变成:“别瞎说……人学习好。”胖子嘬了一口凉水,打了个长长的嗝:“学习好怎么了?咱长得也不差,就是成绩寒碜点,可成绩能靠抄,脸不能重长啊。”说完他拍我后背:“哥支持你,以后踢球我专门给你喂鞋——啊不,喂球。”
我笑着骂回去,心里却像被汽水冲开的瓶盖,“嘭”一声蹦出无数甜沫。那天放学,我特意磨蹭到温静离开教室,隔着 3 米 25 跟她下楼梯,夕阳从走廊尽头打过来,把她影子拉得老长,我踩着她影子走,一步一步,像踩在软棉花上。胖子从后面追来,胳膊搭我肩:“走啊,一起回家。”我回头看他,忽然觉得这家伙也没那么胖,至少他让我在这个陌生战场上,有了第一个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