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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篇一 章 1 节 1.4 元旦舞厅:我第一句“我喜欢你”怎么哆嗦出来的 ...

  •   1985 年的最后一天,学校把“迎新春”硬说成“元旦联欢”,其实就是找个借口把灯管缠上彩纸,再把课桌踢到墙根,空出一块跟篮球场差不多大的地儿,供我们群魔乱舞。灯一关,整个教室像被谁端进了洗脚盆,红绿灯泡来回闪,闪得人脸上青一道紫一道,活像香港录像里刚砍完人的古惑仔。
      我提前三天就琢磨怎么跟温静“正式搭话”。上学期我只敢在 3 米 25 外做雷达扫描,放寒假都没好意思去她家拜年——怕她爸再拿桔子砸我脑袋。这回联欢会不同,灯光暗、音乐吵、心脏乱跳,逻辑上适合干点出格的事。胖子给我出主意:“直接拽到角落,说‘我喜欢你’,说完就跑,让她自己回味。”我说你当打仗呢,还打完就跑?胖子摊手:“那你想咋的?写情书?现在不流行酸文,流行单刀直入。”我嘴上说“再议”,心里决定:就今天,说人话,说四个字——不,五个字,中文得带主谓宾,少一个都算病句。
      为了这五个字,我节衣缩食准备了装备:白衬衫第二颗扣子新缝的——据说象征“真心”;头发用自来水抹得服服帖帖,一甩能滴出几滴冰碴;鞋底垫了两层卫生纸,吸汗又增高,虽然走路“沙沙”自带音效,但海拔瞬间 1 米 8,气场提升 5 个百分点。胖子更夸张,偷他爸的雪花膏,整头像被大鼻涕糊过,风都吹不动,一靠近就能闻到工业香精味,熏得我直眨眼。
      联欢 7 点开场,我 6 点 50 就蹲在教室后门,手里攥着一瓶北冰洋汽水——待会儿准备递给她,寓意“可了”(可行+乐了),谐音梗虽然弱智,但一时间我也找不到暖瓶。温静来得晚,穿一件白色高领毛衣,下摆绣着一圈蓝雪花,在彩灯底下反着幽蓝光。她进门那一刻,我明显听见自己心脏“咔”地一声换挡,从 80 直奔 120,血全部涌到耳尖,烫得能点烟。
      音乐响起,先是张蔷《星期六》,电子鼓“嘭嘭嘭”砸地板,全班进入群魔状态。我不会跳舞,就靠着窗台装文艺,眼神死死跟着温静。她跳得斯文,脚尖轻点,像踩在薄冰上,随时怕裂口子。胖子舞风狂野,搂着空气转圈,一屁股撞到我后腰,我差点把汽水捏爆。他冲我吼:“上啊!再等就散场了!”我吼回去:“没空位!”胖子翻白眼,突然一个假动作撞向人群,把温静旁边两条汉子挤开,顺手朝我比了个“OK”。我深吸一口气,把汽水贴到脸上冰了冰,抬脚走过去,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和刀尖的混合体上。
      离她还有一米,彩灯突然灭了,只剩讲台上一盏小台灯亮着,昏黄光圈像给世界打了柔焦。我顺势停在光圈边缘,嗓子发干,舌头变成砂纸。温静扭头,目光穿过 0.7 米空气,精准落在我鼻梁。我大脑“嗡”一声,所有准备好的开场白瞬间清零,只剩一句“你好”在喉咙里打转,却怎么也蹦不出来。音乐这时换成张国荣《莫尼卡》,鼓点更重,周遭尖叫此起彼伏,我却像被拔掉电源,全世界静音。
      “肖遥?”她先开口,声音混在鼓点里,像水里冒泡。
      我机械点头,手递出汽水:“给、给你……”尾音劈叉,直接升八度。
      她愣了半秒,接过,指尖碰到我指背,凉得像刚从雪柜拿出来。
      “谢谢。”她笑了一下,眼角弯弯,没有酒窝,却把我魂勾得东倒西歪。
      我鼓足勇气,决定执行胖子 Plan A:“能……借一步说话吗?”
      她侧头看拥挤人群,点头,随我挤到教室角落,那里堆着扫把和废报纸,光线最暗,像临时审讯室。
      我背靠墙,她面对我,距离 40 厘米,我鼻尖全是她头发上的雪花膏味。我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袜子塞住,一个字挤不出。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我都能听见自己脉搏在耳膜里打鼓。温静低头抠北冰洋瓶起子,“嘭”一声,瓶盖崩开,碳酸冒出,她轻轻抿一口,抬眼看我,等我发话。
      我盯着她耳廓,那耳廓在台灯反光下几乎透明,像粉皮,血管是淡蓝的河流。我突然想起胖子教的“说完就跑”,可后面是墙,跑无可跑。我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疼得我抽了口气——疼好啊,疼证明活着。
      “温静,”我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我……我喜欢你。”
      一句话出口,我差点原地去世。
      她没说话,只把汽水瓶捧在胸前,像护住一颗小型炸弹。半秒后,她睫毛颤了下,目光落到我脚尖,又慢慢移回我眼睛,里面没有惊讶,倒像早有准备。
      “我们是很好的同学,不是吗?”她声音轻,却清晰,像把玻璃片放到我掌心——干净、锋利。
      我喉咙发苦,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点点头,像个失控的拨浪鼓。
      她补充:“以后也会是好朋友。”
      这句话像封口胶,“朋友”俩字把“喜欢”包得严丝合缝。我努力扯嘴角,想回个“好”,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音乐此时进入高潮,人群尖叫,彩纸漫天,我却感觉被单独拔出来,塞进真空袋。温静把汽水递回给我:“你喝吧,我不太渴。”我接过,指尖冰凉。她转身要走,我下意识伸手,却只抓住一把空气。她挤进人群,白色毛衣在彩灯里一闪一闪,像航标灯,越来越远。
      我靠着墙,仰头喝汽水,液体是甜的,喉咙却苦得发麻。胖子拱过来,满头大汗:“咋样?”我咧嘴,笑得比哭难看:“任务完成,敌我双方零伤亡。”他盯我两秒,突然搂住我肩:“走,踢球去,化悲痛为脚力。”我任他拖,两条腿却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之前那个 38 厘米上,踩得心脏生疼。
      那晚散场,我回到座位,发现桌斗里多了一张贺卡。封面是印刷粗糙的雪人,内页一行字:
      “愿你永远开朗、向上。——温静”
      落款日期 1985.12.31。
      我盯着那行字,盯到彩灯熄灭、人群散尽,盯到教室只剩我一个人。我把贺卡塞进语文课本,像塞一张未引爆的□□。
      回家路上,胖子在前面哼《莫尼卡》,我落后几步,仰头看天。雪在飘,不大,像给世界撒糖霜。我张嘴,接一片,尝了尝,没味道,可我还是咽了下去。那一刻我确定,所谓成长,就是把一句“我喜欢你”翻译成“好朋友”,然后笑着咽下去,咽得满嘴血沫也得说:嗯,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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