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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毒酒 ...

  •   接下来的一天,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在偏殿区域维持着。

      天笙几乎与叶千泽同进同出。她向他请教一些粗浅的、关于此地灵气(虽然稀薄到近乎于无)运转的问题,模仿着记忆里向他求教的样子。叶千泽有问必答,言辞简练精准,态度是无可挑剔的疏离与恭敬,始终保持着三尺以上的距离,目光也极少与她直接接触。

      他在用尽全力,扮演一个“合格”的师尊。

      而洛且惜的嫉妒,在这种对比下,日益发酵,变成了偏执的毒。

      那个阴暗的念头,在无数轮回的怨毒滋养下,再一次破土而出:杀了她,让世界重置,或许下一次,当她睁开那双迷蒙的眼,第一个看到的会是他洛且惜,而非那永远高高在上的师尊。或许下一次,他也能穿上整洁的衣袍,用“关切”而非“妖媚”的姿态,骗得她片刻的靠近。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反正她也不会死,他不会让她感到痛苦的。

      天笙醒来时,叶千泽已在矮榻上盘膝入定,晨光透过雕花窗,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长睫低垂,仿佛一尊无悲无喜的玉像。

      她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寝衣,正要像往常一样去窗边静静站立片刻,却看见洛且惜端着一个乌木托盘,步履轻盈地绕过纱幔,走了进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稍显素净的暗朱色长衫,外罩一层同色蝉翼纱,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红玉簪半绾,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调整过的、介于温顺与妩媚之间的笑容。托盘上放着一壶酒,两只白玉杯,还有几样精致的点心。

      “上神醒了?”洛且惜的声音放得很柔,眼波流转,瞥了一眼闭目调息的叶千泽,又落回天笙脸上,“且惜新得了些不错的酒酿,点心也是刚备好的。特来请上神尝尝。”

      天笙下意识地看向叶千泽,后者依旧闭目,仿佛对外界毫无所觉。

      命运之轮的声音响起:“酒里有‘寂魂草’,剧毒!”

      天笙的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渗出冷汗。毒酒!洛且惜竟真敢!

      她强行压下情绪,学着记忆中幽宿那副倦怠又带着点玩味的姿态,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却没有端起来。

      命运之轮提示过她,要按照幽宿的性格行事,这样才能震慑住他们。

      “哦?且惜倒是有心了。”她抬眼,目光淡淡扫过洛且惜,嘴角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但是我不饮酒。”

      洛且惜的笑容僵了一瞬,他将托盘放在矮几上,执起酒壶,亲自斟满两个杯子。

      酒液呈琥珀色,在白玉杯中微微晃动,散发出清冽又带着一丝异样甜腻的香气。

      “上神从前不饮,是觉得且惜身份低微,不配与您共饮。如今……”他端起其中一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眼睫低垂,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和试探,“如今境遇特殊,且惜只是……想与上神说说话。哪怕只是片刻。”

      他将那杯酒双手奉到天笙面前,抬起头,眼中竟似有水光浮动,配合着他那张昳丽却苍白的脸,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上神连这点念想,也不肯成全且惜吗?”

      若是不知内情,这副姿态的确极易让人心软。天笙看着那杯近在咫尺的酒,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目光从酒杯移到洛且惜脸上。

      他是想要重置,死亡是触发重置的条件之一。

      她做了什么,让他想要重置一切?

      她没有接那杯酒,静静看着他。

      洛且惜垂着头说道:“上神今日劳神,饮一杯解解乏也是好的。这是且惜……特意为您寻来的。”他又将酒杯往前推了推。

      “特意?”她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本座倒不知,你何时对本座如此上心了?莫不是……另有所图?”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洛且惜继续说道:“且惜不敢!只是……只是见上神清减,心中不安。”

      “不安?”天笙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上位者的审视,“本座看你是太闲了。与其琢磨这些,不如想想,该怎么从这鬼地方出去!”

      洛且惜举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他眼中的水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愕然和更深的警惕。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反应。

      “上神……何意?”他勉强维持着笑容。

      “下毒,弑神,引发重置。”天笙缓缓道,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然后呢?再来一次?看我下一次‘醒来’,是会扑进你怀里,还是继续去找叶千泽哭诉?”她微微歪头,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属于观察者的好奇表情,“你觉得,概率有多大?”

      洛且惜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举着酒杯的手缓缓垂下,指尖用力到发白。那层精心伪装的温顺脆弱彻底剥落,露出底下扭曲的怨毒和不甘。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疲惫:“与其费尽心思想着如何让我‘选择’你,不如想想……该怎么出去。”

      “出去?”洛且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出去?哈哈哈……上神,您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许诺’和‘拯救’了吗?像以前那几次一样?”他猛地将酒杯顿在矮几上,酒液溅出几滴,落在乌木托盘上。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笙,里面燃烧着被反复欺骗后的灼痛和讥讽:“我信过您!不止一次!在我还傻乎乎地以为您真是那个什么都不记得、需要我们保护的‘天笙’的时候!”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破碎的颤音,“结果呢?您转头就恨上了我们,让我们陷得更深!您看着我们挣扎,看着我们彼此猜忌,看着叶千泽那副样子……您眼里只有欣赏和愉悦!现在,您又轻描淡写地说‘想想怎么出去’?”

      他逼近天笙,赤红的眼眶里没有丝毫泪意,只有冰冷的恨火:“您告诉我,凭什么我还要信您?就因为您这次演得格外‘纯良’,格外‘无助’吗?!”

      面对他汹涌的指控,天笙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一阵闷痛。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她不能在此刻示弱。

      “站住。”她冷冷开口,叫住了因为激动而想要拂袖离去的洛且惜。

      洛且惜身形一顿,背对着她,肩膀僵硬。

      天笙走回矮几边,看着那两杯酒。她伸出手,拿起了洛且惜原本打算奉给她的那杯毒酒。琥珀色的液体在她手中微微荡漾。

      “你不是想让我喝吗?”她转身,将酒杯递向洛且惜,目光平静无波,“喝了它。”

      洛且惜猛地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看她手中的酒杯,脸色变幻不定。

      “怎么?自己下的毒,自己不敢喝?”天笙的语气带着一丝轻嘲,“还是说,你只想看我死,自己却舍不得这无尽轮回的‘生’?”

      “你——”洛且惜胸脯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地在那杯酒和天笙脸上来回移动。愤怒、不甘、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还有更深处的疲惫与绝望,交织在一起。

      与其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每一天都在嫉妒、怨恨、恐惧和虚伪的讨好中煎熬……死了,是不是真的就一了百了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灰败。

      下一刻,他猛地伸手,一把夺过天笙手中的酒杯。指尖相触的瞬间,冰冷而颤抖。

      他没有再看天笙,也没有任何犹豫,仰头就将那杯毒酒向唇边送去。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急切。

      就在杯沿即将碰到他嘴唇的刹那——

      天笙动了。

      她似乎早有所料,另一只手精准地劈在洛且惜的手腕上。

      “铛啷!”

      白玉酒杯脱手飞出,撞在不远处的石柱上,碎裂开来。

      洛且惜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僵在原地。手腕上传来的痛感远不及心中的惊愕。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天笙,眼中是一片空茫的混乱。

      天笙收回手,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轻轻说了四个字:

      “没有下次。”

      洛且惜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他?是为了继续折磨他吗?

      天笙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望向那片似乎永恒不变的灰蒙虚空。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轮回了,洛且惜。”

      洛且惜瞳孔骤然收缩。

      “这一次,如果还是失败,”天笙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这个世界会彻底湮灭。你,叶千泽,季浮霜,这座神像里的一切,都会化为虚无。而我……”她顿了顿,“‘天笙’这个人格,也会彻底消失。不会再有什么重置,不会再有什么下一次‘醒来’。一切,到此为止。”

      死寂。

      偏殿内只剩下毒酒腐蚀织毯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洛且惜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终惨白如纸。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矮几边缘,指尖深深掐进坚硬的乌木。

      “……你说什么?”他声音干涩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

      他反复咀嚼着那几个词,仿佛无法理解其含义。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天笙的背影:“你骗我!这又是你的新把戏对不对?你想看我们更绝望的样子?!你说啊!”

      天笙没有回头,也没有辩解。

      良久,洛且惜激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化为一种无力的、带着颤抖的喃喃:“……是真的?……失败就……全都……结束?”

      巨大的恐慌和后知后觉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天笙终于转过身,眼里清晰地映出洛且惜惨白惊惶的脸。她走到他面前,抬起手。

      洛且惜下意识地想躲,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

      那只手,轻轻落在了他的头顶。温暖的,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师姐”的力度,揉了揉他散落下来的发丝。

      这个动作,让洛且惜浑身剧震。

      酸楚、委屈、巨大的恐慌,还有一丝不该出现的、久违的依赖感,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和怨恨。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笙看着他,心中微软,但语气却格外清晰而冷静:

      “师弟,如果你不希望我彻底消失,如果你,如果师尊,如果季浮霜,还想活着走出这座神像……”

      “就想方设法,放下对我的恶意。”

      她顿了顿,直视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说出了最关键、也最艰难的要求:

      “然后,帮我,让我能够……真正地原谅你,原谅你们。”

      洛且惜怔怔地望着天笙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怜悯,有疲惫,有不容退缩的决绝,唯独没有玩弄或冷漠。

      放下恶意?让她原谅?

      还是似曾相识的说辞。

      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但这次不一样,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哪怕是假的,他也愿意信任她。

      窗外,灰蒙的虚空似乎涌动了一下。

      矮榻上,一直仿佛入定沉睡的叶千泽,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蜷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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