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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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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子时,月光皎皎。
祈安街内大街小巷早已关门闭户,放眼望去,就连打更的都不见人影。
现如今岐人已至,城内人人自危。
逃命的逃命,等死的等死。
一个老汉把桌上的蜡烛吹灭,借着月光开始细数手里的碎银。
“孩儿他娘,岐人攻进来必定先入皇宫,你们娘俩就躲在泔水桶里,后半夜趁乱跑到后山藏起来。那浮生山大,包围了半个皇城,他们必然找不到你们……”
老汉回头,不远处的母子两人就缩在墙角处。
妇人眼里早已裹着泪水,怀抱里是一张稚嫩的面孔,大大的眼睛扑扇扑扇,里面闪着如碎银般的泪花。
老汉走过去,蹲在两人的面前,弯曲手指蹭了一下男孩的鼻尖。
“业生,出去了一定要听你娘亲的话。”
“爹……”小孩怯生生的叫了老汉一声,他虽然还小,但也知道的当今形势如何残酷。
老汉笑着应下,把自己手里碎银递给男孩,让他紧紧攥在手心,“好孩子,以后可要好好保护你娘。”
妇人再也压抑不住情绪,豆大的泪水滴落,全都砸在老汉粗糙的手背上。
生逢乱世,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又该何去何从呢?
……
祈安街的城墙上,大梁最后的将士们黑压压站成一片,在月光的映照下盔甲显现出一阵惨白,如同他们接下来的命运一般。
“咻——!”
一支利箭划破夜空,稳稳地射在城门之上,伴随着一声鹰叫,彻底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快,全军戒备!”
城外的黑暗中,隐约可见无数的身影在晃动。在队伍之首,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战袍的男子,他身姿挺拔,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铮”的一声,他拔剑出鞘,在黑夜中泛着寒光,犹如一头饿狼,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将士们,随本将攻入皇城!杀敌十人赏良田一顷!杀敌五十赐封百官!砍下副将以上人头,封官、赏黄金美人!”
“杀!”
“杀!”
“杀!”
喊杀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刀光剑影,兵戈相见,如同两头巨兽,在黑夜中互相撕咬,血流成河。
城门在震天的喊杀声中轰然崩开一道缺口,黑压压的西岐军如潮水般涌来。
漫天烟尘里,只见一名银甲小将军猛地抹去糊住眼帘的血污——那道伤口从额角直划到下颚,鲜血还在不断渗出,可他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寒铁,在昏暗中亮得骇人。
他反手将长剑在臂甲上一擦,星火四溅间,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撞进敌阵。
剑光起落处,两名西岐先锋喉间绽出血花,轰然倒地。染血的战旗在他身后猎猎扬起。
“全军将士听令——”他的声音撕裂硝烟,字字砸在地上都能迸出火星来,“梁国的山河就在我们身后!今日就算血浸城墙,骨埋城中,也要给我誓死守护大梁!”
“誓死守护大梁!”
几名残存的梁军在废墟中挣扎着起身,重新握紧手中的兵器,用那已然崩口的刀剑再次对准岐人。
那吼声起初零零散散,最终汇成一片滚雷,震天动地。撞在破败的城墙上竟震下簌簌尘土。
眼见梁军士气越长越高,西岐军中忽然金鼓齐鸣!
只见一名身披黑甲的大将从西岐阵中冲出来,手握长戟划过半空,镇住了满天的喊杀:“梁国的人给老子听清了!”
他的声音在黑夜中听得清清楚楚:“你们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就连这最后一块城池也保不住了!拿什么跟我岐人打!”
他的长戟直指地面,猛然张开左臂,身后是岐人举着大旗如乌云翻卷。
“本将劝你们一句,现在放下兵器者,不杀!愿归顺者,赐良田百亩,同为我西岐子民!”
话音落下,西岐的阵中响起整齐的刀盾叩击声,“砰砰砰”地敲打着梁军最后的心理防线。
一片死寂中,梁军阵型微微波动。
忽然,那银甲小将军笑了。他抬手,狠狠撕下悬在颈间半碎的护心镜,“当啷”一声砸在脚边裂石上。
“全军听令——”他剑锋回转,直指西岐那面遮天蔽日的大旗,每个字都像从咬碎的牙齿间迸出来的:
“我大梁的人,从来没有跪着生的习惯!”
他纵身跃上倾颓的瓮城残垣,整个人浴在如血夕阳里,那面破碎的梁字旗在他身后狂舞:
“我梁国将士——”
“宁为战死鬼!”
“不为亡国奴!”
最后几个字是嘶吼出来的。话音未落,他已如陨星般砸进敌阵最密集处。
“杀——!!!”
这一次,所有还能站着的梁军都红着眼睛冲了上去。没有阵型,没有章法,只有拖着断腿往前爬的士兵,有捡起石头砸出去的民夫,有从血泊里挣扎起来、用牙齿咬向敌人的伤者。
那面残破的梁字旗,在如林的刀枪间,竟又颤巍巍地,升高了一寸。
梁国无数将士战死在这里也未能守住最后的城池。
祈安街,沦陷。
越过祁安街,就是宫墙。
那高高在上的王知道岐人马上就要攻到皇宫,于是亲自放了一把火。
烧的宫中奴才四处逃窜,烧的梁国储君的真相就此掩埋。
烧的人睁不开眼,烧的梁国被俘的百姓看不到未来。
至此——南梁灭国。
与此同时,梁国公主与这残忍血腥的场面仅一山之隔。
高耸直立的树林间,晏离背着包袱,双手提着裙摆朝前奔去。
“静莲跟紧我,马上……就到潇湘湖了……”
晏离断断续续地说着,身后却没有一丝回应,她登时站在原地,心脏漏了半拍。
待回过头只看见朗月星空,淡淡月光飘散在林间。
周围很静,只有风吹着树叶的“窸窣”声。
那个从皇宫一起跟着她逃命的小丫鬟,早已不见身影。
“静莲?静莲!”
晏离的心沉入谷底,可就算再焦急的呼喊,也未曾听见回应。
浮生山上的路错综复杂,再加上参天大树的密布,一旦走散便不好找了。
晏离心中顿时慌了神,内心纠结不已。
到底是原路返回寻找静莲,还是继续逃命?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林间有鸟声惊起。隐约之间,她好像听到了兵器相撞的声音。
莫非是岐人追上来了?
晏离想去找静莲的心思就此歇掉,只能喘着粗气继续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只是天道好不为人着想。
“轰隆”一声,天上开始打起了雷。
闪电划破夜空照在树林间,更显得诡谲多变。
晏离被吓了一跳,她不敢停下,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朝前走。
穿过密林她看到了潇湘湖。
此刻天上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月光倒是亮的很,照在潇湘湖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晏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顺着河边找她父皇所说的竹筏。
可她沿着河边直到下游都没有看到。
怎会如此?
远远的,晏离看见前方有一座庙。
她心下猜测:莫非是藏到了庙里?
晏离不再犹豫,快步走进去,那绣着繁琐花纹的裙摆扫过杂草和泥土,更加破烂不堪。
待走进庙里,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在庙里寻找。
周围很安静。
晏离好似又听到了兵器相撞间的声音。
这次,好像还有马。
近了,快近了……
情急之下,晏离只能把火折子熄灭,屏住呼吸掩住身子藏在庙堂的深处。
潇湘湖畔,来了一队骑兵,细数之下不足二十人,皆是轻装上阵。
前列之首,一匹黑马静立,戴在它头上的盔甲在月光下闪耀着冷冽的光芒,马背之上,端坐一位身披玄袍的男子。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肤白胜雪,唇色偏淡,可偏偏眼神沉得厉害,仿佛能将人心思看穿。
身旁的副将赵璟下马,朝男人拱手:“王爷,眼见这雨越下越大,要不先去前面的庙里避雨可好?”
男人抬眸看过去,在他们的不远处,一座古庙静静地伫立着,虽然外面看着有些破旧,但至少没有损坏的地方。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南梁的最后城池,祈安街。
西岐的军队夜袭南梁,他们北淮国也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特派摄政王赫连隽连夜带着一队寒霄骑,前来探查情况。为了不打草惊蛇,一队人选择了从后山走小路抄过去。
但因地图记载有限,再加上夜晚下起了雨,他们顺着走的小路早已模糊了方向,至于此时他们身在何处,距离祈安街还有多少距离,也就无从得知了。
赫连隽稍加思索,便点头同意。
身旁的赵璟得到命令,一挥手便有两三人下马,跟着他一起进去查看情况。
听着庙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晏离躲在佛像后面大气不敢喘。
因为长时间的奔走,她的小腿肚已经开始打颤,为避免摔倒被人发现,只能手扶在佛像上寻得一处支撑。
可这佛像早已年久失修,仅仅只是轻轻一碰,上面便窸窸窣窣的掉落些碎渣。
刚进来的赵璟反应迅速,眼神凌冽:“什么人!”
晏离一惊,还来不及动作,自己的脖子便被突如其来的两把剑给禁锢住。
温暖的火光靠近,照清了晏离的脸,她睫毛微颤,心里止不住的慌乱。
赵璟借着手上的光,扫视晏离上下,随即收起火折子吩咐那两个骑兵:“把她押到王爷跟前!”
“是!”
晏离身旁的两人从后面把她的胳膊压下,两把利剑依旧悬在她的颈上,手上一用力便押着她走出佛庙。
待到赫连隽的马前,其中一人稍一用力踹下晏离的膝盖弯处,迫使她跪在地上。
雨水打在身上冷的刺骨,而晏离的身上只是披了件衣裳,一看便是着急逃命,她抖着身子,内心的慌乱已经彻底代替了身上颤抖的冷意。
赵璟对着赫连隽拱手:“王爷,此人在佛像后面鬼鬼祟祟,以末将看,不像善人……”
晏离咬紧牙关,将喉间的痛哼生生咽回腹中,艰难地抬起头来。
雨水混着污泥从她额际滑落,连夜奔波早已磨尽了昔日光华,此刻散乱的发丝黏在颊边,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她微微抬头,望向马背上那个居高临下的身影。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使得眼睛不好睁开,但她还是从模糊的视线中窥得马上之人的面容。
恰在此刻,电光火石。
赫连隽垂眸看她,两道视线交汇。
夜雨不知何时渐渐稀疏,云层中裂开一道缝隙,天上的月光竟穿透雨幕清冷冷地洒下来,好落在她微扬的小脸上。
马背之上的男人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她那满是泥污的脸上,最醒目的便是那双眼睛。
像一头幼兽,里面翻涌着炽烈的、想要挣脱逃走的决心。
有趣,实在有趣!
晏离被他这声笑弄得心头一紧,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理清——
她方才抬头时趁乱扫过周遭,这些人的装束、所携带的兵器制式,绝非西岐军队。
不是西岐人……
这个判断像一簇微弱的火苗,蓦地在她冰冷的心底燃起。
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大梁的结局,所有的念头在一瞬间拧成一股决绝的力量。
她忽然深深俯下身去,额头重重磕进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再抬头时,声音里已浸满颤抖的哭腔:
“求大人……饶命!”
那哭腔恰到好处地模糊了她真实的口音,也掩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
她伏在地上继续道:“小女父亲只是小藩属国的一个商人,近些年才搬来南梁做生意,这几月战乱不止,小女早已家破人亡,只能跟着几家铺子的老板混口饭吃。”
“如今,西岐人攻入皇城,祈安街沦陷,小女趁乱逃出。还请大人饶了小女一条命吧!若有来生,小女必当……”
“你怎知,我不是西岐人?”
晏离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悠悠的给打断了。
他问出的话,如冬天的冰一样冻的晏离无法思考,她哆嗦着嘴唇更显可怜。
赵璟接过架在她脖子上一把剑,直直地贴近她娇嫩的肌肤。
“贼人,还不快如实相告!”
那剑很是锋利,已经渗出了些血迹。
反而到了这个时候,晏离不怕了。
她转变思路,一脸恳切的看向马背上的男人,那眼神、那身段,我见犹怜。
于是她再叩首,继续道:“小女自小便跟随父亲身边,南来北往去过许多地方,也了解许多地方的乡土人情,我见大人跟这位……”
晏离说着看向赵璟,他哼出一声,眼神恐吓。
晏离装作被吓到,趴在地上,语气都带上了哭腔:“我见诸位的衣着服饰不似西岐,便自以为是了。”
“大人……”晏离直身子,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大人可是想前往祈安街?”
赫连隽的眼神扫过去,看不出喜怒哀乐。
晏离知道,她的机会来了,于是便向马背上的人毛遂自荐:“大人,小女便是从祈安街逃出来的,若是您想去,小女甘愿带路,只求能放过小女一命!”
她俯身示弱,内心祈祷马背上的男人不要太丧心病狂立刻斩杀她的性命。
只要准许她带路前往祈安街,那一路上她便可想办法逃走。
赫连隽的视线顺着她的脸,一路划到被她压在腿下的裙摆,复杂的绣花纹路此时已经沾满了泥水,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图案。
他脸上突然带着玩味,薄唇轻启:“站起来。”
晏离一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赵璟提着后脖颈强迫站起身子。
“王爷的话听不懂吗?再有下次小心我砍下你的脑袋!”
晏离心下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的她国破人亡,早已不再是南梁那高高在上的公主。
被当成阶下囚如此对待,也无可厚非。
可是……
晏离握紧拳头,早晚有一天她会让西岐人付出代价……
让这些欺辱她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赫连隽看着底下的人低眉顺从,便手握长剑,用那未出鞘的剑柄挑起她的下巴。
晏离被迫再与男人对视。
只是此时的她已红了眼眶,看起来好不可怜。
马背上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语气却冷的可怕:“带路!若有差池——”
赫连隽手腕一动,手里的剑飞出半边,横在晏离的脖子上。
“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