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约定》柒柒大王

2、记忆里的提拉米苏与柠檬苏打

　　下午两点五十分，“此刻咖啡”的玻璃窗上凝结着细密水珠。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让整条长宁路蒙上了灰蒙蒙的滤镜。
　　林徽提前十分钟到了。
　　她选了靠窗的角落位置，点了一杯热美式——这是她工作时的习惯，需要清醒。服务生递来咖啡时，顺手放下一块焦糖饼干：“老板娘说，下雨天配咖啡的小礼物。”
　　“谢谢。”林徽微笑，视线却不由自主飘向门口。
　　三年。
　　她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大学里不是没人追，做博主后也收到过各种示好，她总是笑着说“暂时不考虑”。闺蜜苏晓曾半开玩笑地问：“林徽，你该不会还在等那个消失的于宴吧？”
　　当时她摇头否认得干脆。
　　可当那个名字真的重新出现，当他的声音再次从电话里传来，她才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在心里留下的痕迹，时间并没有真正抹平，只是覆盖了一层看似平整的沙。
　　门口的风铃响了。
　　林徽抬起头。
　　于宴推门进来，收起黑色的长柄伞。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准确落在她的方向。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徽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变了，又没变。轮廓更分明了，少年气褪去，换上成年人的沉稳。但走路的姿态、推眼镜的小动作、甚至衬衫最上面那颗永远不系的扣子，都和记忆里重叠。
　　“抱歉，我迟到了吗？”于宴走到桌边，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喘，像是赶了路。
　　“没有，是我来早了。”林徽尽量让语气平静，“坐吧。”
　　于宴在她对面坐下，招手叫来服务生：“一杯冰美式，谢谢。”然后看向她面前的杯子，“你还是喝热的。”
　　“工作习惯。”林徽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短暂的沉默。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咖啡机发出蒸汽的嘶鸣，店内播放着轻爵士乐。这个角落却仿佛被隔绝开来，只有两人之间看不见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
　　“你……”林徽开口的同时，于宴也说：“你最近……”
　　两人同时顿住。
　　“你先说。”于宴示意。
　　林徽深吸一口气，决定从最安全的领域开始：“邮件我仔细看了。条款很优厚，但我有几个问题。”
　　“请问。”于宴身体微微前倾，是专注倾听的姿态。
　　“第一，寻光生活目前的内容生态更偏向生活技巧和效率工具，甜品内容占比很小。为什么选择我作为独家合作对象？”
　　“因为我们需要破圈。”于宴的回答干脆直接，“甜品不只是食物，是情感载体，是生活美学。你的内容有科学支撑，也有情感温度，这正是我们想拓展的方向。”
　　他说话时手指在桌上轻点，这是林徽熟悉的小动作——他思考时的习惯。
　　“第二，协议里提到‘技术扶持’和‘定制工具’，具体指什么？”
　　“我们会为你开发一套内容管理系统。”于宴从随身包里取出平板，点开一个演示界面推到她面前，“你看，这是原型。它可以自动分析你的视频素材，智能生成剪辑建议；根据你的配方自动计算营养成分和成本；甚至能根据粉丝反馈数据，预测下一个爆款方向。”
　　屏幕上简洁的界面流畅运行，林徽看得有些惊讶。
　　“这是你们公司开发的？”
　　“我亲自写的核心算法。”于宴说，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看了你三年的视频，大概知道你的工作流程和痛点。”
　　林徽的手指停在平板上方。
　　看了三年。
　　原来那个“LightSeeker”真的是他。
　　“第三个问题。”她抬起眼睛，直视他，“于宴，这只是一场商业合作，还是……”
　　还是对过去的弥补？
　　还是重新开始的试探？
　　后半句她没有问出口，但于宴听懂了。
　　他摘下眼镜，用衬衫衣角擦了擦镜片。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忽然年轻了几岁，像回到了高三的那个下午，他们在图书馆讨论甜品搭配方案时，他也是这样，每当紧张就会擦眼镜。
　　“林徽。”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坦诚得让她心悸，“三年前我不告而别，是我不对。但当时的状况……我没有选择。”
　　“你父亲的公司。”林徽轻声说，“我后来听说了。”
　　于宴苦笑：“比听说得更糟。对赌失败，资产冻结，债务像雪崩。我爸一夜白头，我妈整夜整夜睡不着。我是家里独子，不可能在那个节骨眼上，还拿着家里的钱去上海追梦。”
　　他说得很平静，但林徽看到了他下颌线微微绷紧的弧度。
　　“所以我留下来了。上本地大学，计算机系，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快能赚钱还债的路。大二开始和朋友创业，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挤在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写代码，吃了一个月的泡面。”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那时候唯一的安慰，就是看你更新的博客。看你从宿舍小厨房做到租工作室，看你粉丝从几百到几万再到几十万。林徽，你知道吗？你视频结尾那句‘记得给自己一点甜’，真的帮很多人撑过了一些很难的时刻。”
　　“包括你？”林徽问。
　　“尤其是我。”于宴承认得坦然。
　　窗外的雨势渐小，阳光从云层裂缝中漏出几缕，斜斜打在桌面上。咖啡杯上的水汽氤氲上升，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层薄薄的雾。
　　“所以现在，”林徽看着杯中晃动的深褐色液体，“债务还清了？公司也走上正轨了？”
　　“大部分还清了。公司完成了A轮，团队扩张到五十人，产品有了稳定用户。”于宴说，“我终于有资格，重新坐在你面前。”
　　不是“有资格追求你”，而是“有资格坐在你面前”。
　　这个措辞让林徽心头一软。
　　“协议我会签。”她说，“但于宴，工作归工作。至于其他的……我需要时间。”
　　“当然。”于宴立刻说，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你能给我见面谈的机会，我已经很感激了。”
　　服务生端来冰美式。于宴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握着杯壁，指尖被冰得微微发白。
　　“还有一件事。”他说，“明天上午十点，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带我们的产品经理和技术总监去你工作室拜访。实地看看你的工作流程，这样开发工具会更贴合需求。”
　　“可以。”林徽点头，“我明天没有拍摄安排。”
　　“那说定了。”于宴这才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喉结滚动，“另外……今晚你有空吗？”
　　林徽抬眼。
　　“别误会。”于宴解释，“我知道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创意菜，主厨是蓝带毕业的，甜品做得很有想法。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去尝尝，就当是庆祝合作？”
　　他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带着试探和期待，像极了高三时他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复习”时的样子。
　　林徽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们约定要一起去上海吃的那些甜品店。后来她一个人去了，每一家都拍了照片，却总觉得少了什么味道。
　　“好。”她听见自己说。
　　于宴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是他真正高兴时会有的神情。
　　“那家店需要预约，我现在订位置。”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七点半可以吗？我先去你工作室接你。”
　　“不用麻烦，我自己过去就行。”
　　“下雨天不好打车。”于宴坚持，“而且……我想接你。”
　　最后那句话声音很轻，却重重落在林徽心上。
　　她没再拒绝。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合作细节。于宴对甜品行业的了解出乎林徽意料，从供应链到品牌营销，他都能提出专业的见解。
　　“你这三年研究了很多？”林徽忍不住问。
　　“想了解你的世界。”于宴说得很自然，“看你的视频是其一，我还报了一个线上甜品课程，虽然做出来的东西……不太能看。”
　　林徽想象了一下于宴系着围裙在厨房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是今天见面以来，她第一次真正笑出来。
　　于宴看着她，眼神柔软下来：“你还是这样笑最好看。”
　　气氛忽然又微妙起来。
　　林徽低头喝咖啡掩饰，却忘了咖啡已经凉了，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雨停了。”于宴看向窗外。
　　果然，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彻底挣脱云层，街道被洗得发亮，梧桐树叶上的水珠折射着七彩的光。
　　“我送你回工作室？”于宴问。
　　“几步路而已，不用了。”
　　两人起身，于宴主动拿起账单：“说好我请的。”
　　走到门口时，林徽注意到于宴的伞还在滴着水。她下意识地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擦擦吧，别弄湿车里。”
　　于宴接过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人都顿了顿。
　　“谢谢。”他说。
　　推门出去，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长宁路两旁的店铺陆续亮起灯，黄昏将至。
　　“那……晚上见。”于宴说。
　　“晚上见。”
　　林徽转身朝工作室走去。走出几步后，她忍不住回头。
　　于宴还站在咖啡店门口，目送着她。见她回头，他抬手轻轻挥了挥。
　　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回三年前的夏日傍晚，他们结束甜品节排练，他在校门口对她挥手说“明天见”。
　　林徽转回头，加快脚步。
　　回到工作室时，助理小雅正在整理拍摄器材。
　　“徽姐回来啦！谈得怎么样？”小雅八卦地凑过来，“听说寻光科技的CEO亲自跟你谈？怎么样，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帅？”
　　林徽把包放下，没有直接回答：“明天上午十点，他们团队要来拜访。你准备一下拍摄区的样品，还有我们的工作流程介绍。”
　　“好嘞！”小雅应着，又眨眨眼，“不过徽姐，你耳朵怎么有点红？”
　　“热的。”林徽转身走进工作间，关上门。
　　靠在门后，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确实有点发烫。
　　工作台上还放着早上做舒芙蕾的工具，她走过去收拾。在整理刮刀时，动作忽然停住——于宴在直播间的留言闪过脑海。
　　“明天的舒芙蕾，可以加点柠檬皮屑。”
　　她走到冰箱前，打开，取出剩下的半个柠檬。用刨刀轻轻刮下最表层的皮屑，黄色的碎屑落在掌心，散发出清新凛冽的香气。
　　窗外，暮色四合。
　　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而她的故事里，那个缺席了三年的角色，今夜将再次登场。
　　林徽拿起手机，给苏晓发了条消息：“晚上不跟你们吃饭了，有约。”
　　苏晓秒回：“？？？谁？？？”
　　她看着屏幕，手指悬停良久，最终只回了两个字：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