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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图书馆顶楼的夏天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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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二十五分,林徽站在工作室的全身镜前,第三次调整裙子的领口。
一条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裙,长度到小腿,搭配驼色开衫。她化了淡妆,头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既不会显得过于隆重,也不失礼。
“很好看啦徽姐!”小雅趴在门边眨眼睛,“就是去见个商业伙伴,不用这么紧张吧?”
“我没紧张。”林徽嘴硬,却还是忍不住又涂了一层润唇膏。
手机震动,于宴发来消息:“我到楼下了,黑色奥迪A6,车牌尾号808。”
“马上下来。”
林徽拎起包,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从冰箱里取出一个小纸盒,放进托特包里。
下楼时,她看见那辆黑色轿车停在梧桐树下。车窗降下一半,于宴侧脸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柔和。他正低头看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神情专注。
林徽走近,敲了敲车窗。
于宴抬头,看见她的瞬间,眼睛很轻微地亮了一下。他立刻解锁车门:“请进。”
车内很干净,有淡淡的木质香薰味道。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纸袋,于宴在她上车前迅速将它移到后座:“抱歉,刚去取了点东西。”
“没关系。”林徽系好安全带,“餐厅远吗?”
“不远,大概二十分钟车程。”于宴启动车子,动作流畅,“那家店在创意园区里,老板是我大学同学,以前也是程序员,后来转行学厨了。”
车子驶入晚高峰的车流。电台播放着轻音乐,两人一时无话,但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微妙的安宁。
等红灯时,于宴忽然开口:“你今天下午做的舒芙蕾,我看了回放。最后成品很完美。”
林徽有些意外:“你看了?”
“每次直播我都会看回放。”于宴说得自然,“今天加了柠檬皮屑?”
“嗯,按你说的试了试。”林徽说,“确实更好,香气层次丰富了很多。”
“柠檬皮屑里的精油遇热挥发,能提升风味,但不会增加酸度。”于宴像在陈述一个技术参数,“而且黄色碎屑点缀在金黄色舒芙蕾表面,视觉上也有对比。”
林徽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于宴握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我这三年,除了看你的视频,还看了很多甜品理论的书。从《食物与厨艺》到《风味密码》,甚至去旁听过几节食品科学的讲座。”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林徽听出了其中的重量。
三年。
他不是偶尔想起她。
他是用这三年时间,系统地走进她的世界。
“为什么?”她轻声问。
绿灯亮了。于宴踩下油门,目视前方,沉默了几秒。
“起初是因为想你。”他坦白,“后来发现,甜品科学其实和编程有相通之处——都是精确配比,都是通过调试达到最佳状态,都是把抽象概念变成可感知的体验。”
车子拐进一条种满银杏的小路,秋夜的凉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来。
“到了。”于宴将车停进车位。
餐厅叫“味觉实验室”,开在一栋改造过的旧厂房里。工业风的装潢中点缀着绿植和暖光,开放式厨房里,厨师们正忙碌着。
老板是个扎着小辫子的男人,看见于宴就笑着迎上来:“宴哥!终于带人来啦?”
“这是我朋友,林徽。”于宴介绍,“这是主厨兼老板,陈默。”
“久仰大名!”陈默热情地和林徽握手,“我看过你的视频,那个三层抹茶慕斯我复刻过三次才成功!”
林徽有些惊讶:“你也是甜品爱好者?”
“曾经的码农,现在的厨子。”陈默眨眼,“宴哥没告诉你?我们大学一个宿舍的。他创业最艰难那段时间,经常半夜来我这儿蹭饭。”
于宴轻咳一声:“陈默。”
“好好好,不揭你短。”陈默笑着把他们领到靠窗的位置,“今天给你们安排了特别菜单,不点菜,我做什么你们吃什么,行吗?”
“听你安排。”于宴说。
“得嘞!保准让林小姐满意。”陈默眨眨眼,回厨房了。
座位是半开放的卡座,有屏风隔开邻桌。桌上摆着简单的白瓷花瓶,插着一枝桂花,香气清甜。
“你们关系很好。”林徽说。
“最难的时候,是他收留我。”于宴倒了杯柠檬水推到她面前,“大二暑假,我爸的债务问题最严重,家里房子抵押了,我租不起房。陈默这家店刚开,楼上有个小仓库,我就睡了三个月折叠床。”
他说这些时语气平静,但林徽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二十岁的于宴,白天上课、写代码、见投资人,晚上回到餐厅仓库,在油烟和食材的味道中入睡。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出憋了一下午的问题,“就算当时我们不能一起去上海,至少……我可以陪你度过那段日子。”
于宴的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壁。
“林徽。”他抬起头看她,眼神复杂,“那时候的我,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让你陪我吃苦?”
“我不在乎——”
“我在乎。”于宴打断她,声音很轻但坚定,“我喜欢你,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不是拉你进泥潭。”
“喜欢”两个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让林徽呼吸一滞。
服务生适时地端上前菜,打破了这一刻的凝滞。是分子料理版本的番茄冷汤,装在试管里,配迷你罗勒叶脆片。
“尝尝。”于宴恢复常态,“陈默的创意菜有时候很冒险,但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林徽喝了一管,酸甜清爽的口感在舌尖炸开。
接下来的几道菜,两人默契地避开了沉重话题,聊食物,聊工作,聊这三年各自领域的见闻。
林徽说起自己第一次接到广告时的紧张,说起被抄袭时的愤怒,说起粉丝从几百到百万的不真实感。
于宴说起第一行代码的诞生,说起第一次融资路演时的失误,说起团队从三人到五十人的成长。
他们像两个分别探险归来的旅人,交换着地图上的标记。
主菜是低温慢煮的和牛,配黑松露酱汁。牛肉入口即化,酱汁浓郁。
吃到一半时,林徽从包里拿出那个小纸盒,推给于宴:“这个,给你。”
于宴打开,里面是四个精致的马卡龙,颜色各异:浅绿、淡粉、鹅黄、淡紫。
“我自己做的。”林徽说,“抹茶、树莓、柠檬、薰衣草口味。算是……谢谢你的合作邀请。”
于宴看着马卡龙,眼神柔软得像要融化:“你还记得。”
高三甜品节前,他们曾讨论过如果开一家甜品店,要做什么招牌。林徽说要做马卡龙,因为“外壳脆硬内心柔软,像某种人格”。于宴则说要做四色口味,代表四季。
“尝尝看。”林徽说。
于宴拿起淡紫色的那个,咬了一口。薰衣草的香气在口中弥漫,甜度控制得恰到好处。
“很好吃。”他说,声音有些哑,“比我吃过的所有马卡龙都好吃。”
“因为加了海盐。”林徽微笑,“一点点咸,能衬托出甜。”
就像生活。
就像重逢。
甜品是陈默亲自端上来的,一个造型奇特的装置:透明的球形罩子盖在盘子上,里面缭绕着白色的雾气。
“这道菜叫‘记忆云端’。”陈默神秘一笑,“吃之前,需要先做个选择。”
他指着球形罩子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小按钮:“按下去,雾气会散去,露出里面的甜品。但甜品会随机变化——可能是甜的,可能是酸的,也可能是苦的。你们谁按?”
林徽和于宴对视。
“你来。”于宴说。
林徽伸出手,指尖悬在按钮上方。她忽然想起高三时,他们一起参加一个心理测验,测验最后也有一个选择按钮,说会揭示“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当时她不敢按,是于宴握着她的手一起按下的。
“一起吧。”于宴忽然说,他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掌心温热,手指修长,完全包裹住她的手。林徽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两人的手指一起按下按钮。
球形罩子发出轻微的“嗤”声,白色雾气迅速散去。盘子中央,是一座微缩的“图书馆”——用巧克力做的书架,糖霜做的书本,翻糖做的小人坐在桌前。
小人的面前,放着一块提拉米苏,和一杯冒着气泡的青柠薄荷苏打。
“这是……”林徽怔住了。
于宴看着那道甜品,很久没有说话。
陈默悄悄退下,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三年前,甜品节决赛前一晚。”于宴缓缓开口,“我们在图书馆复习到闭馆,你突然说饿了。但我们都没钱——奖金还没发,生活费也见底。”
林徽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她抱怨肚子饿,于宴变魔术般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饭盒。
里面是他自己做的提拉米苏,还有一瓶用保温杯装的自制青柠苏打。
“你说那是你吃过最好吃的提拉米苏。”于宴笑了,“其实我偷用了图书馆休息室的咖啡机,手指饼干蘸的是速溶咖啡。青柠是校园里摘的,薄荷是花坛里偷掐的。”
林徽的眼睛忽然有点热。
“我那时候就想,”于宴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在真正的餐厅里,请你吃一次像样的版本。”
他拿起小勺,切下一块提拉米苏,递到她唇边:“尝尝看,陈默的版本。”
林徽张嘴,甜品入口。马斯卡彭奶酪绵密细腻,咖啡和可可的苦平衡了甜,底层的饼干还保留着微微的脆度。
是记忆里的味道,却又更精致,更完整。
“很好吃。”她说。
于宴也尝了一口,然后放下勺子:“林徽,有句话我欠了你三年。”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准备一场重要的演讲。
“高三毕业那天,我本来准备了一封信,想在图书馆顶楼给你。但那天下午,我爸的助理来学校找我,说公司出事了,我必须马上回家。”
林徽静静听着。
“那封信没送出去,后来搬家时弄丢了。但我还记得内容。”于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加密笔记,“我把它存在这里,每年你生日那天,都会看一遍,然后问自己:于宴,你现在有资格把这句话说出口了吗?”
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林徽。
上面只有一句话:
“林徽,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是想参与你未来所有重要时刻的那种喜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
餐厅的背景音乐是舒缓的爵士钢琴,远处传来厨房的锅铲声,窗外银杏叶在夜风中轻轻摇动。
林徽看着那句话,看着三年前没能送出的告白,喉咙发紧。
“这三年,”她轻声问,“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没有。”于宴回答得毫不犹豫,“忙得没时间想,也没兴趣想。”
“为什么?”
“因为见过太阳的人,很难满足于蜡烛。”于宴说得很认真,“林徽,你就是我的太阳。三年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太过直白的情话,让林徽脸颊发烫。她低头搅拌着那杯青柠苏打,薄荷叶在气泡中旋转。
“我需要时间。”她重复下午说过的话,“不是不相信你,是……我需要重新认识现在的你,也需要让现在的我,重新适应‘喜欢于宴’这件事。”
“我明白。”于宴收起手机,“我说这些,不是要你现在就给我答案。我只是想把该说的话说完,把该交的东西交到你手上。”
他从后座拿过那个纸袋,递给林徽:“这个,才是今天真正想给你的。”
林徽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掀开盒盖,她倒抽一口气。
不是珠宝,不是贵重礼物。
是一本手工装订的册子,封面写着《蜜糖日记·编年史》。
她翻开第一页,是2019年9月15日,她发布的第一条博客截图:“大家好,我是林徽,今天做了芒果布丁,成功了!”
旁边有手写批注:“照片光线太暗,但布丁看起来Q弹。她笑得很开心。”
第二页,2020年3月,她第一次直播翻车,曲奇烤焦了。
批注:“她对着焦黑的曲奇发呆了三分钟,然后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坚强得让人心疼。”
一页一页,她这三年来的每一个重要节点:第一次粉丝破万,第一次接广告,第一次线下活动,第一次被抄袭维权……
每一页都有他的批注,有技术分析,有情绪解读,有鼓励的话语。
翻到最后几页,是最近的内容。上周她发了一条动态,说“秋天来了,想做栗子蒙布朗”。
批注:“她喜欢秋天。查了栗子供应商,本地有三家不错。如果她需要,可以提供联系方式。”
林徽捧着这本册子,手指微微颤抖。
这不是简单的“关注”,这是用心的“见证”。他见证了她的每一寸成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鼓掌,为她担忧,为她准备着随时可以伸出的援手。
“于宴,”她抬起头,眼眶泛红,“这太……”
“太沉重了?”于宴问,语气有些紧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从来不是一个人在前行。”
林徽摇头:“不是沉重,是……太珍贵了。”
她合上册子,抱在胸前,像拥抱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藏。
“明天,”她说,“你们的团队来工作室,我会好好配合的。”
“好。”于宴笑了,那笑容里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甜品吃完时,已经九点半。陈默又送来两杯自酿的梅子酒,说是“重逢礼物”。
走出餐厅时,夜风已凉。于宴脱下西装外套,很自然地披在林徽肩上。
“不用——”
“穿着吧,晚上冷。”于宴不容拒绝,“明天还我就行。”
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雪松香气。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但气氛温馨。等红灯时,林徽忽然问:“那个柠檬皮屑的建议,真的是因为风味平衡吗?”
于宴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嘴角却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那是部分原因。”他说,“主要原因是,高三有一次你感冒,我泡了柠檬蜂蜜水给你。你说柠檬皮屑浮在水面,像星星。从那以后,每次看到柠檬皮屑,我都会想起你。”
林徽怔住。
那么小的细节,她早就忘了。他却记了这么多年。
车子停在工作室楼下。林徽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
“于宴。”
“嗯?”
“谢谢你。”她轻声说,“谢谢你这三年的见证,也谢谢……你今天说的所有话。”
于宴转头看她,车内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说,“谢谢你还在,谢谢你还愿意听我说这些话。”
林徽推门下车,于宴的外套还披在她肩上。她走到楼门口,回头。
于宴降下车窗:“明天见。”
“明天见。”
她看着他开车离去,尾灯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回到工作室,林徽没有开大灯,只开了工作台上的一盏台灯。她坐在高脚椅上,翻开那本《蜜糖日记·编年史》,一页页仔细看。
他的字迹工整有力,批注里有时是技术分析,有时是单纯的感慨。在她第一次直播紧张到结巴的那一页,他写道:“想告诉她别紧张,但那时候我没有立场。”
在她维权成功的那一页,他写道:“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骄傲,又心疼。”
最后一页,是昨天她粉丝破百万的截图。批注只有一句:
“她做到了。而我,终于可以走向她了。”
林徽合上册子,抱在怀中,看向窗外。
城市的夜空难得能看见几颗星星,微弱但坚定地闪烁着。
手机震动,是于宴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外套记得明天还我,不然我会找借口再去见你一次。”
她忍不住笑,回复:“知道了。晚安。”
“晚安,林徽。”
放下手机,林徽走到料理台前。冰箱里还有半个柠檬,她取出来,用刨刀轻轻刮下皮屑。
黄色的碎屑落在掌心,像细碎的星光。
她忽然明白,有些离别不是为了结束,而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有些等待不是为了消耗,而是为了沉淀。
而有些甜,需要经历时间的酸,才能酿出最醇厚的风味。
就像今晚的提拉米苏。
就像三年前的青柠苏打。
就像她和于宴,隔着三年的时光,终于再次坐在同一张餐桌前。
窗外,夜色温柔。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