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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高考结束后的无声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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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最后一门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徽几乎是冲出的考场。
六月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校园里瞬间被欢呼、哭泣和扔向空中的书本试卷填满。她挤过人群,心跳得飞快,书包里还装着昨天偷偷做的四色马卡龙——用省下的午饭钱买的材料,在宿舍用小电锅和简易烤箱完成的。
她和于宴约好在图书馆顶楼见面。
那是他们的秘密基地。高三这一年,很多个午休和放学后的时光,他们都窝在那里——她复习生物化学,他钻研数学物理;她画甜品设计草图,他写代码小项目。顶楼有个废弃的储藏室,窗台上养着两盆薄荷,是于宴从家里带来的,说是“做青柠苏打的必备材料”。
林徽爬上顶楼时,夕阳正好透过西面的窗户,将整个空间染成温暖的琥珀色。
但于宴不在。
她看了看表,下午五点十分。他们约的是五点。于宴从来都很守时。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
半小时。
林徽坐在窗台上,看着楼下的校园渐渐空荡。毕业的学生们陆续离开,有的拥抱告别,有的合影留念。她的手机安静地躺在掌心,没有一条消息。
六点,天色开始暗下来。
她终于拨通了于宴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林徽愣住。高考期间学校要求关机,但考试结束大家都第一时间开机报喜。于宴不可能忘记。
她给他发了消息:“你在哪?”
没有回复。
七点,夜幕完全降临。图书馆的管理员上来锁门,看见她还坐着,温和地说:“同学,毕业了,该回家啦。”
“我在等人。”林徽说。
管理员看了看她手中的马卡龙盒子,了然地点点头,没再催促。
八点,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十。林徽又打了几次电话,始终关机。她开始不安,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是不是出车祸了?生病了?还是……他忘了?
不,于宴不会忘。
他昨天还发消息说:“明天考完,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九点,手机自动关机。
林徽终于起身,腿因为坐得太久而发麻。她小心地收起马卡龙盒子,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每一级台阶都像踩在棉花上,不真实。
走出校门时,她遇见了班上的学习委员。
“林徽?你怎么还在学校?于宴呢?”
“我不知道。”林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他手机关机了。”
学习委员的表情变得奇怪,欲言又止。
“怎么了?”林徽抓住她的胳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我也不确定。下午考完试,我看见于宴被他爸爸的助理接走了,表情很严肃。然后听到他们说什么‘公司’‘紧急’……”
公司?
于宴的爸爸开公司,林徽知道。但什么紧急情况,会让他连一条消息都不发就消失?
那一晚,林徽失眠了。
第二天,她去了于宴家所在的高档小区。保安不认识她,不让进。她站在门口等了三个小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第三天,她通过同学要到了于宴妈妈的电话。拨通后,是一个疲惫的女声:“喂?”
“阿姨您好,我是于宴的同学林徽。请问于宴在家吗?我找他有点事。”
长久的沉默。
“于宴……最近不方便联系。”于宴妈妈的声音很轻,“谢谢你的关心,但以后……不要再打来了。”
电话挂断。
林徽站在盛夏的烈日下,浑身发冷。
一周后,班级组织毕业聚餐。于宴没有出现。班主任只是说:“于宴同学家里有些特殊情况,暂时不能参加集体活动了。”
有知道内情的同学悄悄议论:
“听说了吗?于宴家破产了。”
“真的假的?他家不是很有钱吗?”
“对赌失败,资产被冻结了。好像还欠了很多债。”
“那他还能上大学吗?”
“上什么大学啊,得帮忙还债吧……”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林徽耳朵里。
她终于明白,于宴为什么消失。
但也更不明白——为什么连一句告别都不说?
八月,录取通知书陆续到达。林徽收到了上海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食品科学专业。她盯着通知书,想起于宴说过:“上海那所大学的计算机系很强,我们一起去。”
可她的“我们”,只剩她自己。
九月,林徽独自拖着行李箱来到上海。大学第一天,她走过校园里于宴曾说过“这里适合开甜品店”的角落,拍了一张照片,却不知道可以发给谁。
十月,她创建了“蜜糖日记”博客。第一篇日志写道:“今天做了芒果布丁,成功了!虽然只有一个人吃,但甜度刚刚好。”
她没有写的是:其实糖放多了,甜到发苦。
就像这个没有于宴的世界。
三年后,长宁路工作室
“徽姐?徽姐!”
林徽猛然回神,发现手中的柠檬已经快被她捏烂了。黄色的汁液顺着手指滴落,空气中弥漫着尖锐的酸味。
“你没事吧?”助理小雅担心地看着她,“从早上开始就魂不守舍的。是因为十点寻光科技的人要来吗?”
林徽放下柠檬,打开水龙头冲洗手指:“没事,只是没睡好。”
她擦干手,看向墙上的钟:九点半。
还有半小时。
昨晚她几乎没睡,翻来覆去看着那本《蜜糖日记·编年史》。于宴的批注里,有一段是关于她大学第一年的:
“2019年11月23日,她发了第一条视频教程‘失败的马卡龙修复指南’。视频里她笑着说‘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再试’。但她的眼睛是红的,应该刚哭过。想告诉她,马卡龙开裂可能是因为湿度,不是她的错。”
原来他连她哭过都知道。
原来在那段她以为只有自己硬扛的日子里,他一直都在看着。
“小雅,”林徽突然问,“如果你等了三年的人突然回来,你会怎么办?”
小雅正在整理拍摄样品,闻言转过头:“那要看我为什么等啊。如果是欠钱不还的,报警。如果是辜负感情的……”她顿了顿,“徽姐,你说的是于总吧?”
林徽没否认。
“要我说啊,”小雅走过来,语气认真,“如果一个人消失了三年,但不是因为变心,而是因为想把自己变得更好再来见你——这种男人,值得给个机会。”
“可他没有解释。”林徽轻声说,“直到昨天,他才说出原因。”
“也许他觉得,在没做出成绩之前,所有的解释都像借口。”小雅说,“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公司做起来了,债务还清了,这才敢堂堂正正地回来找你。这叫负责。”
负责。
这个词让林徽心头一震。
九点五十,门铃响了。
林徽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摆,走向门口。
打开门,于宴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他今天穿得更正式些,深蓝色西装,白衬衫,没打领带。看见她时,他微微一笑:“打扰了。”
“请进。”林徽侧身让他们进来。
于宴带来的两个人分别自我介绍。女性是产品经理李晴,三十出头,干练短发,笑容亲切。男性是技术总监赵明,看起来比于宴大几岁,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提着笔记本电脑。
“林小姐的工作室比视频里看起来更大。”李晴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工作台的各种工具上,“这些设备都很专业。”
“大部分是慢慢添置的。”林徽带着他们参观,“这边是拍摄区,这边是后期制作区,后面是储藏室和厨房。”
于宴全程安静地跟在后面,但林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当李晴问到一个专业问题时,他会适时补充一两句,每次都精准地提到林徽视频里提过的细节。
“林小姐在三月的那期‘春季莓果特辑’里提到,不同品牌的莓果酱含水量不同,会影响成品口感。”于宴突然说,“我们正在开发一个食材数据库功能,可以录入这类参数,自动调整配方比例。”
林徽惊讶地看他:“你连那期都记得?”
“每一期都记得。”于宴说得平静,耳根却微微泛红。
参观结束后,四人在会议区坐下。小雅端来咖啡和昨天林徽做的马卡龙——不是给于宴的那盒,是另一批。
“所以我们初步的想法是,”李晴打开平板,“开发一个专为内容创作者设计的智能管理系统。以林小姐的工作流为例,从选题策划到最终发布,可以分为七个节点……”
她详细讲解着产品构想,赵明不时补充技术细节。林徽听着,不得不承认,这个团队非常专业,他们的解决方案确实切中了她工作中的许多痛点。
“但有一点我担心。”林徽说,“太过智能化的工具,会不会让创作失去‘人’的温度?我的粉丝喜欢我,不只是因为甜品做得好,还因为我能分享过程中的情感——失败时的沮丧,成功时的喜悦,那些不完美的真实瞬间。”
她说完,看向于宴。
于宴点了点头:“这正是我们需要平衡的。技术不应该取代人性,而应该增强它。”他转向赵明,“我们可以在系统中加入‘灵感记录’模块,让创作者随时记录想法和情绪,这些碎片化的记录,系统可以智能整理,但不过度干预。”
“很好的方向。”赵明快速在电脑上记录。
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结束时,李晴和赵明先离开,说回去细化方案。于宴留了下来。
“我送你?”他问。
“不用,我下午还要剪辑视频。”林徽说,“而且你的外套,我洗好了。”
她走进里间,取出已经干洗好的西装外套,叠得整整齐齐。
于宴接过,手指在外套上轻轻摩挲:“谢谢。”
两人站在工作室门口,一时无言。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切出明亮的光斑。
“林徽,”于宴忽然开口,“高三毕业那天,我本来准备了一样东西给你。”
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丝绒袋子,递给她。
林徽接过,打开,倒出里面的东西——是一枚很简单的银质书签,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愿你的每一个明天,都比今天更甜。”
书签的末端,挂着一个小小的柠檬挂饰。
“这是……”
“毕业礼物。”于宴说,“那天下午我准备去图书馆找你,路上被我爸的助理截住了。书签在我口袋里放了三年,现在……终于能送出去了。”
林徽握着那枚书签,银质表面已经被摩挲得温润光滑。可以想象,这三年来,他多少次取出它,看着,又放回去。
“于宴,”她抬起头,“如果那天你没有消失,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于宴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说,“也许我们一起在上海读书,一起毕业,一起创业。也许会因为现实压力争吵,甚至分手。”他看着她,“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无论哪个平行世界,我都会再次走向你。”
他的眼神太过认真,让林徽无法回避。
“给我点时间。”她说,“不是拒绝,是真的需要时间,来重新认识你,也重新认识……我们之间可能的样子。”
“我等你。”于宴毫不犹豫,“三年都等了,不差这些天。”
他离开后,林徽回到工作台前,翻开那本编年史。在2019年6月8日那一页——高考结束日,于宴的批注只有短短一句:
“那天我没能赴约。此后的每一天,我都在为这次失约付出代价。但我不后悔,因为只有先站起来,才有资格说‘我爱你’。”
窗外,秋日的天空湛蓝如洗。
林徽将银质书签夹进编年史的这一页。
柠檬挂饰在阳光下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有些消失,不是为了消失。
有些等待,不是为了遗忘。
而有些重逢,需要先经历漫长的告别。
她终于开始明白,于宴这三年沉默的注视,不是缺席,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在场。
而他们的故事,在中断了三年之后,终于要翻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