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中间位》姜朵海棠

1、礼昇初见

　　“你好同桌，我叫沈岳礼，你叫什么？”
　　“徐茹昇”
　　九月的日头像团烧得正旺的炭火，烤得水泥地泛出热气，连道旁的梧桐叶都蔫蔫地耷拉着，蝉鸣声嘶力竭地裹着热浪，扑在每个刚踏入校园的人脸上。徐茹昇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沁出细汗，背着爸爸妈妈新买给的粉色书包，书包挂着上奶奶给求的平安符，她手里拿着好朋友给缝的布娃娃，小孩的针脚密密麻麻，像她此刻揪成一团的心。
　　陌生的镇小学比村里的学校大了不止一倍，教学楼刷着干净的白漆，走廊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教室门口的空地上，一群三年级的孩子闹哄哄地聚着，像刚出笼的小雀。班主任老谢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额角渗着汗珠，正扯着嗓子指挥大家按身高排队：“矮的站左边，高的往右边挪挪，两两一组，这学期同桌就这么定了！”
　　徐茹昇的身高卡在中间，她下意识地往人群后缩了缩，校服领口蹭得脖颈发痒。村里的学校只有两个班，同学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可这里的一切都透着陌生——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里没有她熟悉的名字，同学们脸上的笑容也带着她插不进去的熟稔。她的视线扫过人群，看见两个男孩正凑在一起炫耀暑假战绩，一个黑瘦的男孩拍着胸脯喊：“我跟我哥在河边抓鱼，摸到一条滑溜溜的蛇，吓得我哥跳起来踩了三鞋泥！”旁边戴眼镜的男孩笑得直弯腰，手里还攥着没写完的暑假作业，被另一个短发女孩追着要：“谢肖明，你数学作业借我抄抄！就一道应用题！”“不行！老谢说了谁抄作业罚抄十遍！”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扎进耳朵，徐茹昇浑身一僵。“哈哈哈哈，她是谁啊？新同学吗？”说话的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脸上带着雀斑，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正是李晓桐。她身边的女生探头看了看徐茹昇，小声嘀咕：“没见过呢，是不是从别的村转来的？”
　　徐茹昇的耳朵“唰”地红透了，像被太阳烤烫的苹果。她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运动鞋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上的卡通贴纸——那是村里最好的朋友送她的临别礼物。她想起早上爸爸徐忠送她来学校时说的话：“镇上学校好，你好好学，跟同学处好关系，听老师的话，想爸爸妈妈就打电话。”可看着眼前这些陌生的面孔，她心里满是忐忑：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土？新老师讲课我能跟上吗？晚上住校会不会想妈妈？
　　不知不觉间，队伍往前挪动，徐茹昇被挤到了中间位置。身边站着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女生，梳着利落的高马尾，发梢微微泛黄，衬得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她的眼睛很大，是内双，眼尾微微上挑，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高挺的鼻梁下，薄而小巧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V型脸颊的下颌线带着点方，添了几分英气。这就是沈岳礼，她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站着，仿佛周遭的喧闹都与她无关，徐茹昇偷偷瞥了她两眼，又赶紧低下头，心里暗忖：她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啊？
　　“岳礼，你带你的同桌到第三列第四排坐吧。”老谢走过来，目光在徐茹昇身上停留了两秒，语气温和了些，“她是新同学，你多照顾着点。”
　　“嗯好的。”沈岳礼的声音清冷，像夏日里的一口凉水，没有多余的情绪。
　　两人背着书包走进教室，一股清爽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粉笔末的淡淡味道。徐茹昇忍不住环顾四周：教室里的课桌摆得整整齐齐，桌面擦得一尘不染，显然开学前老师已经仔细打扫过。黑板是她从没见过的白色，推到两侧后，露出一块大大的电子屏幕，上面“欢迎同学们”五个红色大字格外醒目。黑板上方贴着“团结向上，共绽光芒”的标语，中间挂着一个白色的钟表，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左右墙壁上挂着几幅励志诗篇，“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的字迹苍劲有力，徐茹昇只在村里的旧课本上见过类似的句子。教室左下角的卫生角摆着扫帚和拖把，角落里还放着一盆绿萝；左上角是图书角，整齐地码着一排排图书，上方竟然装着一个会转动的摄像头，看得徐茹昇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坐下，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就感觉到胳膊被轻轻拍了一下。抬头时，撞进沈岳礼深邃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里没有她想象中的冷漠，反而带着点温和。
　　“你好同桌，我叫沈岳礼，你叫什么？”
　　徐茹昇的声音像蚊子叫一样小：“徐茹昇。”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手心又冒出了汗。
　　“噢，昇昇。”沈岳礼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以后有啥事尽管叫我。”
　　“啊？”徐茹昇愣住了，诧异又惊喜，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好的……谢谢你，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她的心跳莫名快了些，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高冷的女生会主动跟自己说话，还叫了她的小名——那是只有家人和村里伙伴才会叫的称呼。
　　“刚刚你爸爸送你到宿舍的时候，我听到他这样叫你。”沈岳礼的声音柔和了些，“我能这样叫你吗？我觉得很好听。”
　　徐茹昇这才反应过来，早上在宿舍整理东西时，她光顾着跟爸爸妈妈撒娇，舍不得他们走，根本没注意到同一个宿舍里还有沈岳礼。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连忙点头：“噢没事没事，你也可以这样叫我，很亲切。”
　　“嗯好，你可以叫我岳礼。”沈岳礼说完，从书包里拿出课本，轻轻放在桌面上。
　　“好，岳礼。”徐茹昇试着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大了些。
　　有了这几句对话，心里的陌生感和胆怯消散了不少，脸上的阴沉也褪去了大半。徐茹昇把书包放进桌洞，手指轻轻摩挲着崭新的课本，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块。虽然还是会想念家里的床、爸爸做的饭菜、妈妈给扎的丸子头，还是会担心接下来的学习和生活，但身边这个主动示好的同桌，像一缕清风，吹散了她心头的阴霾。毕竟才九岁就要离家住校，未来的日子或许不容易，但此刻，徐茹昇心里悄悄燃起了一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