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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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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观中香灰落地，顾江月从仙童送来的清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在眼角细纹上短暂停留，伸手打碎水中虚像，自水底取出浸泡了一夜的龟甲。
今日合籍大典，他特来问卦。
手中清水自龟壳四沿落下，随一声细微动静，龟壳从下至上开始龟裂。
但就在龟壳上的裂纹即将生长完成时，忽然化作一摊黑水，淅淅沥沥地落在铜盆中。
仙童甩出拂尘，略带迟疑：“顾掌门这一卦不太好。”
水面混沌不清，顾江月沉默不语。
“习坎，大凶，”仙童解释，“从卦象来看，顾掌门和如今的道侣历经坎坷，本该修成正果，却被半道杀出的煞星断了姻缘。你二人再度牵系时，他身边也有了新的红鸾星。自此，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仙童所言，与他和师弟的经历如出一辙。
顾江月问：“如何破卦？”
仙童没有回答，而是警告：“合则破，不合则散，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身死道消。顾掌门，现在取消合籍大典还来得及。”
顾江月又问：“可会伤及我西山同门？”
仙童摇头：“这倒是不会。”
顾江月凝重的表情稍稍放松：“那便无大碍，还请前辈指点破解之道。”
“你、你！”仙童把手中拂尘揪秃。
顾江月这人看着好说话，实际上是个硬脾气，只要能不伤着西山同门，他什么都能豁出去。
仙童也是没办法：“那你可知白首同心契？”
顾名思义，白首同心契可保道侣双方心意相通，和美一世。
唯独有一点，对感情不忠者会受到反噬，因其反噬过重，此契已被如今的修真界抛弃。
顾江月的情形是最不能用这婚契的，他师弟的双修伴侣不下四人，倘若签订此契，必使双方受烈火焚身。
顾江月想罢，摇头：“知道，只是我和师弟有约定，此次合籍大典，我不会强迫他订立契约、祭告天地。”
“荒唐！”仙童大骂，“白首同心契能保道侣心意相通，倘若不用这契约。你能知道他想的什么？难不成你要把他脑袋劈开来看？”
可他总不能强行把师弟绑在身边，让师弟只看着他吧？
仙童最后气得大骂了几声糊涂，但看在西山的份上，还是给他取出一双仙器：“此物你拿去！”
那是一双鸳鸯镯，每只银白的镯身下坠着四个铃铛，象征阴阳八卦。
仙童叮嘱：“这双鸳鸯镯乃是上界仙君炼制，能抵消白首同心契的负面效用，保你二人心意相通，平安度过命劫。不过，千万记得，此物只能于道侣之间使用，不然……”
顾江月道谢：“不然？”
“不然也没什么坏处，”仙童还在气头上，”顾掌门就当是月老开的玩笑吧！”
顾江月把鸳鸯镯握在手心，心中却想那月老开过的最大的玩笑，就是拆散了他和他师弟。
西山洞湖，顾江月匆匆赶回，弟子正忙于修改婚宴菜单，见他来，匆忙跟上，询问婚宴细节。
顾江月随手从菜单上划去几道师尊不爱吃的，和一些海鲜：“西洲物产与其他几洲有所不同，这种南洲的拿手好戏，不必再端上来。你们乔师叔呢？”
弟子连连点头，听到他后一句话，却犯了难：“乔师叔早上同魔尊在一处赏荷，现在倒是不清楚了。”
顾江月无暇细究，只说：“去请他过来，我有事要同他商量。”
几日前，他与乔钰的师尊关山越渡劫成功，修为散尽，在被仙界使者接引前往上界前，还有十日功夫留在人间，用以了结人间因果。
于是，出于对两个徒弟的愧疚，关山越在占卦之后得出，让两个徒弟尽快举行合籍大典。
为此，远在东洲魔域的师弟被匆匆召回。
顾江月一个人久了，并未觉得有多少差别，可等真正看到师弟，记忆中深藏的那些惊心动魄才出来作祟。
在他骨头的深处高喊着“不甘心”。
乔钰迟了一个时辰才到，且并非孤身一人。
与他同来的高大男子黑衣卷发，袒胸敞怀，胸前充满了不堪入目的印记。
“尊上。”顾江月颔首作礼，但那男子只笑着打量他，眼中的轻蔑毫不遮掩。
男子乃是魔尊闻人肃，行事超脱常理，下手狠辣，在这修真界中唯有剑宗的仙尊能同他一较高下。然而此趟仙尊闭关，魔尊又追着他师弟来了西山，顾江月不好惹怒此人，为西山招来祸事。
他佯装不知，也没有急着和师弟提起鸳鸯镯的事，只说：“酉时前得试试婚服，倘若有什么不合适的，还来得及改。”
师弟乔钰神色清冷，闻言后微微点头，取来一旁的婚服，打算入内试衣。
魔尊亦步亦趋，也要跟着进去，察觉到的乔钰扭头瞪他一眼，那张冰冷的脸上忽然有了活气。
被瞪了的魔尊也不恼，摆手笑笑，留在了外头。
顾江月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平静得像个局外人。
等魔尊看来时，他依旧点了下头，低头在礼单上划去已清点的一项。
只是这一走神的功夫，他划错了行。
“顾掌门和钰儿不太熟啊？”魔尊是个闲不住的，哪怕他不请自来，也没有半分不速之客的自觉，“这倒真是奇怪，关山越聒噪的要死，是怎么养出你们两个徒弟来的？一个——比一个安静？”
顾江月看在他的身份上，客气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况且真正算来，我是由师祖带大的，师弟……是我一手教导，性格和师尊有所不同，也是常事。”
“可能顾掌门没听明白本尊什么意思，”魔尊抱胸看他，上下打量的目光像是在挑剔一件瑕疵品，“本尊是没明白，顾掌门这样闷的人，又是怎么拿下钰儿的第一次的？”
此话冒犯至极，顾江月捏着笔的手不自觉收紧，然而他还是压下脾气，说：“心动与否，同性格无关。更何况，此话尊上应该去问师弟。”
魔尊见他漏出獠牙，兴奋：“顾掌门伶牙俐齿，倒是比、”
“师兄。”内屋传来乔钰的声音。
顾江月当即放下手中礼单，侧身去看，他和魔尊一道定住。
乔钰本就生得好看，如今一袭红裳，更衬肤白如雪，面若冠玉，活似天上下来的仙人。
“师兄，”乔钰再次淡声提醒，“有些大。”
顾江月连连点头：“那好，我让师妹去改改、”
乔钰却打断他：“不用了，用术法收一下就好，不必麻烦莫师姐。”
顾江月闭上嘴，敏锐地察觉到师弟的不情愿，但这股不情愿与他们的过往息息相关，他一时也开不了口。
魔尊倒是在一旁嬉皮笑脸：“大些才好，衣宽显人瘦。钰儿这般风情，倒让我想再抢一回婚了。”
乔钰喝止他：“闭嘴。”
魔尊挤眉弄眼地讨饶，顾江月插不进话，也开不了口。
他下颌紧绷：“顾某分身不暇，恐怕没时间招待尊上，不如请尊上随我门长老入座，先赏佳肴，如何？”
魔尊不置可否，看向乔钰：“听钰儿的。”
“就按师兄说的做，”乔钰点头，“师兄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修炼。”
“等等！”顾江月打住他，等那两人看来，他才稍稍定神，“我还有事要同你说……私下说。”
等送走魔尊后，乔钰不远不近地站着，似乎在等着他开口。
顾江月知道他这师弟是个冷性子，也从小不爱说话，在被赶出西山后更是如此。
若非此次师尊亲自开口，他也不一定会回西山。
顾江月心口被酸涩苦楚爬满，他斟酌开口：“我有一事相求。”
他从怀中摸出那对鸳鸯镯，说：“这是白玉观的前辈所赠，能解白首同心契的负面效用。只要带上这镯子，即便订立了白首同心契，也能确保契约双方不受白首同心契的影响，可以自由寻找双修道侣。”
他缓缓说来，小心翼翼地去看师弟的表情。
顾江月轻声：“我希望……你能同我结白首同心契。”
乔钰拒绝：“你知道不可能。”
预料之中的答案。
乔钰苦笑一声，语气讥讽：“他们……甚至包括你，都比我强。我没有反抗的余地，我做不到只有一个双修伴侣，你们要，我就给。”
这样暧昧的话，却没有半点暧昧的氛围。
他目光冰冷地看向顾江月：“师兄，你之前说他们都不是真心待我，难道你就是了？”
顾江月攥紧了手中的鸳鸯镯：“那倘若，用心契呢？”
“心契？”乔钰拧眉。
他以为顾江月提出结契不过是和魔尊他们一样，是强迫他的借口罢了。
但心契不同。
心契是白首同心契改进后的单向灵契，能保留白首同心契在同修一事上的益处，却不强求另一方的一心一意。
顾江月摇头：“前辈只说是需心意相通，方能破解死劫。我想，心契也能达到相似的效果。”
顾江月目光澄澈，似乎真的只是为了破解坎卦做出的选择。
他又补充：“心契能将你的情意通向我，往后你所思所想，便是我所思所想，这样，也算心意相通。”
漂亮的情话。
乔钰心中略有些烦躁，但也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顾江月见他没有否认，如释重负：“快到酉时了，远湘，我替你梳头结冠吧？”
乔钰避开他的对视，拒绝：“不用……”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魔尊的怒喝，似乎是久久等不到乔钰出去，那厮又在为难西山弟子。
对魔尊的担忧瞬间盖过了心契本身，乔钰说了句去看看，毫不留情地出了门。
顾江月伸出的手落了空，连日来积压的情绪一度盖过理智，催生出一股空前的破坏欲。
抬头时又见铜镜中的细纹，一切都在提醒他尖锐的事实——这些年来他忙于宗门事务，修为阻塞，无暇顾及驻颜而渐生细纹。
如今的他和师弟站在一起并不般配。
顾江月憎恶这样的自己。
等回神时，那铜镜已经在他的灵力下化为粉齑。
顾江月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直到被一声轻快明亮的“顾师兄”扯回现实。
偶然路过的青年抱着玉萧，像是在寻找座次的路上迷了路。
“是谁惹咱们顾大师兄这么生气？”游少珏靠在原本铜镜后的窗台上，歪着头，笑意盈盈，“说出来，让师弟我去教训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