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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外祖家的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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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在镇上算得是体面人家,林仲文本是名秀才,后来虽未出仕,却凭着一手好字和公允性子,在乡邻间极有声望。
加上讲解经义时引经据典,邻县学子常跋山涉水前来求学。他待人温和如春风,治学却严苛似寒松,三十载耕耘教坛,育出诸多才俊,连县丞见了都要恭敬行礼,称一声“林先生”。
而林家的荣光,更在他两位出色的儿子。长子林明远凭真才实学考取功名,如今已是临县县令,为官清廉颇受百姓爱戴;次子林明谦承继父业,在府学执教,治学严谨一如其父,深得师生敬重。
沈砚之自来到外祖家,便由林仲文日日亲自教导,虽启蒙晚,但一个倾尽浑身解数教,一个埋头刻苦学,进步竟是一日千里。
这日讲《论语·为政》,林仲文刚点出“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的传统注解,沈砚之便捧着书卷轻声道:“外祖父,孙儿以为‘温故’不仅是温习旧知,更要勘辨旧说。譬如孔夫子此言,既说学识积累,也含着反思之意——旧知里的疏漏,往往要在反复琢磨中才能看清。”说着,他翻开书页,指着自己批注的小字,“就像您前日讲的‘学而不思则罔’,与这句原是一脉相承的。”
林仲文先是一怔,随即拿起书卷细细看去。只见沈砚之的批注字迹工整,不仅引了朱熹的注解作参照,还结合乡间见闻谈了自己的体会,字句间透着超越年龄的通透。他抚着胡须连连点头,目光里满是惊喜:“好!好个‘勘辨旧说’!你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思辨,比我教过的那些成年学子还要敏锐。”
夜色渐深,丫鬟收拾了碗筷,端上热茶。林仲文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沈砚之身上,满是郑重:“砚之,你有这般天赋,绝不能困在县里。你今年十六了,笔墨功底已够,今年春闱先去考童生。等你过了童生,我便写信给你二舅,你就去府学跟着他求学。府学藏书万册,名师云集,才能让你的学问更进一步。”
沈砚之明白外祖的苦心,感激道:“孙儿定当全力备考,不负外祖期望。只是孙儿想求外祖一件事,”沈砚之直视着老人的眼睛,语气沉稳,“我不想死读圣贤书。我想在县衙谋个正经的文书差事,不是临时帮忙,而是能日日接触案卷、参与誊写的职位。”
林仲文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既要备考,又要当差,身子吃得消?再说那些刑名钱粮的杂事,哪有圣贤书金贵?”
“外祖容禀,”沈砚之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卷边的《唐六典》,“这书中写的官府规制,终究是纸上谈兵。我在县衙这些日子,见县丞断案要查旧例,户房核账要依律条,连里正来报灾情,都得写清‘受灾田亩、赈济人数’才管用。这些门道,书里没写全,唯有亲自上手才能摸清。”
他顿了顿,声音更显坚定:“考童生、进府学,是为了有个名分;而做文书,是为了懂这个世道。若只知‘之乎者也’,不懂官府运作、律法民情,就算中了举人,也是个空架子,成不了事。”
林仲文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比我当年通透。县衙文书的事,我去托县丞说说,他前几日还夸你析案清楚,想来不会推辞。但你记住,文书差事是辅助,备考才是正途,不许本末倒置。”
沈砚之躬身应下,转身看向案头的胡饼,只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照在《永徽律疏》的字上,也照在他清晰的前路里——一边是圣贤书铺就的功名路,一边是案卷堆里的实务经,两条路并行,才能在这个时代真正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