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底沉星》南宫清屿

2、途间温暖

　　第二章 途间温暖

　　沈砚之回到听竹轩时，天已蒙蒙亮。青禾守在廊下打盹，听见马蹄声猛地惊醒，见是他回来，连忙迎上去接过缰绳：“先生，一夜未歇，您先回房歇息片刻吧？早饭我让厨房温着。”

　　沈砚之“嗯”了一声，脚步未停地往里走。穿过抄手游廊，晨露沾在阶前的青苔上，泛着湿润的光。他推开卧房的门，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窗棂半开着，风卷着玉兰花瓣落在紫檀木的地板上，留下几点浅白的痕迹。

　　他解下披风递给随后赶来的青禾，指尖无意间触到领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在沉星阁闻到的檀香。沈砚之眸色微沉，转身走到净面盆前，掬起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神思清明了几分，他抬头看向铜镜，镜中人眉眼深邃，下颌线绷得很紧，带着一股未散的锐利。

　　“去备些点心，送到沉星阁。”他忽然开口。

　　青禾愣了一下：“先生？这时候送点心过去？”沉星阁的规矩是不见外客，更别说送什么点心了。

　　“按我说的做。”沈砚之拿起毛巾擦着脸，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要刚出炉的杏仁酥，用青瓷盒装着。”

　　青禾虽满心疑惑，却还是应声去了。沈砚之走到窗边，望着院墙外那棵探进来的玉兰树，花瓣上的露珠顺着纹路滚落，像极了昨夜谢临星眼底一闪而过的水光。他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着，节奏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笃定。

　　两刻钟后，青禾捧着食盒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古怪：“先生，沉星阁的人接了。”

　　“哦？”沈砚之转过身，“谁接的？”

　　“还是上次那个黑衣少年，接过食盒就关门了，一句话都没说。”青禾挠挠头，“不过我瞅着，他好像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沈砚之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伸手接过青禾递来的热茶：“知道了。你去忙吧，午时之前，我不见客。”

　　待青禾退下，他端着茶盏走到榻边坐下，闭目养神。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谢临星收到杏仁酥时的模样——或许会蹙眉，或许会置之不理，又或许……会拿起一块尝尝？

　　这般想着，竟渐渐有了些睡意。

　　沉星阁的书房里，谢临星正对着一叠账册出神。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燃尽，晨光从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在书页上投下细长的光斑。他指尖捏着一枚银针，轻轻挑开账册夹层里的一张小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几行字，墨迹浅淡，显然是用特殊的药水写就。

　　“咚咚咚。”

　　轻叩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谢临星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看着字迹渐渐消失，才扬声道：“进来。”

　　黑衣少年推门而入，将手中的青瓷盒放在桌上：“主人，听竹轩送来的。”

　　谢临星抬眸看了一眼那食盒，盒身素雅，上面印着几枝兰草，正是听竹轩的样式。他眉峰微蹙：“沈砚之？”

　　“是。”少年点头，“说是给您的点心。”

　　谢临星沉默片刻，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少年退出去后，他盯着食盒看了半晌，才伸手将它打开。里面整齐地码着几块杏仁酥，金黄的酥皮上撒着一层细密的白糖，热气早已散去，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杏仁香。

　　他拿起一块，指尖触到微凉的酥皮，竟有些莫名的迟疑。沈砚之这举动，是什么意思？示好？还是试探？

　　谢临星将杏仁酥凑到鼻尖闻了闻，香气清浅，并不甜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一小口。酥皮入口即化，杏仁的醇厚与白糖的清甜在舌尖蔓延开来，味道竟意外的好。

　　他慢慢咀嚼着，目光落在窗外。晨光渐亮，巷子里传来扫地的声音，单调却平和。谢临星忽然想起昨夜沈砚之俯身时的模样，玄色的衣袍垂落，带着清冽的寒气，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像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拿起第二块杏仁酥，吃得比刚才快了些。

　　午时刚过，沈砚之正在书房核对账目，青禾匆匆进来禀报：“先生，乌镇那边来信了，说周衍之确实回了祖籍，但半年前就搬走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沈砚之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乌黑。“搬走了？”

　　“是，听说是被人接走的，排场不小，像是官家人。”青禾递上信笺，“送信的人还说，周衍之走之前，曾去镇上的‘忘忧茶馆’喝过一次茶，跟一个陌生男子聊了很久。”

　　沈砚之接过信笺，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周衍之被官家人接走，这背后定然牵扯着更大的势力。而那个陌生男子……会是谁？

　　“忘忧茶馆的底细查了吗？”

　　“查了，是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店，老板姓吴，是个本地人，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但茶馆的后院经常有人出入，行踪很是隐秘。”

　　沈砚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深邃：“看来，这忘忧茶馆不简单。”他顿了顿，抬眸看向青禾，“备车，去沉星阁。”

　　青禾愣了愣：“先生又去？”这一天之内去两次，未免太频繁了些。

　　“嗯。”沈砚之起身，“有些事，得跟谢阁主商量。”

　　沉星阁的门依旧是那扇朱漆木门，只是这次没等沈砚之敲门，门就开了。那黑衣少年站在门后，面无表情地说：“我家主人在等您。”

　　沈砚之挑了挑眉，迈步走进去。走廊里的光线似乎比昨夜亮了些，能隐约看清墙上字画的内容，竟是几幅笔法凌厉的草书，字迹张扬，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翻书声。沈砚之推门而入，谢临星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月白色的袍角被染上一层金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温润。

　　听到动静，谢临星抬起头，目光落在沈砚之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来了。”

　　这一声“来了”，自然得像是在招呼熟稔的老友，让沈砚之心头微微一动。他走到软榻旁，顺势坐下，与谢临星之间不过一尺的距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檀香，混合着淡淡的杏仁香。

　　“看来，谢阁主喜欢我送的点心。”沈砚之的声音带着笑意。

　　谢临星翻书的动作顿了顿，耳尖微热：“尚可。”

　　沈砚之低笑一声，不再逗他，转而说起正事：“周衍之的线索断了。”他将乌镇来信的内容简略说了一遍，“忘忧茶馆很可疑，我打算亲自去一趟乌镇。”

　　谢临星合上书，目光变得凝重：“你想带多少人？”

　　“青禾跟我去就行，人多了反而显眼。”沈砚之看着他，“谢阁主可有兴趣同往？”

　　谢临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邀请自己。他沉吟片刻，月光般的眸子在沈砚之脸上转了一圈：“沈先生不怕我拖后腿？”

　　“谢阁主的能力，我信得过。”沈砚之的语气笃定，“而且，沉星阁的消息网，或许能在乌镇派上用场。”

　　谢临星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有坦荡的信任。他心头一暖，点了点头：“好。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

　　“嗯。”

　　两人一时无话，书房里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沈砚之侧头看着谢临星，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忽然发现，谢临星的唇色很淡，像初春刚解冻的薄冰，带着一种清冷的诱惑。

　　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沈砚之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玉兰花开得正盛，白得像雪。

　　谢临星察觉到他的目光，心跳莫名快了几拍。他故作镇定地拿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身旁的人。沈砚之的侧脸线条硬朗，下颌线绷得很紧，却在靠近时，能感受到他身上沉稳的气息，让人莫名安心。

　　“沈先生。”谢临星忽然开口。

　　“嗯？”沈砚之转过头。

　　“你……”谢临星想问他为何如此笃定周衍之的事与银号有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句，“明日路上，多加小心。”

　　沈砚之看着他眼底的关切，心中微动，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放心。”

　　他说着，无意间抬手，指尖擦过谢临星的鬓角。那里有一缕发丝垂落，被他轻轻别到耳后。指尖触到的皮肤温热细腻，像上好的暖玉。

　　谢临星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一般，猛地侧过脸。耳尖瞬间红透，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砚之指尖残留的温度，还有那带着皂角香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轻轻笼罩。

　　沈砚之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眸色暗了暗，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细腻的触感。他低咳一声，打破了书房里的沉默：“我先回去准备，明日卯时在城门口汇合。”

　　谢临星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沈砚之起身离开，脚步比来时快了些。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谢临星依旧低着头坐在软榻上，阳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像落了一层碎金。

　　沈砚之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推门走了出去。

　　门合上的瞬间，谢临星才抬起头，手抚上自己滚烫的耳根，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绪，却怎么也忘不了刚才沈砚之指尖触到皮肤时的触感，那温热的、带着力量的触碰，仿佛在他心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他拿起桌上的书，却发现自己连页码都看错了。谢临星无奈地放下书，走到窗边，看着沈砚之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沈砚之，真是……

　　第二日卯时，天色尚未大亮，临州城的东门却已打开了一道缝隙。沈砚之骑着一匹黑马，青禾牵着另一匹马跟在身后，马鞍上捆着简单的行囊。

　　不多时，一辆低调的青布马车驶来，停在城门口。车帘掀开，谢临星走了下来。他换了一身青色的布衣，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少了平日的矜贵，多了几分书卷气，却依旧难掩清俊的容颜。

　　“谢阁主。”沈砚之勒住缰绳，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惊艳。

　　谢临星对上他的目光，脸颊微热，微微颔首：“沈先生。”

　　“上车吧，路上还能歇会儿。”沈砚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位置。

　　谢临星愣了一下：“不用，我自己有马车。”

　　“你的马车太慢，跟不上我的马。”沈砚之语气坦然，“还是说，谢阁主信不过我？”

　　谢临星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踩着马镫翻身上了马，坐在沈砚之身后。

　　两人之间隔着不到半尺的距离，谢临星能清晰地感受到沈砚之背部传来的温度，还有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弧度。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双手紧紧抓着马鞍，指尖微微泛白。

　　沈砚之察觉到他的紧张，嘴角弯了弯，双腿一夹马腹：“走了。”

　　黑马嘶鸣一声，疾驰而出。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清晨的凉意。谢临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不小心撞上沈砚之的后背。坚硬的触感让他心头一跳，连忙稳住身形。

　　沈砚之感受到背后的轻撞，放慢了些速度，侧过头低声道：“抓好了，别摔下去。”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谢临星的耳朵又开始发烫。他“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往前伸了伸，轻轻抓住了沈砚之腰间的衣襟。

　　布料粗糙，却带着沈砚之身上的温度和清冽的皂角香。谢临星的心跳更快了，脸颊也开始发烫。他偷偷抬眼，看向沈砚之的侧脸，晨光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下颌线紧绷，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太阳挣脱云层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道路两旁的田野里，农人已经开始劳作，黄牛拖着犁耙在田里缓缓前行，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累了吗？”沈砚之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谢临星回过神，摇摇头：“不累。”

　　“前面有个茶摊，我们歇会儿。”

　　沈砚之勒住缰绳，黑马放慢速度，在路边的茶摊前停下。青禾也带着马车赶了上来。茶摊老板是个憨厚的老汉，见有客人来，连忙热情地招呼：“几位客官，要点什么？”

　　“三碗热茶，再来两笼包子。”沈砚之翻身下马，又伸手扶了谢临星一把。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怔。谢临星的指尖微凉，沈砚之的掌心却很暖。谢临星像被烫到一般，连忙收回手，低着头走到茶桌旁坐下。

　　沈砚之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眸色深了深，也跟着坐下。

　　热茶和包子很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驱散了清晨的凉意。谢临星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地吃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沈砚之。他正和青禾低声说着什么，眉头微蹙，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事。

　　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竟有种莫名的耀眼。谢临星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沈砚之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才猛地回过神，低下头，脸颊发烫。

　　“在看什么？”沈砚之的声音带着笑意。

　　“没、没什么。”谢临星有些慌乱地咬了一大口包子，差点噎到。

　　沈砚之低笑一声，递给他一杯热茶：“慢点吃。”

　　谢临星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觉得稍微镇定了些。他小口地喝着茶，目光落在茶杯里漂浮的茶叶上，心思却有些飘忽。

　　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在意沈砚之了。在意他的目光，在意他的触碰，甚至在意他身上那清冽的气息。这种感觉陌生而微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歇了片刻，三人再次上路。这次谢临星没有再骑马，而是坐上了青禾的马车。沈砚之骑马跟在旁边，偶尔侧过头和他说几句话。

　　马车里很安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谢临星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逝的风景，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在茶摊的画面——沈砚之递茶时的眼神，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有指尖相触时的温度。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样的旅途，会将他们带向何方。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离乌镇还有几十里地的一个小镇。镇上只有一家客栈，还算干净。沈砚之开了两间房，他和谢临星一间，青禾一间。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谢临星看到那张床时，愣了一下，脸颊瞬间红透。

　　“客栈只有这一间房了。”沈砚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委屈谢阁主了。”

　　谢临星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没关系。”

　　青禾将行囊放下，识趣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沈砚之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两杯茶：“先喝杯水，歇歇脚。”

　　谢临星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拿起茶杯，小口地喝着。他能感受到沈砚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让他浑身不自在。

　　“明日一早就能到乌镇。”沈砚之打破了沉默，“到了之后，我们先去忘忧茶馆看看。”

　　“嗯。”谢临星点头，“我让沉星阁在乌镇的人先去打探一下消息。”

　　“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关于乌镇的事，气氛渐渐缓和了些。天色暗了下来，沈砚之让店小二送了些饭菜上来。简单的两菜一汤，味道却还不错。

　　吃饭时，沈砚之很自然地给谢临星夹了一块他似乎很喜欢的糖醋鱼。谢临星愣了一下，看着碗里的鱼肉，脸颊微微发烫，却还是小声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