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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乌镇烟斜 ...

  •   第三章乌镇烟斜

      夜色像浸了墨的宣纸,在乌镇的檐角窗棂间缓缓晕开。沈砚之推开客栈二楼的雕花木窗,潮湿的晚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夹杂着远处河道里隐约的橹声。街对面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细密的雨帘,在青石板路上洇出一片模糊的暖黄。

      “还在想茶馆的事?”谢临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沏好的龙井香气。

      沈砚之转过身,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他被水汽熏得微红的脸颊上。白日里换上的月白长衫沾了些旅途的风尘,却更衬得他眉眼清润,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忘忧茶馆的后院,比我们想的更复杂。”他呷了口茶,苦涩的滋味在舌尖漫开,“青禾查到,那里夜间常有车马出入,而且都是往漕运码头的方向去。”

      谢临星在他身边站定,窗棂的影子落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漕运码头……看来周衍之当年在这里见的人,十有八九和漕运有关。”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我们要不要夜里去探探?”

      沈砚之看着他眼里跃跃欲试的光,像藏着星子的湖面被风拂过,漾起细碎的波澜。他抬手,指腹不经意擦过谢临星的鬓角——那里沾了点不知何时沾上的茶渍,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顿了顿。“夜里太冒险。”沈砚之收回手,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明早我们先以茶客的身份进去看看。”

      谢临星的耳尖悄悄红了,垂眸看着茶杯里晃动的茶叶,低声应了句“好”。方才那指尖擦过皮肤的触感,像带了点麻意的电流,顺着血液往心口钻,让他心跳漏了半拍。

      客栈的木床不算宽,被褥带着淡淡的霉味。沈砚之洗完澡出来时,见谢临星正坐在床沿,手里拿着本翻旧了的《水经注》,指尖在“浙江水出三天子都”那句上反复划着。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给他周身镀了层银霜,连带着微微蹙起的眉峰都柔和了几分。

      “在看什么?”沈砚之擦着湿发走近,玄色里衣松松垮垮系着,领口敞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谢临星合上书,往床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在想乌镇的水系。这里河道纵横,若是真有密道,多半和水路有关。”他说着,目光不自觉扫过沈砚之敞开的领口,喉结轻轻动了动,连忙移开视线去看墙上的旧挂历。

      沈砚之将毛巾搭在椅背上,顺势在床边坐下,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他能闻到谢临星发间清浅的皂角香,混着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像春日里微雨过后的竹林,清润又让人安心。“你说得对。”沈砚之的声音比白日里低了些,带着水汽的湿润,“明日留意茶馆后院的水井或是石板缝,说不定有线索。”

      谢临星“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床榻很窄,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砚之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像团温和的火,烘得他有些发慌。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在马背上的情形——沈砚之的后背宽阔而坚实,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肌肉的线条,他当时攥着对方衣襟的手,好像还在发烫。

      “睡不着?”沈砚之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他紧抿的唇上。

      谢临星猛地回神,摇摇头:“没有。”话刚说完,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的说话声,像是有人在客栈楼下争执。他和沈砚对视一眼,同时放轻了动作。

      沈砚之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楼下昏黄的灯笼下,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推搡着一个青衣人,那人怀里紧紧抱着个油布包,嘴里低声说着什么,看身形像是个书生。“是忘忧茶馆的伙计。”沈砚之低声道,“那青衣人腰间挂着的玉佩,和漕运衙门的令牌样式很像。”

      谢临星凑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那青衣人被推搡间,腰间露出半块青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水纹,正是漕运官员常用的制式。“他们在抢什么?”

      “像是账册之类的东西。”沈砚之指尖在窗沿上轻轻敲了敲,“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我跟你一起去。”谢临星立刻道,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沈砚之看着他眼里的认真,没再反对,只是伸手从行李里摸出两把短匕,递了一把给谢临星:“小心些。”

      谢临星接过匕首,冰凉的触感让他镇定了几分。两人轻手轻脚地从后窗翻出去,落在客栈后院的柴草堆上。夜风更凉了,带着河道里的腥气,远处的橹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们贴着墙根绕到客栈前门,那两个短打汉子已经将青衣人按在了地上,正撕扯着他怀里的油布包。青衣人死死护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一个刀疤脸汉子恶狠狠地说,手里的短刀在灯笼下闪着寒光。

      沈砚之给谢临星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从左侧包抄。谢临星点头,借着廊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挪过去,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就在刀疤脸即将夺过油布包的瞬间,沈砚之猛地从暗处窜出,手肘狠狠撞在他后心。刀疤脸惨叫一声,短刀脱手而出,沈砚之顺势接住,反手架在了他脖子上。

      另一个汉子见状,刚要拔刀,就被谢临星用匕首抵住了后腰。“别动。”谢临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冷冽的气势,月光落在他脸上,那双平日里温润的眼睛此刻像结了冰的湖面,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那汉子顿时僵住,手停在刀鞘上不敢动。

      “多谢二位相救!”地上的青衣人连忙爬起来,紧紧抱着油布包,对着沈砚之和谢临星作揖,“在下苏文,是忘忧茶馆的账房先生。”

      沈砚之示意谢临星看住两个汉子,自己则走到苏文面前:“他们为何抢你的东西?”

      苏文脸色苍白,指了指油布包:“这里面是茶馆近半年的账目,记录了他们和漕运码头的交易……我发现他们在偷偷运送违禁品,本想连夜报官,没想到被他们发现了。”

      沈砚之眸光一沉:“违禁品是什么?”

      “好像是……军火。”苏文的声音发颤,“我在账本上看到‘黑铁’‘火石’的记号,还有几次交易的地点都在漕运码头的废弃仓库,时间都在深夜。”

      军火?沈砚之和谢临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漕运沉船案背后牵扯出军火交易,这背后的势力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庞大。

      “把账本给我。”沈砚之道。

      苏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油布包递了过去:“先生若是能揭发他们的罪行,为民除害,苏某感激不尽。”

      沈砚之接过账本,刚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火把的光亮,显然是有人来了。“不好,是他们的人!”苏文脸色大变。

      沈砚之当机立断:“谢临星,带着苏文从后门走,去码头那边的废弃粮仓等我。”他将匕首塞回谢临星手里,“照顾好自己。”

      “那你呢?”谢临星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引开他们。”沈砚之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沉稳,“放心,我很快就来。”

      谢临星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胸有成竹的笃定。他咬了咬牙,点了点头,拉着苏文就往后门跑。沈砚之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将账本藏进怀里,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同时故意踢翻了路边的货摊,发出巨大的声响。

      “在那边!追!”火把的光亮朝着沈砚之的方向涌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沈砚之在巷子里灵活地穿梭,玄色的身影像一道闪电,避开追来的人。他对乌镇的地形不熟,只能凭着记忆往河道密集的地方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几乎要照到他的背影。

      就在这时,他脚下忽然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旁边的河道倒去。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呛得他一阵咳嗽。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河道边的青苔湿滑无比,根本用不上力。

      追来的人已经到了岸边,火把的光映在他们狰狞的脸上。“抓住他!”有人大喊着,朝着水里扔出了绳索。

      沈砚之屏住呼吸,往河中心游去。就在这时,岸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几声惨叫。他回头一看,只见谢临星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正对着追来的人劈头盖脸地打去。月白色的身影在火把的光线下格外显眼,动作算不上利落,却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你怎么回来了?”沈砚之又惊又怒,奋力往岸边游。

      谢临星一边抵挡着攻击,一边朝着他喊:“说好一起走!”他话音刚落,就被一个汉子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差点掉进河里。

      沈砚之心头一紧,猛地加快速度游到岸边,抓住谢临星伸过来的手,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抓紧我!”他低吼一声,带着谢临星往河道深处游去。

      冰冷的河水包裹着两人,谢临星紧紧攥着沈砚之的手,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力量。他呛了几口水,咳嗽不止,却不敢松开手。沈砚之带着他游到一处隐蔽的水闸下,那里有个狭窄的缝隙,刚好能容两人藏身。

      “躲好。”沈砚之将他推进缝隙,自己则挡在外面,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水闸外传来追来的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他们在岸边搜寻了一会儿,没发现踪迹,渐渐离开了。

      直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沈砚之才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向躲在缝隙里的谢临星。他浑身湿透,月白色的长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嘴唇却因为刚才的用力而透着点红。

      “谁让你回来的?”沈砚之的声音带着怒意,却更多的是后怕。

      谢临星抬起头,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沈砚之看着他倔强的眼神,心头的火气忽然就消了。他伸出手,拂开谢临星额前湿漉漉的碎发,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下次不许这么冲动。”

      谢临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沈砚之的头发也湿透了,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落在他敞开的领口,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墨香混合着河水的腥气,竟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冷吗?”沈砚之低声问。

      谢临星点了点头,牙齿忍不住打了个颤。

      沈砚之脱下自己的外袍,虽然也湿了,却比谢临星单薄的长衫要厚实些。他将外袍披在谢临星身上,动作自然地帮他拢了拢领口:“先披着,等出去了再找地方烤火。”

      宽大的外袍将谢临星整个人裹了起来,带着沈砚之身上的温度和气息,像一个温暖的壳,将他与冰冷的河水隔绝开来。谢临星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攥着衣角的手,那里还残留着沈砚之的温度。

      两人在狭窄的水闸缝隙里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确定外面没人了,才悄悄钻了出来。河道边的风更冷了,吹得人瑟瑟发抖。沈砚之拉着谢临星的手,往废弃粮仓的方向走去。

      “苏文呢?”沈砚之问。

      “我让他先去粮仓等着了,应该没事。”谢临星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沈砚之停下脚步,转过身,将谢临星的手捧起来,放在自己掌心呵着气。温热的气息拂过冰凉的指尖,谢临星浑身一僵,却没有抽回手。沈砚之的掌心很暖,带着粗糙的薄茧,摩挲着他的指尖,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走吧。”沈砚之松开手,却依旧牵着他,步伐沉稳地往前走。

      谢临星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沈砚之的手指修长有力,将他的手整个包裹住。夜色里,他的脸颊又开始发烫,连带着心里都暖烘烘的。

      废弃的粮仓里堆满了破旧的麻袋,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苏文正缩在角落里发抖,看到他们进来,连忙站起来:“先生,你们没事吧?”

      “没事。”沈砚之松开谢临星的手,走到粮仓中央,借着从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翻看账本,“苏先生,账本上的交易记录,能看出和哪些人有关吗?”

      苏文凑过来看了看:“这些交易都用的代号,‘水蛇’‘黑鹰’之类的,我也不知道是谁。不过每次交易的负责人,都写着‘周’字,说不定和周衍之有关。”

      沈砚之的指尖在“周”字上停顿片刻:“周衍之……果然脱不了干系。”他合上账本,“这里不安全,我们得尽快离开乌镇。”

      “可是现在城门肯定关了。”苏文急道。

      “我们从水路走。”谢临星忽然开口,“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码头那边停着一艘货船,好像是往苏州去的,寅时出发。”

      沈砚之看向他:“你确定?”

      “嗯,我问过守船的老艄公。”谢临星点头,“他说只要给足钱,就能带我们走。”

      沈砚之沉吟片刻:“好,就走水路。”

      寅时的码头格外安静,只有几盏破旧的灯笼在风里摇晃。老艄公正蹲在船头抽烟,见他们来了,连忙站起来:“几位可是要搭船?”

      “是。”沈砚之递过去一锭银子,“麻烦老丈送我们去苏州。”

      老艄公掂了掂银子,眉开眼笑:“好说好说,快上船吧,马上就要开船了。”

      三人登上货船,船舱狭小而昏暗,堆满了货物。老艄公解开缆绳,摇着橹,货船缓缓驶离码头,朝着苏州的方向而去。

      沈砚之靠在船舱的木板上,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乌镇灯火,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谢临星坐在他身边,将他披给自己的外袍又盖回他身上,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他。

      苏文靠在角落里,早已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船舱里只剩下橹声和水声,单调却让人安心。谢临星看着沈砚之沉睡的侧脸,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伸出手,想要拂去对方鬓角的一缕湿发,指尖快要触到时,却又猛地停住,然后悄悄收了回来。谢临星将头靠在木板上,看着沈砚之的睡颜,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或许,这场旅途,并不会太糟糕。

      天色渐亮时,货船已经驶出了乌镇的河道,进入了宽阔的京杭大运河。沈砚之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外袍,而谢临星正靠在对面的木板上睡着,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他轻轻将外袍取下,盖在谢临星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蝴蝶。沈砚之走到船头,望着远处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带着水汽的湿润,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账本里的秘密,周衍之的去向,还有背后那庞大的势力……一切都像笼罩在迷雾中,但他知道,只要和身边那个人一起,总有拨开迷雾见青天的一天。

      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沈砚之转过身,见谢临星醒了,正站在船舱门口看着他,眼里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像只懵懂的幼兽。

      “醒了?”沈砚之的声音带着笑意。

      谢临星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望着远处渐渐升起的朝阳,金色的光芒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苏州那边,沉星阁有分舵,我们可以去那里落脚。”

      “好。”沈砚之看着他被阳光染成金色的侧脸,“正好,我在苏州也有些朋友,或许能查到些关于周衍之的线索。”

      两人并肩站在船头,任凭晨风吹拂着发梢。谢临星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睡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忽然想起昨夜在水闸下的情形——沈砚之将外袍披在他身上时,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心底烧得暖意融融。

      “在想什么?”沈砚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临星转过头,撞进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朝阳的金光,亮得惊人。他脸颊微热,连忙移开视线:“没什么,在想苏州的分舵是否稳妥。”

      沈砚之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放心,有你在,哪里都稳妥。”

      这句带着几分调侃的话,却让谢临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抿了抿唇,没再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的水天一色,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船行至午时,老艄公端来简单的午饭,是几个白面馒头和一碟咸菜。苏文饿坏了,拿起馒头就狼吞虎咽,沈砚之和谢临星则吃得慢些,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账本里提到的‘黑铁’,我总觉得不对劲。”谢临星咬了口馒头,“寻常军火交易不会用这么隐晦的代号,倒像是……某种特殊的铁器。”

      沈砚之点头:“我也觉得。而且交易地点总选在漕运码头的废弃仓库,说明他们对漕运路线极为熟悉,甚至可能有内部的人接应。”他顿了顿,看向谢临星,“你沉星阁的消息网,能不能查到近三年来漕运码头的官员变动?”

      “可以试试。”谢临星道,“不过涉及漕运衙门的核心人事,怕是要费些功夫。”

      “不急。”沈砚之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先到苏州落脚,再从长计议。”

      谢临星接过手帕,指尖触到对方的指腹,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连忙低下头擦拭嘴角,掩饰自己的慌乱。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灼热,船舱里闷热难当。沈砚之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眉头却微微蹙着,显然还在思索账本的事。谢临星看着他疲惫的模样,起身走到船头,跟老艄公借了把蒲扇,又回到船舱。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坐在沈砚之身边,拿起蒲扇,动作生疏地给他扇着风。扇出的风带着淡淡的水汽,算不上凉爽,却也驱散了些许闷热。

      沈砚之察觉到动静,缓缓睁开眼,对上谢临星专注的目光。他正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细密的阴影,神情认真得像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不用了。”沈砚之握住他拿扇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我不热。”

      谢临星的手一僵,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似乎藏着化不开的墨,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砚之掌心的力量,还有那带着薄茧的触感,让他浑身都有些发烫。

      “我……”谢临星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砚之没有松开手,反而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脸颊上:“累了就歇会儿,到苏州还有段路程。”

      谢临星点了点头,却没有抽回手。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船舱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的水声,一种微妙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安静而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谢临星渐渐靠在沈砚之的肩膀上睡着了。他睡得很沉,眉头舒展着,长长的睫毛偶尔轻轻颤动,像只安心休憩的蝶。沈砚之低头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他拿起那把蒲扇,学着谢临星的样子,轻轻给他扇着风。阳光透过船舱的缝隙照进来,落在谢临星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带着那几缕调皮的碎发都染上了暖意。

      沈砚之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像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勃勃的生机。他低头,在谢临星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等谢临星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沈砚之的怀里,身上盖着他的外袍。沈砚之靠在舱壁上睡着了,眉头微蹙,显然睡得并不安稳。谢临星的脸颊瞬间红透,像火烧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想挪开,却不小心惊动了沈砚之。

      沈砚之睁开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醒了?”

      “嗯。”谢临星的声音细若蚊蚋,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身子,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沈砚之看着他慌乱的样子,低笑一声:“刚才睡得很沉。”

      谢临星的脸颊更烫了,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能轻轻“嗯”了一声。他能清晰地记得刚才靠在沈砚之怀里的感觉,温暖而坚实,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让他舍不得离开。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却又让他莫名的贪恋。

      傍晚时分,货船终于抵达了苏州码头。沈砚之付了船钱,带着谢临星和苏文下了船。苏州城比乌镇繁华得多,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景象。

      “沉星阁的分舵在西城区的巷子里,我们先去那里。”谢临星道。

      “好。”沈砚之点头,“我先让人去安顿苏先生,免得牵连到他。”

      他招来一辆马车,将苏文安置好,又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先找个地方住下,等事情平息了再做打算。苏文感激涕零,再三道谢后才上了马车。

      处理好苏文的事,沈砚之和谢临星才朝着西城区走去。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谢临星走在沈砚之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沉稳的气息,心里莫名的安定。

      沉星阁的苏州分舵藏在一家字画铺的后院,门面不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分舵的负责人是个名叫墨尘的中年男子,见到谢临星,连忙恭敬地行礼:“主上。”

      “不必多礼。”谢临星摆了摆手,“准备两间上房,另外,查一下近三年漕运码头的官员变动,尤其是和周衍之有过往来的人。”

      “是。”墨尘应声而去。

      谢临星带着沈砚之来到后院的客房,房间干净整洁,窗外种着几株芭蕉,绿意盎然。“委屈你了,这里条件简陋。”

      “很好。”沈砚之看着他,“有你在,哪里都好。”

      谢临星的脸颊又是一热,连忙移开视线:“我去让人准备些晚饭。”

      等他转身离开,沈砚之才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苏州城看似繁华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他们的到来,恐怕又会掀起一番波澜。

      但他并不怕,只要身边有那个人,再大的风浪,他都能应对。

      晚饭很简单,四菜一汤,却做得极为精致。墨尘将查到的漕运官员变动记录送了过来,沈砚之和谢临星边吃边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周衍之当年的上司,是漕运总督李嵩。”谢临星指着记录上的一个名字,“这个人三年前调任湖广巡抚,去年又升任户部尚书,仕途一帆风顺。”

      沈砚之的指尖在“李嵩”的名字上轻轻敲击着:“户部尚书……掌管全国财政,若真是他在背后操纵,那军火交易的资金来源就说得通了。”

      “而且,记录上显示,周衍之辞官后,李嵩曾多次派人去乌镇,说是探望,实则更像是监视。”谢临星补充道,“半年前周衍之被接走,极有可能就是李嵩的手笔。”

      沈砚之放下筷子,目光变得深邃:“看来,我们得会会这位户部尚书了。”

      “李嵩现在在京城。”谢临星道,“我们要去京城?”

      “嗯。”沈砚之点头,“只有找到周衍之,才能拿到李嵩的罪证,揭开漕运沉船案的真相。”

      谢临星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一起去。”

      沈砚之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给谢临星夹了一筷子他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先吃饭,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去京城。”

      谢临星看着碗里的排骨,心里暖烘烘的,拿起筷子,小口地吃了起来。他知道,去京城会面临更大的危险,但只要能和沈砚之一起,他什么都不怕。

      夜色渐深,苏州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在巷子里回荡。沈砚之和谢临星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看着天上的明月,谁都没有说话。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银霜,连带着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温情。谢临星忽然想起在乌镇水闸下的那个夜晚,沈砚之将他护在身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他转过头,看着沈砚之的侧脸,轻声道:“沈砚之。”

      “嗯?”沈砚之转过头。

      “没什么。”谢临星笑了笑,“就是觉得,有你在,真好。”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颤,他看着谢临星眼里的星光,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谢临星的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靠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我也是。”沈砚之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谢临星,有你在,真好。”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温柔的光晕里。远处的蛙鸣虫唱,像是在为他们伴奏,谱写着一曲宁静而美好的乐章。

      他们知道,前路依旧充满荆棘,但只要彼此相伴,就一定能走到最后,揭开所有的秘密,迎来属于他们的光明。而这段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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