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他俩哪来的明天 ...
-
沐清河拉着云切的手，一路穿过清河城热闹的街市。
说是拉，其实更像是拽。
云切跟得很稳，脚步不疾不徐，任由沐情歌这个“萌新”拖着他在人群里穿行。两人的手还牵着，等沐清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时，已经走到了府衙气派的朱红大门前。
他松开了手。
掌心里那点虚拟的温热触感骤然消失，沐清河下意识蜷了蜷手指，随即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矫情什么，不就是个数据交互。
他抬头，打量眼前这座象征清河城最高权力的建筑。飞檐斗拱，石狮肃穆，穿着制式衙役服的门房正倚着门框打哈欠，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主线剧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沐清河对这流程熟得不能再熟，身负血仇的主人公来到府衙求助，却遭遇层层盘剥，最后被一句“为你自己好”打发出城，在侧门直面早已等候在此的仇家。
很典，典得有点四五十年前古早武侠的味道。
沐清河走到府衙门口的石阶前，回头。
云切就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位置，安静地看着他。见沐清河回头，他极轻微地点了下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去吧。
沐清河：“……”
不是，说好的带萌新呢？就把人送到门口，然后呢？没下文了？
他甚至没打算教一下怎么调出游戏面板？
沐清河可记得清清楚楚，《天诛》刚上市那会儿，作为全球首款全息网游，新手指引做得那叫一个稀烂。他当年对着空气瞎比划了半天，才偶然发现只需要开口说“系统设置”就能唤出界面，就跟唤醒手机智能助理一样简单。但这对于真萌新来说，绝对是个需要摸索的门槛。
看来这位榜一大神，也不是真心想带自己。
沐清河想起桃花林里云切那句“找错人了”，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对方只是出于尴尬和一时好心，才顺手捎他这一程。等这剧情过完，大概就会礼貌道别，然后各奔东西。
这么一想，心里反倒轻松了不少。
反正只是段插曲。沐清河迈上石阶的脚步都轻快了些。
“站住。”
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个打哈欠的衙役不知何时站直了身子，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虽然沐清河仍是“斗笠客”的形态，但NPC的目光却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作为顶着“初入江湖”头衔的萌新，在NPC眼中是毫无雾气遮蔽、一览无余的。
衙役的视线在沐清河那身灰扑扑的新手布衣和他未加修饰的默认脸上扫了个来回，嘴角撇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府衙重地，闲人免进。”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的轻慢毫不掩饰，“瞧你这模样，是刚来清河城吧？规矩，懂吗？”
沐清河：“……”
哦，对，忘了这茬。
正常的游戏流程，是玩家在新手村接任务，村长会给予一点微薄的盘缠和指引。可他被云切用火凤凰直接空运到了清河城，跳过了整个前置环节，现在他兜里比脸还干净。
“那个，官差大哥，”沐清河挤出个笑，试图萌混过关，“我初来乍到，手头实在有点紧……”
“紧？”衙役眉毛一竖，“紧就别进啊。知府大人日理万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沐清河额角跳了跳。
忍耐.jpg
现在动手揍NPC，一点好处没有，还会喜提清河城通缉令。全息网游和传统游戏不一样，被满城NPC追杀的体感可是实打实的累。
他不想以后路过这里都得上演生死时速。
正当他在“硬闯”和“认怂”之间摇摆时，身后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云切走了过来，停在沐清河身侧，目光落在那衙役身上：“怎么了？”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沐清河莫名听出了一丝……询问？好像真的在关心他遇到了什么麻烦。
忽然，一个恶劣的念头冒了出来。
——都怪你乱拐人，才害我陷入这种尴尬境地。那我也让你尴尬一下好了。
沐清河转身，一把抱住了云切的手臂。
他能感觉到云切瞬间绷紧的肌肉，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沐清河心里暗笑，脸上却摆出十二万分的委屈，掐着嗓子晃了晃他的胳膊：“大佬大佬，帮帮我嘛~我进不去……”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被这甜腻的腔调雷得外焦里嫩。
云切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和夹子音冲击到了，他试图抽回手臂，但沐清河抱得死紧。僵持了两秒，云切似乎放弃了，只是偏过头，耳根处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微红。
“怎么帮？”他问，声音比刚才更干涩一些。
“跟他结识一下嘛！”沐清河指着那衙役，眼睛眨巴眨巴，“大佬你那么厉害，他肯定认识你！”
云切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沐清河一时没解读明白。但他还是依言转向衙役，抱拳，行了个标准的结识礼。
衙役狐疑地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斗笠客，也抱拳回礼。
雾气瞬间散尽。
当那张清俊出尘的脸和头顶“云切”二字清晰浮现时，衙役的表情堪称精彩。先是一愣，随即瞪大眼，脸上的倨傲如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
“哎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江湖榜首的云切少侠！”他腰都弯了几分，语气热情得能滴出蜜来，“少侠光临，怎不早说！这位是……您的朋友？”
他看向沐清河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敬畏和探究。
臭势利眼。
沐清河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笑靥如花，凑到衙役面前：“大哥，那我现在能进去了吗？”
“能！当然能！”衙役点头哈腰如小鸡啄米，“您请！您请！我这就去通报！”
沐清河扭头，看向云切，表情夸张地捧心：“大佬！你好厉害啊！刚刚他都不理我的！”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个完美萌新，情绪价值给得足足的。
云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目光飘向别处，低声说：“……进去吧。有事可以叫我。”
说完，他便走到府衙门口的石狮旁，背对着街道站定，一副“我就等在这儿”的模样。
沐清河偷笑。
看来这位高冷大神，也没传闻里那么不近人情嘛。
他转身正要迈进府衙门槛，腰间挂着的传音海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沐清河面无表情地接通。
“沐哥！沐哥你在哪儿啊！我到了桃花林怎么没看见你！坐标没错啊！”戚野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背景音嘈杂，显然还在新手村。
“等等……我靠！我在村里听说云切大神用火凤凰带了个女萌新飞走了？！该不会……”戚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兴奋，“沐哥！你不会就是那个被榜一拐走的女萌新吧？！你们去哪儿了？！什么关系？！快说！我要去给江湖小报投稿！这绝对是本周头条！！”
吵死了，得亏是私麦，不然就他这大嗓门自己分分钟就要爆马甲。
沐清河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石狮旁的云切。对方若有所感，正好回过头。
沐清河立刻掐出甜腻的嗓音，对着海螺说：“没事呀，我的好闺~闺~找我呢。”
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说完也不管戚野在那头如何鸡叫，干脆利落地挂断，顺手将“戚狗”拖进免打扰列表。
云切看着他：“朋友？”
“嗯呢，”沐清河笑容无懈可击，“女孩子嘛，话比较多。大佬我先进去啦？”
云切点点头。
踏进府衙的瞬间，沐清河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
他讨厌这种感觉。
因为一些往事，他极度厌恶成为人群的焦点。这也是他选择《天诛》的原因——“斗笠客”机制对孤狼玩家太友好了。
这三年多以来，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生产世界里，几乎忘了被注视是什么滋味。
没想到，因为一次乌龙，因为和云切扯上关系，这种感觉又卷土重来。
府衙内的流程乏善可陈。即便有云切的面子，沐清河依然遭遇了NPC程式化的敷衍。面容疲惫的知府给了他十两银子，说了那句经典的“为你自己好”，便示意衙役带他从西侧门离开。
沐清河接过那锭虚拟的银子，触感冰冷。他很清楚，连同知府脸上那副疲惫又闪烁的神情，所有反应都是预设好的程序。作为与主线强关联的核心NPC，知府的逻辑和行为被锁死在固定的剧本里，无法像那些接入了AI的普通NPC（比如门房衙役）那样进行灵活对话。
《天诛》在这方面有着著名的分野与过往。为了追求极致的真实，官方早期曾雄心勃勃地试图为所有NPC注入高级AI，却在一次高度保密的测试中引发了原因成谜的重大事故。自那之后，开发团队便采取了折中方案：仅对非主线NPC开放动态AI，而像知府这样的关键角色，则被严格限制，以确保主线故事的绝对可控与稳定。所有关于那次事故的细节，都被厚厚的保密协议所覆盖，只在玩家间留下一些模糊又令人遐想的传说。
捏着手里冰冷的虚拟银两，沐清河从狭窄的西侧门走出。
门外是条僻静的后巷。墙角暗处，两个抱着刀、服饰眼熟的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些人正是主线任务里的仇家，“凉风寨”的人。而带他出来的那个衙役，远远对着那两人，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沐清河心里冷笑。
经典剧情，一丝不改。
他环顾四周，没看到云切的身影。
很好，看来不用担心崩人设了。
于是，在三个NPC的注视下，沐清河从容地、缓慢地，对着他们竖起了一根清晰的中指，笑得非常灿烂：“有种的就在安全区给我刀了。”
那两个凉风寨的打手脸色一变，迈步就要上前。
沐清河耸耸肩，转身准备跑路，却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带着清浅冷香的怀抱。
那味道很特别，还有点熟悉。像雪后松林，又带着一点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安稳气息。
沐清河脑子里空白了一瞬。
第一个念头是：好香。
第二个念头是：……等等？！
他猛地后退一步，抬头，对上了云切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跟鬼一样！
“剧情过完了？”云切问。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沐清河耳根发热，内心祈祷对方没看见自己刚才那个极其不萌新的手势。他不敢直视云切，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过完了，谢谢大佬。”
“你情绪不对。”云切说，语气很肯定，“怎么了？”
怎么了？
难道要说“我刚刚对着NPC竖中指被你撞见还在贪恋你身上的香味以至于我觉得自己不像直男反像个变态”吗？
沐清河只好干巴巴地回答：“就……觉得主线剧情，挺沉重的。”
“嗯。”云切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嗯？
沐清河等了几秒，没等到下文。就一个“嗯”？这话题终结得也太干脆了！
尴尬在沉默中蔓延。
沐清河急需摆脱眼下这种局面，他调出游戏面板看了一眼，现实时间是晚上九点多。
一个完美的借口。
“大佬，”他重新挂上甜笑，语气刻意放软，“你困了吗？是不是该休息啦？”
云切摇头：“还好。”
“我有点困了诶。”沐清河眨眨眼，暗示得非常明显。
云切闻言，沉思了片刻，认真地提出建议：“困了的话，可以去野外练级。战斗状态比较提神。”
沐清河脸上刻意凹出来的笑容僵住了。
他好像有点明白，云切这身手这颜值，为什么还是个孤狼了。
“不了不了，”他维持着最后的萌新人设，声音甜得能齁死人，“我还是去睡觉好了。大佬你也早点休息哦，不要熬夜！”
说着，他甚至举起手，对着云切挥了挥，完成了一个萌妹应有的告别仪式。
云切显然没料到这个动作，他顿住了。
沐清河几乎能脑补出他此刻内心的挣扎：这是什么意思？告别手势？我要回吗？怎么回？握手？不对。挥手？好像有点傻。但如果不回，是不是不礼貌？
几秒后，云切似乎做出了决定。他对着沐清河，幅度很小、略显僵硬地点了下头，然后吐出一句：
“谢谢。管好你自己。”
沐清河：“……”
笑容彻底消失。
有些人生来就是孤狼，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
如果说自己是选择性社恐，那云切大概就是凭实力硬生生把路走绝的。
手有点痒，想抽点什么东西。
秉持着“萌妹萌新不会轻易生气”的原则，沐清河用尽毕生演技，重新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大佬拜拜！”
云切又点了点头。
沐清河一秒都不想多待，立刻唤出系统面板，选中了“退出游戏”的选项。
“明天见。”
云切的声音轻轻响起，三个字，清晰平稳。
沐清河手指一颤，按键已经确认。在角色开始化为光点消散的最后一瞬，他眼前蓦地弹出一条半透明的系统提示框：
＞ **【系统提示】您的引路人[云切]向您发起了【次日指引】。约定已生效。您下次上线时，将自动获得前往约定人所在地的传送选项。**
沐清河：“……？”
还有这种功能？！
他这三年孤狼生涯，从未与任何人建立过“引路人”关系，压根不知道系统还有这种贴心的、或者说是多事的设定。
视野迅速暗下，游戏舱的顶盖在现实中缓缓开启。
沐清河躺在舱内，盯着自家熟悉的天花板，半晌没动。
那句“明天见”，和那条突如其来的系统提示，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本以为，只要退出游戏，云切就会像一场短暂的电子幻梦，从此消失在人海。几个亿的玩家，数百个世界引擎，随机登录，没有好友，没有定位……再见的概率微乎其微。
就算真的侥幸遇上，“沐情歌”这个毫无辨识度的默认脸小号，只要改个名，对方也绝不可能认出来。
他们不应该有明天。
可是……那个“次日指引”是怎么回事？
沐清河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懊恼。他对这个游戏的社交功能，竟然无知到了这种地步。因为从未需要，所以从未了解。
现在，这条他因孤狼而不知情的规则，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轻轻绕了上来。
下次上线，那个传送选项就会在那里。
是装作没看见，还是接受它，传送到云切身边？
如果传送过去，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如果不去，会不会显得更可疑？
沐清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款他玩了三年、自以为熟稔于心的游戏，似乎因为一个意外的相遇，变得有点陌生了。
而那个叫云切的人……
他闭上眼，仿佛又能闻到那阵清浅的、雪松般的冷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