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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偶遇 ...

  •   沐清河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后背惊出一层薄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梦里没有任何画面,只有声音。

      无穷无尽、尖锐刺耳的噪音。

      就像是有无数把电钻同时钻进他的颅骨,淹没了所有呼喊。他张着嘴,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扶住抽痛的额头,过了好几分钟,狂乱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他颓然倒回枕头上,盯着天花板,胸口仍因残余的惊悸而微微起伏。

      在《天诛》里做了那么久的生活玩家,安稳养老了三年多,那些关于噪音、失声和唾骂的梦魇早已远去。昨天不过是和云切在众人面前同乘了一程,被多看几眼,议论几句……这久违的恐惧,被人关注的感觉,竟就又顺着游戏世界爬了回来。

      真没出息。

      他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在嘲笑噩梦,还是嘲笑自己。然后掀开被子,赤脚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上午十点的阳光泼洒进来,过分灿烂,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扭头去看镜子。镜子里的青年有一张算得上好看的脸,但此刻面色苍白,眼下浮着明显的青黑,嘴唇干裂。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几秒,忽然感到一阵反胃,不知是噩梦的后遗症,还是这张脸上残留的、属于“过去”的疲惫神情让他觉得陌生又厌恶。

      胃里一阵翻搅。

      他冲进卫生间,扶着洗手池干呕起来。太久没正经吃东西,胃里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只有酸水。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食道,逼出生理性的眼泪。他咳得撕心裂肺,腹部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酸痛不已。

      或许是动静太大惊扰到了旁人,隔壁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张带着睡意的娇俏脸蛋探了进来。

      女孩看见他这副模样,一瞬间睡意全无,趿拉着拖鞋快步走进来,伸手轻拍他的背。

      “哥……”她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你又做噩梦了?”

      沐清河摆摆手,拧开水龙头掬起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温让他清醒了些。

      “这都过去好几年了,怎么又开始了……”女孩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要不……今天就不去面基了,我陪你去医院看看?找个心理医生聊聊?”

      沐清河用食指关节用力按了按鼻梁,这个动作能稍微缓解呕吐后的不适和头痛。他扯出一个惯常的、满不在乎的笑,声音还带着咳嗽后的沙哑:“瞎想什么呢。就是刚起来有点低血糖,加上刷牙不小心把漱口水吞下去了。”

      “沐清河。”女孩连名带姓地叫他,表情是罕见的严肃,“你骗不了我。退役后你每次压力大了失眠,第二天就会这样。”

      空气安静了几秒。

      沐清河看着亲妹妹。

      他们的父母将他们培养成人后就早早放手云游四海,这栋复式公寓里长年就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她从小就傲娇,关心人的方式别扭得很,能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是真的在担心。

      心底某处忽地柔软了一下,沐清河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把本就睡乱的头发揉得更乱:“行了,小管家婆。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赶紧去洗漱换衣服,不是说好了今天陪你去见那个网友?”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我可得好好看看,是哪个胆子大的黄毛,敢拐我家情歌。”

      一提这事,沐情歌登时忘了先前的话题,微红着脸拍开他的手,小声嘟囔:“哪有人和网恋对象奔现还带个家属的……哥,你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噢,嫌弃我了呗,兄妹感情淡了呗,满脑子都只剩黄毛了呗。”沐清河故作伤心地叹气。

      沐情歌翻了个白眼:“人家有名字的,叫夏冬至!”

      “夏冬至……”沐清河琢磨了一下这名字,“听起来像个节气,还挺文艺范。”

      “总之,你要去的话,给我坐得远远的,听到没有!不准偷听我们说话!”沐情歌一边把他往外推一边叮嘱,“现在我要化妆了,你到另一个卫生间洗漱去!”

      “好好好,我保证离你们十米远,行了吧?”沐清河举手投降,退出卫生间。

      在要出门的间隙,沐清河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靠在门框上开口:“啊对了,情歌,之前用你身份信息注册的那个《天诛》账号,最近是我在玩。”

      “随便,反正我也不爱玩游戏。”沐情歌正对着镜子梳头,头也不回,“别给我惹上什么桃花债就行。要我说老哥你也少打点游戏,多出去走一走没准还能找到对象呢,你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嫂子回来?实在不行带个哥夫也行,我们家还挺开放的。”

      “啊哈哈……”沐清河干笑两声,迅速转移话题,“那什么,你快点儿,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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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情歌和她网恋对象约定的地方是一家小众咖啡馆,藏在老城区梧桐树的荫蔽里。装修是简约的复古风格,暖黄色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醇香和甜点的黄油气味。工作日的中午,人却不少,大多是附近写字楼的白领,或是带着笔记本电脑的大学生。

      沐清河戴着黑色口罩和帽子,在店门口站定,轻轻推了下沐情歌:“进去吧,我们一起进去容易遭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我一会儿再进去。”

      “那家伙要是连我哥都敢误会那他就死定了。”沐情歌嘴上这么说着,分明笑得开心。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了。

      沐清河透过玻璃窗看着她。

      沐情歌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很快对着某个角落招了招手,脸上的笑容明媚得像初夏的阳光。她快步走过去,在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戴着细边眼镜的男生对面坐下。

      男生看起来有些腼腆,但眼神很亮,和沐情歌说话时,耳朵尖微微泛红。

      沐清河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看来是个正经孩子,情歌的眼光……似乎还不错?

      他松了口气,靠在店外的墙上,摸出手机。屏幕解锁,社交软件图标上的红点数字触目惊心。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点开,而是习惯性地点开了《天诛》的官方论坛,手指无意识地滑动。

      就在页面加载的瞬间——

      一条短信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内容只有一句话:

      “你以为换个游戏,当个哑巴,从前的事就能一笔勾销?嗯?我亲爱的好队长?”

      沐清河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凉,胃部猛地一阵剧烈抽搐,熟悉的灼烧感再次涌上喉咙。他捂住嘴,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短信里的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他最不堪回首、最鲜血淋漓的旧伤疤里,还要恶意地搅动两下。

      这个说话风格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猛地抬头,惊慌地环顾四周。午后的老街很安静,只有几个慢悠悠走过的老人,树影斑驳,阳光正好,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影。

      可这种被暗中窥视、被精准刺伤的感觉,比直接面对恶意与谩骂更让人毛骨悚然。

      “先生?您还好吗?”

      守在店门口的服务员注意到他的异常,连忙推门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沐清河脸色惨白,接过水杯的手有些不稳。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稍微压下了那股想吐的冲动。

      “没、没事……谢谢。”他声音嘶哑。

      “您脸色很不好,要不要进来坐坐休息一下?”服务员是个年轻姑娘,眼神里是真切的关心。

      沐清河本想拒绝,但双腿确实有些发软,那种被窥视的不安感也让他不想独自待在街上。他点点头,任由服务员搀扶着,第二次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室内比外面看起来更拥挤。几乎每张桌子都坐了人,低声交谈声、咖啡机运作声、敲击键盘的声音混成一片。

      服务员扶着他,目光在室内搜寻空位,很快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她的视线扫过一圈,最终落在了最里面靠窗的一个角落。

      那张小圆桌只坐了一个人。

      那是个独自坐着的年轻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至小臂,露出一截冷白而线条漂亮的手腕。他微微垂首,鸦羽般的长发在脑后松垮地束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拂过清晰利落的下颌线。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精装书,但他并未阅读,一只无线耳机松松挂着,视线落在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指尖偶尔轻点,回复着不断跳出的信息。

      整个人浸在咖啡馆慵懒的光晕里,却像自带一层透明的屏障,疏离而安静,与周遭的热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服务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弯腰轻声询问:“先生您好,打扰一下。这位客人不太舒服,店里暂时没有其他空位了,请问可以让他在这里坐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那人闻声,抬起了头,顺手摘下了挂在耳上的耳机。

      沐清河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对方的视线里。

      他非常确信自己性取向笔直如尺,从小到大欣赏的从来都是或温柔或飒爽的女孩。然而这一刻,面对这张骤然清晰的脸,他大脑里那个负责审美和惊叹的区域,像是被短暂地、强制性地覆盖了一层名为“客观事实”的滤镜,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最朴素的念头:

      我靠,这人长得真牛逼。

      窗边那个男人长得极美,肤色是冷调的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如峰,薄唇的弧度淡而精致。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瞳色偏浅,在暖黄灯光映照下,流转着琥珀般通透而冷淡的光泽,此刻正平静无波地望过来,带着一种天生般的、冰雪初融似的疏离感。

      然而,这样一张漂亮得近乎锐利的脸,却绝不会让人错认其性别。他的气质太过独特,沉静、内敛,如山巅寒松,又如深潭静水,明明坐在喧闹之中,却有种令人不敢轻易叨扰的、孤高清绝的意味。

      对方的目光在脸色苍白的沐清河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然后,似乎极快地、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沐情歌和夏冬至的那一桌。

      就在沐清河以为对方会拒绝时,那人微微点了下头,声音清泠如玉石相击:“可以。”

      他甚至顺手将自己放在对面椅子上的深色帆布包拿起来,放在了脚边。

      “谢谢,太感谢您了。”服务员连连道谢,扶着沐清河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先生您先休息,需要什么随时叫我。”

      这家店服务还挺周到,等会儿得让情歌记得给个好评。

      沐清河有些局促地坐下,胃里还在隐隐作痛,头也昏沉。他将口罩向下扯了扯,对着对面的男人抱歉地笑了笑,声音因为不适而比平时更低哑一些:“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坐一会儿,等好点了就走。”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

      沐清河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人原本正要重新戴上耳机的手指顿在了半空,然后,缓缓地、彻底地放了下来。他抬起眼,这一次,目光不再是方才那种礼貌而疏离的扫视,而是一种极其专注的、仿佛要将他从外到里彻底看透的审视。

      那眼神太复杂了,里面翻涌着沐清河完全看不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某种锐利的探究,最后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

      整个过程可能只有一两秒,但沐清河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是错觉吗?

      就在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不舒服而眼花了的时候,那人已经移开了视线,重新垂下了眼眸。只是再开口时,那清冷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甚至微微发紧。

      “……没事。”

      他停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然后才补充道,语气恢复了平淡,却莫名让人觉得这句话并非完全的客套:

      “你想坐多久都可以。”

      沐清河愣了愣,心里的怪异感更浓了。这人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反应绝对不是他的错觉。可他们素不相识……

      不过也许是人家单纯社恐,不喜欢被人打扰,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就和自己一样。

      沐清河这样想着,压下心里的不适和疑惑,又勉强笑了笑:“谢谢。我是陪……朋友来的,他们就在那边。”他指了指沐情歌的方向,“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我就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沐清河的脑海——

      这人的声音……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不是那种泛泛的好听,而是一种更具体的、带着奇特冷感的音质,像是山涧里敲击冰层的清响。可这念头太飘忽,刚冒头就被胃部的隐痛和残留的心悸搅散了。

      大概是错觉吧,这么出众的人,如果真见过,怎么可能不记得。

      这一次,对方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重新拿起了手机。

      沐清河悄悄松了口气,也将注意力转向妹妹那一桌。情歌不知道说了什么,夏冬至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眼镜,耳朵更红了。

      看着妹妹开心的侧脸,沐清河心底的阴霾和因为那条短信而起的惊惧,总算被冲淡了些许。

      他端起服务员刚才一并送来的温水,慢慢喝着,试图安抚仍在痉挛的胃部。

      而他没有注意到,对面座位上,那个低着头的男人,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方悬停了许久,最终没有落下任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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