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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掩耳盗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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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的长途大巴上,学生们酣然入睡,车里暖烘烘的,呼吸声让人放松下来引人犯困,司机打起十二分精神开着车。
张校长也睡了,在许易生身后的座位上轻声打着酣。
窗外已是早晨五点钟的样子,整个色调是极其统一的,浸在深海里的深蓝,远处高高低低的阴影像个沉睡的巨人,诡异却又说不上来的平静。
接着天空变得更亮些了,便是一望无际的烟雨朦胧,山景连绵不绝和昏暗的松树樟树类的共同构成一副水墨画。
穿过隧道,整个世界陷入无尽的深夜,等出来时天光又亮了点,国道两边近点的平地上住着散落的几户人家,地里种着水稻和茶树,隔着玻璃和雾气。
雅安上里古镇,我的家乡。
许易生为自己略微上升的心率找了个借口。
他闭上眼,捏了捏眉心,靠在座椅坐的笔直端正,并不绝对平稳的车还能感受到前进和晃动时轻微的颠簸,这也是他一夜未睡的原因。
许易生需要一个及其封闭黑暗且温暖的环境,才能安然入睡,这是四年前养成的习惯。
“哇,下雨了,快看”身后有学生小声的说。
许易生没睡着,闭着眼休息,听到这话缓缓睁开了眼,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濛濛细雨,山影若隐若现,雾水更浓。
碧峰峡的飞瀑秀气奔放,青衣江的粼粼波光,石板路上曾走过的茶马,路边花篮里的纯白芬芳。
和记忆中的一样的美丽,不像烟雨江南,雅安更胜一筹。
许易生平常在雅安市一高教美术,周六日和假期的时间留给张校长开的美术培训学校,他们带着学校里高二的美术生来写生。
下了车,才七点,许易生和张校长带着孩子们来到了民宿,房子提前确定好了,许易生给他们一行人办好了入住手续,让孩子们放行李,准备准备去吃饭。
张兴买了两瓶水,递给许易生和司机,司机道了谢和他们说了会儿话,打了招呼先去吃饭了。
孩子们也收拾好了,脸上个个带着笑,青春洋溢,小鸡仔一样默默跟在许易生身后。
他们来到了一家卖豆花儿的老店,许易生问了一件,然后给每人都要了碗豆花饭,班长陈皓第一个领了自己的,上来的豆花,放着芽菜蘸水黄金豆蒜末还有香味的辣椒酱。
许易生和张兴一个桌。
“小许啊,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怎么,没睡好么?”张兴吃之前捋了捋头顶上地中海上的三缕虚虚的发。
“是有点没睡好,我在车上睡不着。”许易生专心吃着这碗豆花,很斯文的吃。
“说起来,这儿,好像是你的老家吧,要不领着学生给你压压床,说不定就有媳妇了呢。”张兴带着笑,说完拿着碗呲溜了一口,汁水差点溅到许易生碗里。
“张校长,我家那房子又偏又破,路不好走,就算走到那了怕是房子早就塌了。”许易生不动声色的把碗移了移,客客气气的答。
“我在跟你开玩笑呢!”张兴已经吃完了,冲着许易生和气的笑。
张兴吃完了冲许易生送了盏茶,要碰杯,许易生说了谢谢,把自己的杯沿低了低与张兴碰杯,认真的说“张校长,你放心,我会干好工作的,按照咱们定的计划走,您去休息吧。”
雨停了。
许易生举着小红旗,让班长陈皓和副班长安静当他的小助手,一个在队伍后面,一个在队伍前面,许易生右手边。
学生们穿着统一的红色插袖白色短袖,黑裤子,这是校服,一个个背着装备,有的包里左右扛了两个大水壶,像要去打仗。
石板路上的雨水成了一小洼,估计是前天积的,河岸两边是吊脚楼商铺,挂着牌匾和写着黑字的红色旗帜,或者是客栈。
简单带着他们参观了历史建筑和古迹,讲了点他知道的文化来源。
“这里是南丝绸之路和川藏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咱们站着的这块地方,红军长征路上也走过,你们看这些石碑,刻着字……”
许易生身边围了一圈积极的孩子,有的很配合的蹲下,聚精会神看着上面写的内容,有的叽叽喳喳背着长征的诗。
……
“许老师,那这石头上怎么有一个个小坑啊?排水系统不是有旁边的小水渠吗?”安静蹲下来时恰好看到了石头上的一个个小坑洼。
许易生叹了口气说“那是背茶的伯伯们,拐子压出来的痕迹。”
陈皓还是一知半解“许老师,什么样的重量能压出这么个坑来?您不是哄我们吧。”
“背茶夫一次都得背上二十包茶叶运送,一天不能只运一趟吧?有需要就得去送,茶马古道不止一个背茶夫。”许易生说。
安静震惊的说“天呐,这么崎岖的山路,让我背我都得累死了。”
他们这群孩子,都是锦衣玉食的,没吃过苦的。
“你要是背了,陈皓立马给你的夺走他来帮你背。”安静旁边的一个女生用肩膀靠了下她,安静脸红着没说话。
逛到九点半,队伍里有人在讨论吃什么。
许易生下意识的想起,前街有一家串串香,许光以前带他吃过,许易生嫌贵,许光总牵着他的手说不贵不贵,你爱吃就不贵。
路上还能遇见卖山茶花的嬢嬢,可香了。
“现在阳光正好不用担心下雨,走,咱们先去写生。”许易生维持着纪律,尽量平复着哀嚎学生们的心情。
他找了两个地点。
一,对着形状优美流畅的二仙桥,垂下的藤蔓当前景,远方的古树远山当背景,水里有几块石头,偶尔有人走过,水面晃着虚影,很有意境。
二是岸边,正好能看到完整的长廊连起的几座吊脚楼,挂着几串灯笼,屋檐往上翘。石阶石板桥连着郁郁葱葱的树底藏着的对岸的栅栏木板路,水面极静,像镜子一样照着另一面。
“今天作业就是这两个场景任选其一,一张速写和4开水粉8开水粉彩是必须的,最好再带一张素描。”许易生刚说完,面前这群鸡仔们发出了非人嚎叫。
“那得画到几点去啊……”
许易生把自己随身背着的包打开,一书包的旺仔小小酥和薯片,给鸡仔们分了分。
“刚刚那谁背的诗正好,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放手画吧。”
“水在班长那儿,渴了问他要啊,加油,明年就要联考了,好不容易来一次,不能辜负这美景啊!画完有奖励。”许易生分完了书包清空了。
安慰着他们“不要觉得自己不行,你们可以的,保底五个小时花完,我相信你们能做到,找位置,架画架了。”
他说的确切,孩子们眼里留着光,安静和陈皓已经在水里的石头上扎了两个小马甲,接了河水放在小喷壶里,带着头埋头苦干。
一部分人去了吊脚楼那儿的水边写生,留下来的其他人也纷纷找了好位置坐下,扎着家伙,安安静静的画着。
许易生唠叨了几句“可以先打草稿画几笔,上颜色一定要先尊重人家原本的颜色,在这个基础上去发挥,第一笔笔触一定要落笔准给形框出来,不能涂涂改改,要快……”
又在群里耐心的说了一样的话。
最后才不紧不慢的扎在了靠景色最后的位置,这样既能把位置让给他们,还能看到他们的情况,出意外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扎在了岸边下水流缓而小的河里,脚踩着两块石头。
涮笔筒接满了清凉的河水,柳树的纸条从头顶飘过,许易生看着阳光洒在面前,洒在桥上水上,远山上,水变得清透,灵气十足。
这古桥,许易生从小时候起就在了,那时候许光还在,没到傍晚也是这样一道美好的光,带着紫红的余晖,许光牵着他的手,一起回家。
许易生静静的看了会儿,拿起了画笔,不紧不慢的调着颜色,天空的蓝灰从冷到暖,屋檐上的暗绿色,水面上的笔触跟着形走。
鸟儿飞来停在柳树上,叫声清脆,水流缓缓淌着,行人的脚步来了又走。
石桥上爬着许多绿植暗且冷,桥面更亮更暖。
紧挨着的两座吊脚楼的侧立面,后面的只剩个边角,即使紧挨着,亮暗冷暖也不尽相同。
画完一张大的,许易生拿起八开的画水彩,这次抬头看景的次数少了很多,白宁默默分两趟搬起家伙,坐到了许易生旁边。
许易生只是笑笑,知道白宁在看就边画边小声地讲解,该怎么画。
两幅完成,水面及其生动逼真灵秀,阳光是点睛之笔,各种细节的颜色和情感很饱满。
白宁夸赞,“老师,你画的水,可真绝了,这两幅画,是可以裱起来送到拍卖会的程度。”
许易生撕完了纸贴,没说话,静静看着面前的景色。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么好的阳光,这么美的风景,要是那个人在的话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生生打住了。
许易生的眉眼尤为出众,眉毛长度正好且眉峰利落,眼型偏长、眼尾却微微上挑,眼神清亮又带着几分疏离感。
额前发丝被风吹的微微有些乱,鼻梁高挺笔直,鼻尖精致,唇形薄厚适中,唇色偏粉,唇线清晰,抿唇时显得下颌线格外利落。
脸颊肌肤干净,眼下、左侧的面中上,有一颗小巧的痣,增添了几分独特的气质。
既有少年的清俊又有令人安心的沉稳。
忽而冲白宁一笑,阳光下,许易生整个人看起来好看极了。
白宁红着脸避开了许易生的视线。
许易生看着她的画板耐心的说“第一张还没完呢小白,等你画完,我再教你,好好画吧,我出去走走,再给你们买些吃的。”
白宁很想说,能不能别叫我小白,像狗名一样,却因许易生记得自己的名字而开心,或许,自己的画很有潜力被许老师注意到了也说不定吧。
白宁帮许易生把画收起来时看见,右下角有一道娟秀的连笔字“鹿空林”,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原来许老师,也有艺名啊。
起艺名是他们学艺术的通用的毛病,有人喜欢用真名有人就喜欢用艺名签在作品上,比如白宁,她的艺名叫白鸟,当然,自己给自己起的。
相处这么长时间了,许易生的画上没有为作品题字的,学生们还不知道许易生的艺名,白宁还以为许老师用的真名呢。
许易生右肩背了包,伸了个懒腰,他很想再从桥上走一趟,想了想还是算了,鸡仔们全神贯注的画着呢。
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走这座古桥是几几年的时候了,但应该是一三年地震之后。
如果是傍晚时分,景色一定更美,晚霞下去了是云雾缭绕的仙境,美到让人生出今夕是何年的疑惑。
许易生和周围的游客一样,漫无目的的走着转着,偶尔抬起头看到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枝丫间垂着根须,气生根。
许易生从包里拿起了随身带的素描本,抬起头观察一番再到纸上画着,用钢笔勾勒出几笔简单的画,右下角签了名。
可能是睡眠不足加上低血糖,许易生走了会儿就有些不舒服,额头出着虚汗,心有些慌,脑袋晕晕的。
他坐在道路靠右的座椅上,闭着眼休息。
周围路人行走时身上的气味和风声以及不同游客说话的声音,盖住了自然的声音,许易生听不到儿时听过的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了。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进左耳,那人似乎在打电话。
“沈女士,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你儿子能行,我又不是傻子,这么大个人了,我丢不了,别隔十分钟打一次电话了……”
听到“傻子”这两个字的刹那间,许易生睁大了眼,这腔调,语气,还有熟悉的音色。
后背似乎传来冷意,他不敢往后看,立刻手忙脚乱的把钢笔收进帘包里,本子也匆匆忙忙的阖上。
还没合上,就一阵天旋地转,额头的虚汗更多了,许易生看到自己的两只手在颤抖,明明要一口气收到包里,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做不成了呢。
内心狂躁到很想在人群里大吼,撕开一切井然有序的假象。
那声音终于停下,挂了电话,也停住了脚步,许易生似乎能听到手机挂断电话嘟的那一声。
许易生只能控制身体缓慢的把头偏向右边,假装欣赏小桥流水,他认命般闭了眼,双手放在钢笔画上,挡住了大半内容。
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易生的心脏跳的越来越重,脑子里能听到扑通声。
“许易生?”熟悉的声音是从对面的座位上传来的,许易生模糊的听见,久久没有反应,他不敢睁眼。
只要不睁眼就行了。
“许易生,你掩耳盗铃也该有个度行吧,你的痣在左边,再往右看也遮不住……”李溪低低的笑着,能想象出来那张脸的表情。
许易生僵硬的把脸转过来,缓缓睁开眼,垂着眸子,故意不去看李溪。
他不知道自己脸色连着嘴唇已经白的吓人了,出了一头的汗,碎发粘在额头,眼里垂着没有滴下的泪,感觉下一秒就要死过去了一样。
只知道自己很不舒服,额上发丝粘腻,想着,自己大概很狼狈吧。
路人也频频侧目而视。
李溪也被他这样子吓到了,从对面坐到了他身边,正欲揽着他的肩膀,看一下他怎么了。
后者直接倒在了桌子上,重重的磕在素描本上,趴在了桌子上。
李溪给他喂了口水,又往他嘴里塞了颗旺仔牛奶糖,许易生晕了十分钟才慢慢睁开眼,感受到嘴里的甜味和软糖,缓慢的抬起头。
李溪就在他对面,含着笑,一直看着他,阳光洒在李溪身上脸上,戴着的黑框眼镜衬得眼眸愈发澄澈,鼻梁利落,唇线清浅,下颌线的弧度干净又利落,一颗小痣落在右边唇角下。
有种说不上来的性感。
一身挺立合身的高定西装,明明看起来极具成熟魅力,却掩不住李溪自带的清爽。
只看了一眼,许易生就又面上镇定的偏过头去,自顾自的想收拾东西,提上包准备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