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晴天》连绵晴空

2、他有对象

　　李溪笑容更甚，嘴角牵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刚站起身背上包的许易生被抓住了手肘，力道不小，许易生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有点疼。
　　许易生微微低头，看着那只算不上单薄、凌厉有劲的手正放在自己的肌肤上，垂着眼眸静静地等待那只手识趣的放开，放过自己。
　　距离太近，能闻见他身上不属于这里的香水味，和多年前的味道一样，熟悉又清冽的淡淡的却让人无法忽视。
　　许易生有一瞬间觉得脑子又开始混沌了，头晕晕的让人无法正常思考，有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想。
　　“五年没见，想我了没？”李溪的声音出现在耳侧，呼出的热气混着一阵夏天的风，席卷而来，右耳似乎被灼伤，一把火着了起来。
　　烧的许易生无法再忽视下去，眼睫轻扇，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吸了一口气，转头定定的看着他的脸，对上那张脸就再也做不出来皱眉和厌恶的表情。
　　只能紧抿着唇，他看到李溪的喉结滚动却没说话，终于松开了手。
　　许易生什么也没说，侧身而过，笔直的越走越远，李溪还在他原地站着，看着许易生远去，走进人群里面，越来越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易生提着一大包零食和满是冰水的背包，回到了河边，给学生们分着。
　　“许老师，你的脸色好惨白，像鬼一样。”安静拿过他递来的水，看了他的脸吓了一跳。
　　“啊，许老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听安静这么一说，陈皓抬头看了一眼，下一秒惊恐的啊了一声，说。
　　许易生在他俩震惊的眼里看到了自己，他愣了下说“我没事，倒是你们俩，画到哪了？”
　　陈皓和安静默默闭上了嘴，手里画笔不停，许易生在他们俩后面站着看了会。
　　“许老师，我画好了，想让你帮忙改一改……”一个看起来阳光的男生走了过来，发丝被吹的飞扬，这个男生画画的速度很快，抓的神韵也不错。
　　他的画，总让人第一眼惊艳，但细看，总有一些做不到位，有些难以忍受的粗心，导致出来的评分也就中等。
　　“哟，松哥就是画的快啊。”陈皓切了一声，笑着说。
　　刘松林走到陈皓身后，伸出手阴测测的说“信不信我给你的高中生活蒙上一层阴影啊。”
　　“我去，这么老的梗，你是几几年的啊？”安静跟着打趣，和陈皓笑成一团，拿在手里的画笔跟着乱颤，幸亏没戳到画上。
　　许易生跟着他走过栈桥，踩过河水里的石枕，来到了能看到那几座连着的吊桥楼的岸边。
　　树荫下，许易生看着他的画皱了下眉，点了点画上的几处，耐心的说“你啊，还是太浮躁了，本来画的多好，这几笔直接飞上天去了。”
　　刘松林拉开小马扎，站在许易生旁边，看着他改画。
　　“这几笔的蓝，太胡来，按照水的结构，他是沉寂几乎不变的，是静的亮的，不能这样压的像大马路一样黑，当然色彩还是有些变化的……”
　　刘松林俯身看着，生怕错过细节。
　　可以可以态度还是不错的，许易生看了一眼，少年白短袖有很多彩色的颜料。
　　“许老师，你知道陈皓和安静谈恋爱吗？”刘松林突然说了句。
　　“不知道，你就算跟我说了我也当作不知道，我只是个代课老师，暑假过去你们班主任会管的。”许易生继续画着，落笔改了个遍。
　　“怎么，你喜欢安静啊？”许易生看刘松林没说话，问了一嘴。
　　少年慌忙摇头，安静人如其名，面容清秀内敛，只要不说话就有一种安静淡然的气氛，还是副班长经常跟同学们玩到一起，班里挺多人喜欢她的。
　　“不是，我是想问，单纯好奇，许老师，你有没有恋爱过？”刘松林问。
　　身后游客脚步来来往往，人群越来越多了，刘松林坐的位置正好靠岸，在栈道下面，能感受到有人在他们背后看他改画，这种事经常发生，有时候都可能围了六七个人看，学生们也都习以为常了，唯一的不好就是，对于那些画的不好的人来说，简直要命。
　　许易生反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刘松林悄咪咪的压低了声音说“张校长天天说你母胎单身，找不到女朋友……”
　　许易生笑了“别信他，他拿我打趣呢，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啊。”
　　“只是，他得了绝症，去医院做手术的路上被大运碾死了。”许易生说，把画笔放在水桶里一涮，放在了架子上。
　　“许老师，节哀，还有，你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么多年还守丧。”刘松林相信了，脸上沉重又抱歉的神情，竖起来大拇指。
　　“还有，许老师，我是单身……”刘松林开玩笑的，俯身贴耳说。
　　这话给许易生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起身，准备揍死这小子后离开。
　　一起身余光就看到了身后有道身影，靠在木头护栏上，貌似也是西装革履，瞬间心里发毛。
　　头也不敢回，不敢从来的路走了，淌了水绕了一小段路，从方方正正长方体的石枕上往二仙桥的方向走。
　　阳光温暖，可许易生只觉得寒冷、如芒在背，他也慌不择路的越走越偏。
　　“许易生！”身后的声音喊着。
　　许易生听了脚步更快，身后的脚步也跟着加快。
　　要是再追，他就跑，许易生想着。
　　“许易生，你哑巴了就算了，耳朵也聋了吗？”一只冰凉的手直接牵住了，许易生的手。
　　许易生大惊失色，直接被烫到了一样甩开李溪的手。
　　他们这的规矩，要是有人主动牵你的手，是为喜欢，是表白心迹，如果另一个人不松开就视为同意，这个事儿，很久以前他跟李溪说过的。
　　四周安静下来，许易生看见面前是一条死胡同，人声从死胡同的墙后隐隐传来，而他们所在的，是另一个无人的空间。
　　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许易生知道李溪在自己身后巷口堵着没动，许易生也没动，压抑的气氛让人不适，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呼吸都变得滞涩难以路过。
　　“许老师，什么叫，得了绝症去医院的路上被大运碾死了？”
　　“这样咒我，不太好吧。”李溪的声音压的很低，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许易生闭上了眼，完了全完了。
　　“你就这么恨我吗？”李溪的声音缓缓上扬，带着自嘲和玩味。
　　许易生觉得头破要炸开了，熟悉的香味再次袭来，突然想起。
　　这句话他之前说过，不过是手机里说的，许易生当时已经办好了许光的后事，看着穿了新衣服的父亲下了葬，诸多压力和痛苦下，人就像个紧绷的弦。
　　许易生不能不恨他，发了短信，只有寥寥几个字“再也别联系了。”
　　李溪不懂为什么，也不想听“再也别联系了”这种话，打从白天打到晚上电话，许易生挂了他又打，拉黑了李溪就换号码打。
　　最后，许易生接了电话，静了很久，电话那头李溪也是像这样，自嘲冷笑着说“许易生，你就这么恨我吗？”
　　那时的许易生濒临崩溃，他很想很想和李溪说话，说很多话，可是他已经七天没张过嘴说话了，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能听到李溪说。
　　“好，如你所愿。”哑声里满是失望。
　　……
　　李溪有种预感，如果这次再不开口，李溪又要说出那句如你所愿了，不知道为什么，许易生有些害怕他再说出口。
　　“你转过来，看着我。”李溪说。
　　许易生犹豫了一会，还是照做，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视线从李溪嘴角的痣，看进他的双眼。
　　“你能给我带个路吗？许老师？”
　　“我迷路了。”李溪摊开手表示无奈。
　　许易生还是不说话，等着李溪继续说。
　　“你来写生，我来办我的事，我得去五家村村委会，劳烦领个路？”
　　许易生看了眼时间，冲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巷，许易生在前面带路，李溪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盯着他的后颈看着走着。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与他们无关。
　　路过一家卖洋芋耙的小店，刘松林抱着一个金黄酥脆撒着辣椒面的大片洋芋耙一口一口吃着，另一只手还有一包，不知道是给谁带的，看见许易生就连忙转过去躲起来。
　　想想又觉得不太好就站了出来跟许易生打招呼。“许老师……”
　　许易生看了他一眼，下意识的教育“你都画完了？就画完两张就跑出来吃吃吃，一天到晚就你能吃。”
　　刘松林缩着脖子“可是，刚炸出来的，好好吃啊，外酥里嫩的，辣椒面也贼香，你说的，好不容易来一次嘛。”
　　“我说好不容易来一次，所以要好好画，出来写生你当郊游呢。”许易生说。
　　“许老师，我买的这一份给你吃吧，别发脾气了。”刘松林把给白宁带的那一份递给了他，瑟缩着拔腿就跑。
　　“帮我收下作业，就那三张，过会我就回去。”许易生交代给他任务，刘松林连忙点头称好。
　　路过跟着有一段距离站着看手机的西装男时，刘松林上下打量了一番，认出来那就是偷看许老师改画的人，吓得老师淌着水改道走了。心想，我擦，许老师被跟踪了。
　　刘松林走远了给许易生发微信。
　　“许老师，你被人跟踪了，需不需要我帮你报警？”川美准新生。
　　“不用，我给他带路，一会就回去了，你记得收作业，等一下没画完的人。”落榜美术生不打仗版。
　　李溪把距离拉近了，近到和许易生前后脚，就在他身后走着。
　　“你跟他们都有微信啊？还是只跟那个男孩有微信。”李溪看见了微信聊天界面，故意问道。
　　许易生关了手机，没理他。
　　沿着石板路，上上下下走了挺久的，快四十分钟了，终于见到了飘扬的国旗，村委会到了。
　　李溪道了声谢，许易生转头就准备走。
　　李溪喊住了他“许老师，我没记错的话，你身份证上户籍地也是这里吧，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我同事还没到，一个人去感觉跟砸场子的一样。”
　　许易生摇了摇头，心想，那就不能等到你同事来了再一起去吗？
　　李溪当作没看见他的摇头，推着他的后背，往里面走。
　　保安室里有个大爷问了李溪几句话“政府的人是吧？谈改造的？”
　　李溪点点头，从窗户递给大爷一根烟，大爷告诉他“村长在两点没等到你人，你们再约时间吧！”
　　他皱起眉“我们约的不是下午两点到四点吗？这也没迟到啊？”
　　保安摆摆手说“那我不知道，反正这儿没人。”
　　李溪看了一眼二楼的门，门明明是虚掩的，没关上，怎么会没人呢。
　　电话响起，自动的外放，一个年轻的女声甜甜的说“宝儿，我到了，你来接一下我呗，我不认路。”
　　李溪把声音调回听筒，看了眼许易生，转过身低着声音讲电话。
　　许易生感觉心口被打了一下，缓缓沉下去，话噎在嘴边怎么讲也说不出口，只能呆呆地看着李溪的后脑勺。
　　他有女朋友了。
　　他和女朋友打电话，是该避着些，避着些久别重逢的前任。
　　是不是带完路了，用完他了就又要走了，下一个五年，李溪会不会已经结婚了。许易生胡乱想着。
　　李溪打完电话了，转过来看他脸色不好，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许老师，发什么呆呢？”
　　许易生心里不是滋味，却也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情绪由何而来。
　　他很想说，最后什么也没说，看了李溪一眼，吐了口气，自顾自的往回走，倔强又坚强。
　　李溪被他终于有了情绪却是伤感的眼刺痛，抽起了烟，默默跟在许易生身后。
　　这次不是纠缠，他要接沈倩倩，顺路而已。
　　抽着烟看着许易生故作坚强的背影，李溪忽然觉得有些可爱，他还是没变，和以前一样，赌气了就一个人闷着往前走，看也不看身后一直跟着的李溪。
　　李溪叼着烟走上了分岔路。
　　走在半路，李溪突然想问一问，许易生说他死了，是不是他想让自己死，真有那么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