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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偶人 ...

  •   寒风刀割一般,两人一偶站在玉连城的命剑上,看两边的景物飞速倒退。

      萧望几乎彻底虚脱,可是前面的师尊不敢靠,后面的偶人靠不了,她认了倒霉,只能自我安慰回山后一定要加倍摸鱼,好补偿自己这一趟受的罪。
      只是,漫无边际地神游了一会儿,她还是不得不回想起了方才身后偶人那句危机时刻的“以雪消雪”。

      萧望恍然大悟,原来正是因为被克制,食霜兽所过之处这才分出宽阔雪路。

      然而,一个用来试药炼咒的偶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倘若他早早就知道,又为何缄口不言,拖到千钧一发之际才说?

      这些念头在萧望心中兜兜转转了一个来回,她却并没有开口,只是皱着眉朝身后的江也投去目光,却见江也正被雪流狂风吹得面色苍白。
      而江也见萧望投来目光,二话不说,赶忙硬挤出个笑容,然而他的牙齿哆哆嗦嗦,嘴唇青紫,笑得不算喜庆,简直是惊悚了。

      萧望:“……”
      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几人竟已到了先前落脚的庆州府地界,玉连城缓缓降下剑来,几人过了关隘,顺利进入城中客栈。

      仙门办事,素来财大气粗,这间雅致的客栈被无回山众人包了场,萧望跟在玉连城身后,一进小院,就看见了庭中脸色各异的董台几人。

      玉连城:“你们脚程倒不慢。”
      董台赶忙道:“弟子一收到传信,不敢停留,赶忙就和小霆益之回城。”
      而在他身后,细高个高霆脸色僵硬,圆脸秦益之没说话,只是利索地朝玉连城行了个礼。

      高霆心中滋味难明,半天前,萧望不惜血祭使出的咒术一成形,他当即就认出来这是用于遮掩气息和报信同门的隐痕咒。

      高霆虽不是玉连城门下亲传,可他素日最是掐尖要强,对各类咒术烂熟于心,然而,当时的他却难得不解了一次——萧望为什么会以此咒相救?

      高霆一向看萧望不顺眼,日前的口舌之争后,他一时不忿,便对萧望下了魇咒,本想害她掉队一阵好出口气,谁料第二天一早,高霆刚结束打坐,小队长董台就赶到,说是同队的秦益之发现萧望半夜外出,跟了一路却又跟丢了,他们必须在玉姑回来之前找回萧望。

      几人这才一起到了西岭。

      方才,西岭中,玉连城忙着找萧望,只是匆匆问了几句话,眼下尘埃落定,看这情形,必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而在无回山中,“残害同门”是不折不扣的重罪,废去灵力、赶出山门都算是轻判。

      此时正是隆冬,庭中萧瑟不已,也许是那场雪崩掀来了北风,不一会儿,白茫茫的天空中竟飘起细细碎碎的雪花。

      而玉连城不言不语,不知作何打算。

      秦益之冷眼旁观了半天,终于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却听见一旁的萧望咳嗽了几声,歪歪斜斜地站了出来,断续道:“昨天……没什么大事,我和高霆吵了几句,气急了,就跑出来了。”

      玉连城投来目光。

      萧望:“是有我的不是,该罚——但是不要只罚我一个就成。”
      秦益之:“……”
      她看了一眼涨红了脸的高霆,“哼”了一声,不再张口。

      反而是董台愣了,又接口道:“小师妹入门不久,不熟门规,又年轻气盛,怎么也用不上重罚——不过,这个偶人是?”
      江也:“……”
      他一直躲在最后拼命降低存在感,此时看到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聚在自己身上,心里将冠冕堂皇的董台骂了一万遍,还是不得不讪笑着站了出来。

      江也:“我是……镇鬼门里逃出来的。”

      他话一出,无回山众人立时交换了眼神——镇鬼门正是四大仙门之一,行事低调,极少现世。
      而作为镇鬼门的偶人,身上必然有着他们控制偶人的咒术,这种镇鬼印一上身,纵然走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被发现。

      萧望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知道玉连城口中的“有的是人杀你”不是恐吓。

      倘若贸然留下镇鬼门的偶人,于无回山而言,必然是一桩麻烦。

      董台显然没当回事,江也离他几步之遥,董台却当他已经是个无知无觉的死人似的,自然地说:“那将这偶人送回去不就行了?”

      秦益之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她天赋高,家世又好,当着长辈的面,料想董台也不能来阴的,当即阴阳怪气道:“董师兄好心宽。”

      董台摇了摇头,继续道:“秦师妹不知道,这都是教训啊,丰平三十二年,齐生谷偶人作祟,葬送三件高阶法器,数十条性命,元初十年,容荣崖偶人出逃,害了凡世一城百姓……”

      然而,董台正语重心长,无意间一抬眼,却正对上了对面的萧望。
      萧望平日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摆明了不拿修行当回事,她吊儿郎当,学什么都马马虎虎,无回山中同辈弟子,瞧不上她的不屑理她,同道中人也不与她拘束,总之,人人都知道,新入门的萧望虽然顶着个公主头衔,其实却没什么架子,实在是很好说话。

      但那口口相传中“随和”“好玩”的,绝不是眼前这个萧望。
      一双眼冷如冰湖,眼角还留着飞溅出的血滴,双唇紧抿,像是尊看不出喜怒的神像。

      董台心中一惊,竟不自觉停了口。

      下一刻,萧望转过脸去,不再理会还在心惊肉跳的董台,径自问玉连城道:“师尊如何决断?”

      玉连城顿了顿,正要开口,眉心却有光芒一闪,片刻后,她平静开口,将方才的话轻轻揭过:“长公主殿下刚到庆州,相邀一见。”

      于是,完全是肉眼可见的,玉连城话音刚落,萧望冷肃的神色顿时冰消雪融。
      她几乎是下一刻就开了口:“怎么会突然到庆州的?即刻么?师尊同去?”

      玉连城环顾四周后点了点头:“即刻,我也去,其余人就先留在此地,莫吵闹,旁的事,等我回来再论。”

      院中静了一瞬,而后响起了数道应是声。
      玉连城不再停留,转身就朝院外走去,留下一个萧望,里外张望一番,看上去十分犹豫。

      秦益之没了耐心,朝萧望投去目光,话里话外却是朝着面色不虞的董台的意思:“去你的,那个废物有我看着,况且,玉姑还没发话呢!”

      萧望这才放下心来,她活泼地朝秦益之挥了挥手,在牵动了伤势后的咳嗽声里跌跌撞撞跟上了玉连城的背影。

      庆州府衙。
      庆州原本是处偏僻之地,除了各家仙门常来西岭历练,再没什么“贵人”看得上这荒芜之地,更不用说皇室了。

      而长公主萧还却是当今天下权势最最为煊赫之人。

      原来先皇子息单薄,驾崩时,膝下只有十五岁的皇女萧还和还不到半岁的皇子萧垣,于是便由皇子登基,太后摄政,谁知又过了两年,太后竟也崩了,混乱之时,刚满十七岁的萧还以铁血手腕肃清朝廷,此后十年间,她将摄政大权牢牢握在掌心,民间庙堂,长公主的名号不知比皇帝好使多少倍。
      而萧还掌权之路上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十年前巡查并州时遇到的那场刺杀,若非流民中一孤女不顾生死地相救,她恐怕是要殒命当场的。
      也就谈不上如今手握玉玺的赫赫权柄了。

      萧望和玉连城进了府衙的门,便有女官引玉连城先去旁厅休息,安排萧望先去后堂。可临要跨过前院的门槛,萧望却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自己从头到脚挨了满身的雪和血,怎么着也不是个正经出门的打扮。
      若是仙门中同辈,随手使个清洁咒也就解决了,可萧望平时马马虎虎,只在报名的咒法上上点心,哪里注意过这种事。

      因此,她只能又极为不好意思地请女官带她换身衣裳。
      于是,等到了萧还所在的后堂前时,便又耽误了小一刻钟。

      门口的冯侍书是萧望这么久以来见到的第一个熟脸人,见到萧望,她虽然温柔地笑了笑,却也不说话,只是叩了叩屋门通报了一声,在一声和缓的“进”后推开了门。

      庆州府衙,宽敞是宽敞,却谈不上是什么极讲究的所在,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知府大人剑走偏锋,只能拼了命地多派人来,于是,简简单单一间堂屋,竟挨挨挤挤站了一溜儿的侍女。

      在这些战战兢兢的侍女最后,一个背过身的年轻女子正在站着翻阅公折,纸张摩擦,不停发出一阵阵“莎莎”声,除此之外,再无旁声。

      萧望跨了进门,从无回山居住的客栈到府衙,她一路上的兴奋哪怕是路人都看得出来,偏偏到了这间房里,她却诡异地乖巧了起来,在诸人屏气凝神的紧张气氛里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全礼:“萧望参见永安长公主殿下。”

      四下无声。
      静谧中,冯侍书不言不语地打了个手势,将不明就里心惊胆战的侍女们领出了屋,自己最后一个出去,小心翼翼合上了房门。

      这一下却如同什么信号似的,萧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险些没藏住牵动肺腑后的疼痛,她两步上前,简直是扑到了萧还身上,招摇地喊了一声:“阿姐!”
      萧还:“……”
      她转过身,将手中文碟轻轻搁下,无奈地应了一句:“十五。”

      这位权倾天下的长公主看上去和书阁里的年轻女子们殊无二致,眉宇间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看上去甚至比旁人更纤瘦些。

      萧还摸了摸萧望的脸,细细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在无回山,受欺负了吗?”
      萧望一个激灵,赶紧否认:“哪有的事?阿姐太低估我了不是,并州要饭都能头名,无回山哪里奈何得了我!”
      听上去还挺得意的。

      萧还一顿,罕见地心软了一瞬,然而还不等她张口,又听萧望急急忙忙道:“阿姐,我捡了个偶人,你知道偶人吗?他们都要把偶人送回去——那就是必死无疑,阿姐怎么想?”

      萧还垂下眼睛,慢慢说:“那是仙门的事儿,咱们怎么管得着呢——”
      “不过,”她叹了口气,眼中意味难明,“都是为了活口。”

      “是吧!”萧望眼睛一下亮了,她把着萧还的胳膊,简直要摇出二里地去,“那阿姐帮我留他活命,成么?”
      萧还:“你不怕他要害你?”

      萧望:“有本事尽管来害,正好教我抓住以后镇在寒潭底下,也教他再没法子为非作歹,而且,我也不是就为了救他,我是——”
      萧望咬了咬唇,吞下了后面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对偶人的猜测有几分作准,便干脆先不说出来,免得反而添乱。

      萧还看上去却浑不在意这没说完的半句话,她突然笑了,摸了摸这半路捡来的毫无血缘的“妹妹”的头:“我们十五如今已经有这个本事了?”
      萧望:“……”
      她心虚地点了点头,胡乱糊弄了一番,却正好听到萧望应了一声“好”。
      继而又拉起她的手,露出那还没痊愈的伤口,叹了口气,补充道:“让冯姑姑给你上点药。”

      萧还的语气很轻,温热的手指还搭在萧望手腕上,看上去和世间任何一个疼爱妹妹的姐姐没有区别,任谁也看不出,这就是朝堂上雷厉风行、生杀予夺的铁血公主。
      萧望心中一酸,勉强笑了笑,险险憋住眼泪,这点伤口在修仙界连轻伤都算不上,只是她灵力损耗过度,又无人帮忙疗伤,这才只能等这具肉体凡胎慢慢愈合。

      在无回山待了几个月,所听所看都是高高在上的云中仙人,她几乎都要忘了凡人是如此脆弱,受了伤就要上药,得了病就要吃药。
      可正是因为脆弱,才显得更加珍贵。
      她更想远离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清绝地了。

      不过,一迈出门,坐在院中等冯侍书帮忙上药时,萧望又渐渐高兴了起来。

      按照规矩,再有一年,她就能彻底离开无回山了。
      虽然还没问偶人叫什么名字,怎么让他进无回山,毕竟先把这条小命保了下来。
      至于其他的事,兵来将挡,随机应变也不错。

      想到无回山,萧望歪了歪头,顺口问对面的冯侍书道:“冯姑姑,我师尊呢?”
      冯侍书安抚道:“玉仙尊来了,殿下自然要见一见的,二公主也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玉仙尊的。”

      冯侍书的年龄是母亲那一辈儿的,说话也自然带了些哄孩子一般的循循善诱,萧望听得头大,简直后悔起了这个头,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听她道:“二公主是有福气的,本朝皇室,二十年才能往无回山送一个人,殿下当年都没赶上的好事,二公主有灵根,又踏实,一定要好好修行,仔细听各位仙尊的教诲……”
      萧望:“……”
      她捏了捏额角,拖长了音调,玩笑道:“一——定——仔——细——听——”

      十步之外,屋内,窗边。
      玉连城落后萧还几步,这位众人眼中高高在上不沾凡尘的“玉姑”“玉仙尊”,此时看上去却分外柔和,甚至有些担心的样子。
      而她对萧还的态度——
      玉连城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萧还转过头,淡淡微笑,话家常一般问道:“怎么样?”
      玉连城叹了口气:“十五是个好孩子,咱们真的——”
      她口中的“十五”正是永宁公主萧望。

      萧还神色却不变,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到甚至有些森然:“你的心太软。”
      萧还说完,就重新转过了头,目光定定落在窗子上。

      这窗子楮纸覆面,专用来挡西北风,厚实得很,是扎扎实实的透光不透人,凡人的眼睛看过去,本该只能照见自己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然而萧还却仿佛看见了。她看见纸窗之外,萧望包扎好伤口,从石凳上跳起来,伸手就去扑院中粉梅上一层薄薄白雪,那梅枝受了她的折腾,高高弹起,反扬了萧望一身雪花,可她却一点儿也不恼,反而拍拍手,“嘿嘿嘿”笑开了,笑完还不算,又扬起声音烦起了冯侍书。

      “冯姑姑,这儿有青蒿吗?趁着饭点儿,我给阿姐做碗蒿子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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