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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善终 ...

  •   叶青琢磨了一下,从自己那塞得满满当当的衣柜里翻箱倒柜,找出几套最宽大的T恤和运动裤,一股脑塞给冥昭:“喏,都是干净的,你先凑合穿。我这地方小,你将就一下。”
      冥昭接过柔软的衣物,低头看了看,很认真地说:“我不能白拿你的。我付钱。”说着,她竟然真的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小锭银光闪闪的物件,递到叶青面前。
      叶青看着那锭成色极佳的小元宝,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来。她摆摆手,眉眼弯弯:“得了吧您呐!有您这么一位……嗯,活历史、大美人陪着我在这雪山脚下解闷,我求之不得呢!谈钱多伤感情。放心,姐钱多着呢,养你一个没问题!”
      冥昭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个一会儿哭穷一会儿充阔的家伙,默默地把银子收了回去。她心想:人类,果然是一种复杂又矛盾的生物。刚刚明明还说没钱来着……
      叶青哼着歌,抱着睡衣先去洗漱了。木屋的卫生间不大,门也只是虚掩着。冥昭坐在沙发上,无意间一抬眼,恰巧看到叶青脱下厚重的外套和里衣,准备换上睡衣的背影。只一眼,冥昭原本有些散漫的目光瞬间凝住。
      叶青那看似单薄却充满力量的背脊、腰肢乃至手臂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痕迹——有深色的陈旧疤痕,像是被什么利爪或岩石刮擦过;有浅淡的白色印记,似是冻伤或灼伤留下的;甚至还有几处缝合的印记,像蜈蚣一样趴在她健康的蜜色皮肤上。
      这些伤痕,无声地诉说着她作为潜水员和雪山向导所经历的无数次冒险与死里逃生。与她平日里大大咧咧、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冥昭沉默了,眼神里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悄然移开视线,转身蹲下去,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正在和阿阳抢玩具的阿白。
      阿白“嗷”一声滚开,她又去挠阿阳的下巴。一貂一狗很快被她吸引,围着她转悠起来。这位活了八千年的记录者,此刻竟有些笨拙地,试图用这种方式掩饰刚才那一瞬间的触动。
      叶青很快洗漱完,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浑身冒着热气走出来,看到冥昭在逗弄小动物,笑着说:“哟,这么快就混熟啦?你去洗吧,热水管够。”
      冥昭点点头,拿起衣服走进卫生间。她洗得很快,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叶青那身略显宽大的灰色运动服。
      柔软的棉布材质削弱了她身上的清冷感,湿漉漉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水珠顺着她冷白色的肌肤滑落。她的美有一种不真实的精致感,在温暖的灯光下,像一尊玉雕。
      叶青正百无聊赖地收拾着带回来的行李,一抬头,也看得怔了一下,心里嘀咕:这人真是……好看得有点犯规了。
      她甩甩头,抱起一床备用的被子,“啪”地扔到客厅那张不算宽敞的沙发上,很是豪气地说:“行了,今晚你睡我屋,我睡这儿。”
      冥昭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没有让主人睡沙发的道理。要睡也是我睡。”
      叶青笑了笑,浑不在意地拍了拍上面的垫子:“我皮实,睡哪儿都行。你……你得好好休息吧?”
      冥昭却径直走到卧室门口,往里看了看那张铺着厚实毛毯的双人床,然后回头,清晰地说:“你我皆是女子,并无不便。一起睡吧。”
      “一、一起睡?!”叶青瞬间愣住,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她下意识地扭捏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这不太好吧?多挤啊……”
      就在这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阿白,用小爪子牵起沙发上那床被子的一角,而阿阳则心领神会,一口叼住被子的另一头,两个小家伙齐心协力,像推小车一样,把被子和站在被子旁的叶青和冥昭,一起往卧室里推。
      “喂!你们两个小家伙搞什么鬼!”叶青哭笑不得,被推得踉跄了一下。
      阿白还在那喊号子:“一二一!一二一!”冥昭看着这滑稽的一幕,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叶青看着一脸“这很合理”的冥昭,又看看两个卖力“助攻”的小家伙,最终认命地扶额:“好好好,一起睡就一起睡!真是怕了你们了!”
      两人上了床,床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叶青尽量贴着床边,把自己缩成一团。冥昭倒是很自然地躺在了另一边,中间还留有不少空隙。
      阿阳跳上床,习惯性地在叶青脚边找了个位置盘成一团。阿白则灵活地窜到两人枕头中间的空隙,把自己团成了一个毛球。
      四个生物——一个人,一个疑似神,一条狗,一只貂——就这样挤在了一张床上。木屋外是风雪过后的寂静,屋里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的安宁。
      叶青背对着冥昭,身体僵硬,心跳声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若有若无的冷香。
      这注定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夜深人静,木屋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叶青僵着身子,感觉自己像块煎糊的饼,一动不敢动。背后的存在感太强了,冥昭身上那种淡淡的、像雪后松针一样的冷香,总是不经意地钻进她的鼻子。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直到冥昭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为何不睡?”
      叶青身体一僵,打了个哈哈:“啊?没、没啊,可能就是……额,在外面生活了一个月,有点认床?对,认床!”这借口蹩脚得她自己都不信。
      冥昭没戳穿她,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侧躺,面向叶青的背影,继续问:“你白日里身手矫健,对雪山也熟悉。你是做什么的?”
      谈到这个,叶青稍微放松了些,语气也带上了点小得意:“我啊,正经职业是潜水员,偶尔兼职雪山向导。怎么样,酷吧?”她顿了顿,声音里掺进一丝悻悻然,“……私下里嘛,也算是个……扑街作者。吭哧吭哧写了一百多万字,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差点没把我气吐血。”
      她在黑暗里笑了笑,试图用轻描淡写掩盖那份失落。但她看不见,冥昭那双在夜里也能清晰视物的眼睛,捕捉到了她侧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极力掩饰的不甘。那是一种对热爱之事求而不得的郁闷,冥昭活了太久,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
      “写作……”冥昭轻声重复,似乎觉得这个职业很有趣,“记录故事的人。”
      “算是吧。”叶青叹了口气,“可惜没几个人会来看我的故事。”
      她不想再纠结这个郁闷的话题,翻了个身,变成平躺,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把问题抛了回去:“别说我了。你呢?活了那么久,总不能一直闲着吧?你每一世……都是做什么的?”她好奇极了,这简直是独家采访活历史的机会。
      冥昭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庞大的记忆库里检索能轻易说出的片段。“做过一些事。”她声音平缓,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在很多年前,做过抄书人,在竹简和绢帛上记录;也做过守陵人,对着石碑和荒草;有一世,是个游方郎中,边走边看;还有一世,好像是个……说书先生?”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仿佛这些身份都只是穿久了换下的旧衣服。叶青听得入了神,脑海里随着她简略的话语浮现出各种波澜壮阔的画面。
      她还想知道更多细节,比如做郎中有没有救过有趣的人,说书先生都讲什么故事……但一天的疲惫和深夜的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冥昭的声音又自带一种安神的魔力。
      她的问题还没问出口,眼皮就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冥昭听着身旁人变得平稳的呼吸,知道她睡着了。她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她撑起身,极其轻柔地将被叶青踹到一旁的被子拉上来,仔细替她掖好被角,然后才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后半夜,雪山脚下的温度降得更低。叶青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寻找热源,像个滚动的豆袋,一点点挪向了床中央,最终抵近了一个散发着恒定微温的“暖炉”。
      她甚至舒服地咂了咂嘴,脑袋几乎要靠到冥昭的肩臂处。冥昭在她靠过来的瞬间就醒了,但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任由叶青的体温和气息一点点浸染过来。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冥昭先醒了,她不需要像凡人那样长时间的睡眠。她侧躺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叶青。睡着的叶青收起了平日里的张扬跳脱,眉眼显得很安静,甚至有点乖。
      蜜色的皮肤在晨光里泛着健康的光泽,呼吸轻柔地拂过。冥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时间仿佛在她周围放缓了流速。不知过了多久,叶青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天花板,而是一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脸,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我靠!!!”
      叶青的瞌睡瞬间被吓飞到了九霄云外,她尖叫一声,整个人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射起来,慌乱中差点一脚踩到睡在床尾的阿阳。
      “汪汪汪!”阿阳被惊醒,跟着叫了起来。
      “哎呦喂!地震了?!”阿白也从枕头边滚落,迷迷糊糊地嚷嚷。
      叶青心脏砰砰狂跳,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惊魂未定地看着床上被她吵醒、正缓缓坐起身的冥昭,以及一脸懵逼的一狗一貂。
      几秒钟后,她的大脑才重新上线,昨晚的记忆纷纷回笼——一起睡、聊天、然后……
      她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比窗外的朝霞还要鲜艳。
      叶青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冥昭,打着哈哈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咳咳……那啥,还不习惯身边多了个人,一惊一乍的。”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往厨房溜,“我、我做早饭去!”
      冥昭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炸毛的阿白。阿白舒服地“呜”了一声,灵活地跳上了她的肩头。阿阳也凑过来,大脑袋亲昵地蹭着冥昭的腿。
      冥昭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轻轻拍了拍阿阳,然后动作利落地将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这才走向厨房。叶青已经把屋里的空调打开了,暖风呼呼地吹着,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她手脚麻利,已经煮好了一个水煮蛋,下了一碗清汤面,正端到小餐桌上。她一边揉着后腰,一边龇牙咧嘴地抱怨:“这鬼天气,冬天起床简直是要了我的老命……”
      她一回头,看见冥昭肩头蹲着阿白,脚边跟着阿阳,这和谐的一幕让她忍不住笑起来:“啧啧,你还真是招这些小动物喜欢,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一世是驭兽师啊?”
      冥昭还真就偏头认真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当过驭兽师。不过,倒是在皇家苑囿里当过几年的饲养员,主要负责照料白象和孔雀。”
      叶青嘴角抽了抽,抱拳道:“……您老经历真是丰富多彩,佩服佩服。”她指了指桌上的面条和鸡蛋,“喏,你的早饭。阿白和阿阳的罐罐在那边角落。”
      阿白立刻在冥昭肩头人立而起,抗议道:“我才不是宠物!”叶青斜睨它一眼:“昨天某个不是宠物的小家伙,吃宠物罐头的时候可没见你嘴软啊?”
      阿白:“……那、那是给你面子!”说着,却哧溜一下从冥昭肩上滑下来,颠颠儿地跑向食盆方向,阿阳也欢快地跟了过去。
      冥昭看着这一人一貂斗法,眼里漾开浅浅的笑意。
      叶青自己则拿了个面包,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瘫在沙发上,一边啃着干巴巴的面包,一边刷着手机。
      冥昭坐在餐桌前,姿态优雅地吃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看她这样,忍不住问:“你早上就吃这个?”
      叶青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啊,方便。主要是懒,懒癌犯了。”她晃了晃手机,“而且得抓紧时间刷刷新闻,看看有没有啥能写成素材的奇闻异事,蹭点热点,唉……”
      冥昭安静地吃了几口面,忽然抬起眼,看向沙发上那个毫无防备、甚至有些邋遢的身影,轻声问:“你就这么信任我?让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住进你家。”
      叶青正好咽下最后一口面包,闻言奇怪地看向她,然后朝着正和阿阳挤一个食盆的阿白抬了抬下巴:“光是你家这只成了精、会说话的雪貂,就足够证明你不是普通的神棍骗子了。再说了……”
      她顿了顿,语气随意却笃定“我虽然没啥大本事,但看人的直觉还挺准。你眼神干净得很。”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从沙发上弹起来,凑到餐桌旁,压低声音问:“对了,那啥……身份证,你有吗?”冥昭诚实地摇头。
      叶青把空面包袋子往旁边一扔,挠了挠头:“这就难办了啊。虽然说在这雪山脚下、草原边上,可能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但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吧?总得出去坐车、住店什么的……”
      冥昭看着她为自己操心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探究,轻声反问:“你……这么关心我?”
      叶青一挑眉,走到冥昭对面,双手撑在餐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点混不吝的得意:“我昨天冒着雪崩危险把你捡回来,就足以证明我是个好人了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既然捡了你,当然得管你咯。”
      她眼睛突然亮起来,闪烁着一种名为“创作欲”的光芒,“再说了!我是个作者哎!你可是本活的历史书,行走的史料库!我以后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你不就得了?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手指!”
      说到写作,叶青明显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开始畅想:“说不定靠着您老人家指点,我下本书就能大火特火,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冥昭看着她因为憧憬而发光的脸,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计划,安静地吃完了最后一口面。
      然后,她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像带着某种重量,轻轻落在叶青身上。
      “可是,”她的声音依旧清淡,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如果我告诉你,被记录者窥探过多的人生,往往会偏离原有的轨道,甚至……不得善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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