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会记得》遮目于冬

3、新衣

　　叶青对那句“不得善终”的警告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脸上是混不吝的洒脱：“嗨，我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人，今天不知道明天事，能活多久都不知道，还管他什么善终不善终啊？到头来不都是个死，不在乎那个！”
　　她话音刚落地，屋外就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叶青眼睛一亮，像只听到开饭铃的小狗，兴奋地跳起来冲到门前，一把拉开了木门。
　　门外，一个穿着传统藏袍、脸颊带着高原红的年轻姑娘利落地翻身下马，笑容像雪山顶的阳光一样灿烂明亮：“叶青！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拉姆！”叶青高兴地喊了一声，连忙把她让进屋，“快进来，外面冷！”
　　白玛拉姆笑着跟进温暖的木屋，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安静站在桌边的冥昭身上。冥昭的气质和这粗犷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拉姆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叶青：“叶青，这位是……？”
　　叶青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飞速旋转。她总不能说这是自己从雪崩现场捡回来的、活了八千年的老古董，还附带一只会说话的雪貂吧？那非得把拉姆吓坏不可。
　　情急之下，她信口扯了个谎：“啊她……她是我朋友！对，好朋友！叫……昭。之前一直在南边……呃……流浪，挺不容易的，我这次回来，就把她一起带过来了。”她说得有点磕巴，但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
　　白玛拉姆立刻信了，连忙对冥昭友好地点头，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你好！我叫白玛拉姆，你叫我拉姆就好。欢迎你来我们这儿！”
　　冥昭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叶青，又看了看笑容淳朴的拉姆，从善如流地微微颔首，唇角牵起一个浅淡的笑：“你好，拉姆。叫我昭就好。”
　　她肩头的阿白更是机灵，早就缩进了冥昭外套的大口袋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一声不吭。只有阿阳兴奋地在拉姆腿边蹭来蹭去，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三人围着炉子在客厅坐下，叶青给拉姆倒了杯热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拉姆捧着热水杯，笑着说：“你不在的时候，阿阳可是我们家的常客，每天都准时来蹭饭。今天早上它没来，阿妈就说，估计是你回来了，这家伙肯定在家吃得欢呢！我这就赶紧骑马过来看看你。”
　　叶青心里一暖，揉了揉阿阳的大脑瓜：“原来是你在通风报信啊！”
　　拉姆看着叶青，又看看安静坐在一旁、气质出众的冥昭，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一些。
　　“对了，叶青，你回来得正好。过几天，一年一度的‘望果节’就要开始了，村里准备好好热闹一下，有赛马、摔跤，晚上还有篝火晚会。大家都很想你，你这次可一定要来参加啊！”
　　“望果节？”冥昭自然是知道望果节是什么，但她不知道现在的望果节和她所了解的望果节有没有什么差别。
　　拉姆热情地向冥昭解释着“望果节”的由来和热闹景象，说那是为了庆祝丰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重大节日，有最矫健的骑手、最嘹亮的歌声和最旺的篝火。
　　她还告诉她们，村长已经把日子定在了五天之后。几人又闲聊了几句，拉姆便起身告辞，说要赶着回去放羊。
　　送走拉姆，木门一关，叶青就兴奋地转向冥昭：“怎么样？听起来很有意思吧！你去不去？”
　　阿白也“嗖”地从冥昭口袋里钻出来，大口喘气：“可憋死我了！不能说话简直是对我这种天生话痨最大的折磨！”
　　冥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叶青，反问道：“你会去参加吗？”
　　叶青一扬下巴，理所当然地说：“当然要去啊！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
　　冥昭便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肯定：“那我也去。”叶青眼睛一转，突然凑近冥昭，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拖长了调子问：“哦——你这么黏着我啊？我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
　　冥昭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调侃弄得微微一怔，随即有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带着点理所当然：“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不跟着你，跟谁？”
　　叶青听了，嘿嘿一笑，也没再继续逗她，而是打了个响指，有了新主意：“哎，既然要去参加节日，那得入乡随俗啊！要不，我去镇上给你买身漂亮的藏服吧？你气质这么好，穿上肯定特别好看！”
　　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冥昭身着精致藏袍，站在雪山下的惊艳画面了。
　　冥昭对穿什么似乎并无不可，从善如流地点头：“好。”
　　“新衣服？！我也要！我也要新衣服！”阿白一听，立刻在冥昭肩头立起来，小爪子挥舞着嚷嚷。
　　冥昭低头看着兴奋的小雪貂，无奈地笑了笑：“你啊……”
　　叶青被阿白逗乐了，伸手想戳它的小脑袋：“你一个小雪貂，要什么新衣服啊？给你打个蝴蝶结就算盛装出席了！”阿白灵活地躲开，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一时间，小木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叶青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她大手一挥：“那咱们现在就出发！速战速决！我的车就停在小木屋后面，我们去镇上逛逛，给你……和阿白，置办行头！走走走！”她风风火火地抓起车钥匙和钱包，率先朝门口走去。
　　冥昭看着她的背影，肩头站着还在为“新衣服”据理力争的阿白，脚边是同样兴奋摇着尾巴的阿阳，她那双看惯了千年寂寥的眼眸里，悄然掠过一丝真正的暖意。
　　这喧嚣而充满烟火气的人间，也很好。
　　叶青看了眼冥昭身上单薄的衣服，虽然知道这位可能寒暑不侵，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穿这么点，不冷吗？”
　　冥昭摇头。
　　叶青一边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备用的冲锋衣递过去，一边絮絮叨叨：“不是怕你冷，是怕你吓着别人。这高原上十几度的天，你穿个单衣在外面晃，别人该觉得你脑子……呃，比较特立独行了。快穿上。”
　　冥昭看了看那件厚实的衣服，又看了看叶青不容置疑的表情，倒是很配合地乖乖穿上了。宽大的冲锋衣将她衬得更加清瘦，却也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叶青自己也套上外套，然后蹲下身揉了揉阿阳的大脑瓜：“阿阳，乖，你去拉姆家玩会儿，我回来给你带肉干吃。”
　　阿阳“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叶青又叮嘱道：“记住啊，别又去招惹拉姆家那几只藏獒！虽然你跟它们混得熟，但人家块头大，真惹毛了有你好看的！”
　　阿阳用脑袋蹭了蹭叶青的手心，算是答应，然后灵活地用爪子拱开门，一溜烟跑远了。
　　冥昭向蹲在椅子上的阿白伸出手，阿白立刻顺着她的手臂灵巧地窜上她的肩头，人立起来，用小爪子向前一挥，很有气势地喊：“出发！”
　　叶青被它逗乐，伸手轻轻戳了戳它的小脑袋：“你还是老老实实藏起来吧，这么招摇，小心被人当妖怪抓去研究。”
　　阿白立刻“嗷”了一嗓子，龇牙咧嘴：“小小人类！胆敢冒犯本大人！”
　　冥昭看着这一人一貂又要开始斗嘴，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按了按阿白毛茸茸的脑袋，把它从肩头摘下来，塞进了自己冲锋衣宽大的帽兜里：“阿白，安静些。先待在这里，记住，在外人面前不可开口。”
　　阿白虽然不满地“呜呜”两声，但还是乖乖在帽兜里缩成一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和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两人出了门，绕到木屋后面。叶青掀开防雨车罩，露出一辆白色越野车。两人上了车，叶青一边熟练地系安全带，一边说。
　　“我其实不怎么爱开车。平时回来，都是去拉姆家把‘黑子’领回来，骑着马到处跑。草原上加油站不好找，但草到处都是，方便得很。哦，黑子是我的一匹马，通体乌黑，可帅了，所以叫黑子。”
　　冥昭系好安全带，闻言问道：“那这次为何不骑马？”
　　叶青发动车子，笑了笑：“怕你不习惯骑马颠簸。再说，我刚从外面工作回来，身体还没完全缓过劲儿，有点懒，就先开车去吧，也方便买东西。”
　　她顿了顿，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帽兜里那个小毛团，补充道，“而且，带着这位‘大人’，骑马也太招摇了。”
　　车子驶出雪山脚下，开上通往镇子的公路。窗外是广袤的草原和连绵的雪山，天高云淡。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是叶青在说，冥昭安静地听，偶尔回应几句。
　　叶青发现，冥昭虽然话不多，但总能精准地抓住她话语里的重点，或者提出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问题。
　　小镇不远，没多久就到了。镇子不大，但颇具规模，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叶青先带着冥昭去了家小超市，采购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食物，然后便直奔镇上一家看起来很有年头的藏服店。
　　一进店，五彩斑斓的布料和各式各样的银饰、宝石挂件便映入眼帘，充满了浓郁的民族风情。
　　店主是位热情的藏族阿妈，看到叶青便笑着用带着口音的汉语打招呼：“叶姑娘，回来啦？这次要看看什么？”
　　“阿妈啦，我带朋友来做身衣服，过几天望果节穿。”叶青笑着把冥昭往前轻轻推了推。
　　阿妈上下打量着冥昭，眼里顿时放出光来，连连称赞：“哎呦，这姑娘，长得可真俊！像雪山上的仙女一样！这身段，这气质，穿我们的藏服最好看了！”
　　她热情地拿出好几套现成的、做工精致的藏袍给冥昭试穿，有色彩浓烈绚丽的，有样式简洁素雅的。
　　冥昭像个听话的人偶，任由叶青和阿妈摆布，一套一套地试穿。叶青则抱着胳膊，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点评：
　　“这套红色的好看！衬得你皮肤更白了！”
　　“哇，这套蓝色的也好，上面的刺绣真精致！”
　　“这套白色的……嗯，太素了，跟你平时差不多，不够节日气氛。”
　　冥昭的气质实在出众，无论是热烈的红、深邃的蓝，还是神秘的紫，穿在她身上都有一种别样的韵味，既高贵典雅，又因为她自身那份疏离感而显得神圣不可侵犯。连阿妈都看得啧啧称奇，说从没见谁能把藏服穿出这种味道。
　　最后，在叶青的强烈建议下，选定了一套宝蓝色的藏袍，袍身上用金线和彩线绣着繁复的祥云和花卉图案，衣领和袖口镶着雪白的羔羊皮，再配上一串色泽温润的蜜蜡项链和一条镶嵌着绿松石的银腰带，更是衬得冥昭眉目如画，清冷出尘。
　　“就这套了！”叶青一拍手，非常满意自己的眼光，爽快地付了钱。她还特意给冥昭配了一顶同色系的藏帽，帽檐下垂着细密的流苏，刚好能把阿白遮得严严实实。
　　冥昭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眼神里似乎也有一丝微妙的波动。她轻轻抚过袍子上精美的刺绣，低声对叶青说：“谢谢。”
　　叶青咧嘴一笑，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谢什么，到时候望果节，你肯定是全场最靓的仔……不，最靓的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