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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周末的雨时断时续,将城市浇透。沈念待在书店楼上的小公寓里,大部分时间在看书,或者整理一些自己的物品。窗外的雨声成了恒定的背景音,有时急骤,有时淅沥,让时间变得黏稠而缓慢。她没有刻意去想那本蓝色笔记本,也没有去分析陈屿那句“很奇怪。完全没印象”背后可能隐藏的曲折。有些东西,想也无益,不如交给时间,或者,不如就让它沉在那里。

      周一早上,雨终于停了。天空被洗过,是一种干干净净的、明亮的灰蓝色。空气清冽,带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沈念照例下楼开店,将门口被打湿的木牌擦干挂好。巷子里的石板路湿漉漉的,映着天光。

      上午平静无事。午后,阳光甚至从云层缝隙里漏下几缕,淡金色的,没什么温度,却让整个世界都亮堂了一些。

      两点整,门被推开。陈屿走了进来。他穿了件浅褐色的休闲西装外套,里面是白色衬衫,没打领带,看起来比前几日穿工装或夹克时更正式一些,但神色依旧平静,甚至比上周五离开时更显得松弛自然。

      “下午好。”他打招呼,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个活页夹。

      “下午好。”沈念从一堆新到的书单中抬起头,“天气好像好了点。”

      “是啊,总算放晴了。”陈屿走到柜台边,将平板电脑和活页夹放下,“清单我初步整理好了,分了几大类,也写了简单的说明和来源推测。”他打开活页夹,里面是打印整齐的表格和文字说明,条理清晰。“电子版我也发你邮箱了,方便存档。”

      沈念接过活页夹,翻看起来。清单详尽,连那幅水彩画和蓝色笔记本都列在其中,描述客观,不带私人情绪。在蓝色笔记本的备注栏里,他只写了:“疑似九十年代末本校学生私人随笔剪贴册,内含零星照片及杂记,有一定时代参考价值。”

      “很详细。”沈念合上活页夹,“档案馆那边有回复了吗?”

      “联系上了,负责接收的老师看了初步清单,对那批工作记录和教学资料很感兴趣,约了这周三下午过来看看实物。如果确认有价值,他们会办理正式的捐赠接收手续。”陈屿说道,“至于那些私人物品,包括笔记本和照片,他们建议我们先尝试寻找物主或后人,如果确实无法找到,他们也可以作为‘社会记忆’类资料一并收存,但需要更详细的背景说明。”

      他的处理井井有条。沈念点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周三下午,如果你方便,最好也在场。有些情况你可能更了解。”陈屿说,“另外,寻找物主这件事,可能有点难。那些工作记录上有姓名单位,我试着查了一下,那位老师很多年前就退休,据说后来随子女去了外地,联系不上。笔记本没有署名,只有校徽和日期,范围太大了。”

      他的语气里只有就事论事的考量,没有太多遗憾或紧迫。沈念也能理解,经年累月的旧物,寻主如同大海捞针。“那就先按档案馆的建议办吧。”

      “好。”陈屿收起平板和活页夹,“今天下午,我们把这些整理出来的东西,再最后清点一遍,做个编号,方便周三交接。另外,我看那边还有一些没来得及细看的散箱,也顺便过一下?”

      “行。”

      两人再次来到那个角落。经过整理,这里虽然堆着东西,但已井然有序。他们按照清单,一一清点核对,给每捆资料、每摞书刊、每件特殊物品贴上临时编号标签。过程琐碎,需要耐心和细致。

      阳光透过玻璃门,在地板上移动。店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低声核对的声音,纸张翻动的窣窣声,以及笔尖划过标签纸的沙沙声。陈屿负责清点和记录,沈念在一旁协助搬运和粘贴标签。配合默契,仿佛已经做过许多次。

      清点到那摞“私人遗物”时,陈屿的动作依旧平稳。他将蓝色笔记本拿起来,检查了一下编号标签是否贴牢,然后平静地将其放回原处,指尖没有多余停留。他的侧脸在光线里显得清晰而专注,没有任何异样。

      核对完所有已整理的物品,他们开始处理最后几个没打开过的小纸箱。箱子不大,放在最底层,被压得有些变形。里面多是一些更零碎的杂物:空墨水瓶、断铅笔、旧日历牌、几本纸张几乎粘连在一起的账本(字迹模糊不清)。

      在其中一个箱子的底部,沈念摸到一个硬硬的、用旧报纸裹着的小包。她拿出来,剥开已经脆化的报纸。

      里面是一摞信件。信封是那种老式的竖排红框,收信人地址是本地,寄信人地址则各不相同,邮戳日期跨度从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信封都没有封口,里面的信纸被抽出一半,可以看到开头熟悉的称呼和落款。

      “是家信。”陈屿凑近看了看,“看内容,像是兄弟姐妹或者子女写给父母的家书。”

      沈念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封,信纸薄而脆,钢笔字迹工整,开头是“父母亲大人如晤”,内容多是汇报近况、问候身体、聊聊家常,字里行间是那个年代特有的质朴与温情。落款是一个常见的名字。

      他们大致翻阅了几封,内容大同小异,都是生活琐碎和亲情牵挂。这些信被仔细地收藏起来,显然对收信人而言意义非凡。

      “这些信……应该是那位留下工作记录的老师的家信。”陈屿推断道,“和那些工作资料放在一起。”

      “嗯。”沈念轻轻抚平信纸的折痕,心中泛起一丝微澜。这些跨越了数十年的文字,承载着一个家庭最寻常也最珍贵的联系,如今却被遗落在旧书店的角落,无人认领。

      “也一并列在清单里吧,特别注明是家信。”陈屿说,“档案馆处理这类私人信件会更谨慎。或许,这是找到后人最直接的线索。”

      他将信件重新用干净的硫酸纸包裹好,贴上标签,归入“私人遗物”一类,放在了蓝色笔记本的旁边。

      全部清点编号完毕,已是下午四点多。阳光变得柔和,给书店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泽。两人都有些疲惫,但看着眼前整齐码放、贴好标签的各类物品,也有种完成一件事的踏实感。

      陈屿揉了揉后颈,收起记录本。“差不多了。周三下午,档案馆的人大概三点到。我们提前一点再确认一下就行。”

      “好。”沈念也松了口气。

      陈屿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巷子。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沈念听:“有时候觉得,时间挺残酷的。那么多认真活过、记录过的痕迹,最后可能就这样躺在角落里,被灰尘覆盖,被人遗忘。”

      沈念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夕阳的光勾勒出他肩膀和头发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那些工作记录、家信,还是那本蓝色笔记本,抑或是所有被时光遗落的东西。

      “但也挺奇妙的。”陈屿转过身,面向她,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疲惫的笑意,“至少,现在有人看到了,有人试图给它们找一个不至于被彻底遗忘的归宿。哪怕只是档案馆里一个编号,一个条目。”

      他的眼神清澈,映着窗外的暮色,有一种沉静的力量。沈念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是啊。”

      这或许就是他们此刻所能做的全部。面对时间的洪流,个体的力量微乎其微,但至少,可以尽力让一些碎片免于无声的湮灭。

      “我周三下午两点半过来。”陈屿收回目光,拿起自己的东西。

      “嗯。”

      他走到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外,暮色渐浓,巷子里的路灯次第亮起。

      “对了,”他停在门口,回头,“谢谢。这些本来是我的工作,却占用了你这么多时间和地方。”

      “没什么,我也顺便清理了库存。”沈念说。

      陈屿笑了笑,这次的笑意真切了些,让他看起来没那么疏淡。“回头请你吃饭。”他说得很自然,像是朋友间普通的客套,“算是答谢。”

      沈念微怔,随即也淡淡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陈屿摆摆手,走了出去。门缓缓合上,将渐深的暮色关在外面。

      书店里安静下来。沈念走到那片刚刚被彻底清点整理过的角落,看着贴满标签的旧物。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高窗斜射进来,恰好落在那摞“私人遗物”上,将蓝色笔记本的封面照得发亮,也将旁边那包家信的硫酸纸照得微微透明。

      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空气里,旧纸和灰尘的味道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难以名状的宁静。窗外的路灯,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与那些沉默的旧物影子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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