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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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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白天似乎过得特别慢。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大学城附近的街道和巷子里人流比平日多些,多是出来享受周末的学生和居民。沈念照常开店,接待顾客,整理书籍,一切如常。只是偶尔,当她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或是听到巷子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时,心头会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平日的涟漪,很快又平息下去。
下午五点半左右,她开始做打烊前的准备。将读者翻阅后未归位的书放回原处,清扫地面,清点收银柜。动作不疾不徐,却比往日更显出一种沉静的专注。当她将“营业中”的木牌翻过来,露出背面空白的原木色时,玻璃门外,巷子里的光线已经染上了黄昏的暖金色。
六点整,几乎分秒不差,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遮挡。陈屿推门进来。他换了一件浅蓝色的条纹衬衫,袖子依然随意地挽着,下身是深色的休闲裤,比平日工作时的打扮多了几分清爽,但依旧不显刻意。
“准备打烊了?”他看了看沈念手里的抹布和翻过来的木牌。
“嗯,刚弄完。”沈念将抹布放到一边,“稍等我一下,我上楼放个东西。”她需要把柜台里的一些零钱和票据拿回楼上住处。
“不急,你慢慢来。”陈屿点点头,很自然地走到靠近门口的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关于本地民俗的小册子翻看,姿态放松。
沈念很快下楼,手里只拿了一个简单的米白色帆布手袋。她换下了白天在店里穿的针织开衫,换了件浅灰色的棉质连衣裙,款式简单,长度及膝,外面套了件薄薄的米色开衫。头发依旧松松挽着,只是重新梳理了一下,看起来整洁而随意。
陈屿在她下楼时抬眼看来,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很快便礼貌地移开,合上手中的书放回原处。“可以走了?”
“嗯。”
沈念锁好书店的门。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了巷子里梧桐树开始泛黄的叶子。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投在青石板上。
“车停在巷口外面的路边。”陈屿说,很自然地走在靠外侧稍前一点的位置,引着路。他没有试图找话题闲聊,沈念也安静地跟在一旁,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市声。
车子是一辆普通的深灰色SUV,保养得不错,里面很干净,有淡淡的、像是柠檬味的清新剂气息,混杂着一丝旧书和纸张的味道——大概是经常搬运资料留下的。陈屿帮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动作自然。
车子平稳地驶入周末傍晚的车流中。陈屿开车很稳,不急不躁,偶尔在等红灯的间隙,会简单介绍一下餐厅的位置和特色。
“那家店在老城区,靠近以前的外滩附近,门面不大,是老房子改的,做的本帮菜很地道,不油腻。”他说,“我以前在附近项目调研时发现的,老板夫妻做了几十年。”
“听起来不错。”沈念应道,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城市夜景上。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建筑掠过,熟悉又陌生。她已经很久没有特意为了吃饭而出门,尤其是去一家需要驱车一段距离的餐馆。
餐馆果然如陈屿所说,位于一条安静的小马路边,是一幢老式石库门建筑改造的,门脸低调,只挂着一盏暖黄的灯笼和一个木刻招牌,上书“福缘菜馆”。推门进去,里面空间不大,摆放着七八张方桌,铺着蓝印花布的桌布,墙壁是裸露的红砖,挂着些老照片和蓑衣斗笠之类的装饰,灯光温暖柔和。客人不多,低声交谈,气氛宁静。
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见到陈屿便笑着打招呼:“陈先生来啦,位子给你留好了,靠窗那边。”显然陈屿是熟客。
靠窗的位子可以看到外面小巷的一角,和对面临街小阳台盆栽的轮廓。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餐具和一杯清茶。
两人坐下。陈屿将菜单递给沈念:“看看想吃什么。他们家的清炒虾仁、红烧划水、腌笃鲜都不错,蔬菜也新鲜。”
沈念接过菜单,纸质有些旧了,菜名是手写的,字迹端正。她点了清炒虾仁和一道鸡毛菜。陈屿补充了红烧划水、腌笃鲜,又点了一份桂花糖藕作为甜品,询问沈念是否要喝点什么。
“茶就好。”沈念说。
“那就他们自制的菊花枸杞茶吧,清口。”陈屿对老板说。
点完菜,老板收了菜单离开。一时间,桌上只有两人面前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隔壁人家电视的声音。
“这里环境挺舒服的。”沈念环顾四周,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嗯,闹中取静。东西也实在,不像有些网红店。”陈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以前在这边跑项目,中午晚上懒得回去,就常来这里。老板夫妇人很实在。”
简单的对话后,又安静下来。但这安静并不尴尬,更像是一种彼此都需要、也适应的缓冲。沈念低头拨弄着茶杯的杯沿,陈屿则看着窗外渐渐深浓的暮色,侧脸在暖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菜很快上来了。清炒虾仁晶莹剔透,红烧划水浓油赤酱却不觉腻,腌笃鲜汤色乳白香气扑鼻,鸡毛菜碧绿爽脆。分量适中,摆盘朴素,但味道确实地道,能尝出食材的新鲜和厨师的功底。
“味道怎么样?”陈屿问,自己先夹了一筷子虾仁。
“很好。”沈念尝了一口腌笃鲜里的笋块,鲜甜酥软,“汤很醇。”
“那就好。”陈屿似乎松了口气,神情更放松了些。他开始聊一些关于食物和这家店的趣事,比如老板如何坚持每天清晨去特定市场采购,老板娘如何秘制酱油,语调轻松自然。沈念偶尔回应几句,气氛渐渐活络。
他们避开了容易引发微妙联想的话题,比如大学时光,比如这些年的具体经历,比如那本蓝色笔记本。交谈的内容围绕着菜的口味、老城区的变化、近期看的书或电影(都很泛泛)、陈屿工作中遇到的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某处老建筑修缮的趣闻),安全而平和。
沈念吃得不多,但每样菜都仔细品尝了。陈屿吃相斯文,却也不拘谨,会自然地用公筷给她添菜。一顿饭下来,时间流逝得不知不觉。
最后的桂花糖藕端上来,藕片软糯,桂花香甜。沈念用小勺慢慢吃着,陈屿则又要了一壶茶。
“下周档案馆应该就会来搬东西了。”陈屿提起,“手续基本办妥了。”
“嗯,也算是了结一件事。”沈念说。
“是啊。”陈屿点点头,沉默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茶杯,“整理那些旧物的时候,有时候会想,不知道我们老了以后,留下的东西,会不会也有人这样翻看、整理,然后放进某个档案馆的架子上。”
他的话里带着一点淡淡的、自嘲式的感慨。沈念抬起眼看他:“大概也会变成一堆需要被判断‘有无价值’的杂物吧。”
陈屿笑了,这次的笑意真切地到达了眼底:“说得对。所以,可能也不必想太多。”
窗外,天色已完全黑透。小巷里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偶尔有行人慢悠悠地走过。餐馆里其他客人陆续离开,只剩下他们这一桌和角落里另一对低声交谈的老夫妇。
老板过来添了一次茶,没有催促。
“时间不早了,”陈屿看了看手表,“我送你回去?”
“好。”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依然安静,但比去时多了一份晚餐后的松弛。夜晚的城市灯火璀璨,车流如织。陈屿放了点极轻柔的古典音乐,音量调得很低,几乎只是背景。
车子停在“旧书痕”所在的巷口。巷子里路灯稀疏,光线昏暗。
“就停这里吧,里面不好倒车。”沈念说。
“好。”陈屿熄了火,解开车锁,“我送你到门口。”
“不用,几步路。”沈念推开车门。
陈屿已经下了车,绕了过来。“晚上巷子暗,还是送到门口吧。”
他没有坚持,只是自然而然地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后。巷子很安静,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书店的门紧闭着,楼上她住处的小窗透出一点光亮。
走到门口,沈念从手袋里拿出钥匙。“谢谢你的晚餐,味道很好。”
“你喜欢就好。”陈屿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也谢谢你答应出来。”
沈念转过身,面对着他。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眼睛很亮。“那我上去了。”
“嗯,早点休息。”陈屿点点头,没有多余的动作或言语,“下周见。”
“下周见。”
沈念打开书店的侧门(直接通往楼上住处),走了进去,回身轻轻带上门。隔着门上的玻璃,她看到陈屿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转身,沿着来路不疾不徐地走回了巷口,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她靠在门后,听着引擎发动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融入夜晚城市的背景噪音之中。
楼上小公寓的窗户透出的光,静静地照着楼下紧闭的店门和寂静的巷子。夜晚的风,凉意更重了。沈念缓缓走上楼梯,心里一片澄净的平静,像秋日夜空,高远,疏朗,带着凉意,却也清透明澈。
这一晚,没有波澜起伏,没有欲言又止的试探,只有一顿味道不错的晚餐,和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这距离,或许正是两个成年人,在往事与现状之间,所能找到的最妥帖的相处方式。
至于未来会如何,谁又知道呢。至少此刻,夜色温柔,心绪平和。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