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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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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早晨带着明显的凉意,宣告着深秋的真正降临。沈念推开书店的门,冷空气灌进来,让她精神一凛。天空是高远的淡蓝色,阳光明亮却没什么温度。她照例打扫、整理,目光偶尔掠过那个已经清空大半、只剩下零星几件待搬物品的角落,心里一片平静。
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店里,在地板上投出温暖的光斑。大约两点半,巷口传来汽车引擎的低鸣,很快,一辆印着市档案馆标识的小型厢式货车停在了“旧书痕”门口。周老师从副驾驶下来,同行的还有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年轻馆员。
陈屿几乎是前后脚到的。他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抓绒外套,背着双肩包,看起来是从工作现场直接过来的,风尘仆仆,但精神不错。
“周老师,小刘,这位是沈念。”陈屿简短地介绍,“沈念,这是档案馆的小刘,负责搬运。”
互相打过招呼,周老师笑着对沈念说:“沈老板,我们又来打扰了。手续都办好了,今天就把那些宝贝请回我们馆里。”
“麻烦你们了。”沈念侧身让他们进来。
小刘推着一个小型平板拖车。四人来到角落。周老师拿出交接清单,和陈屿、沈念一起,最后核对了一遍物品和编号。每确认一样,小刘便小心翼翼地将物品搬上铺了软垫的拖车,再用绑带固定。工作记录、教学资料、旧教材、家信、蓝色笔记本、水彩画……一件件承载着陌生人时光的旧物,被平稳地转移。
那本蓝色笔记本被周老师亲手拿起,放入一个特制的防潮档案盒中,然后才交给小刘。她的动作慎重而温柔。
搬运过程顺利而安静。沈念站在一旁,看着那些曾经堆积在角落、蒙着厚灰的旧物,如今被专业地对待、运送,即将进入一个恒温恒湿、分类清晰的保存环境,心中有种奇特的感慨。它们不会再被随意丢弃、遗忘,而是成为了某种“历史”的一部分,哪怕只是极其微末的一部分。
“这幅画,我们特意请书画修复部的同事看了一下,”周老师指着那幅水彩画说,“虽然损毁严重,但底子还在,他们建议可以做基础的稳定处理,防止进一步恶化。以后如果条件允许,或许还能尝试轻微的修复展示。”
陈屿点点头:“那再好不过了。”
全部物品清点搬运上车,周老师在交接单上签了字,递给沈念一份副本。“沈老板,这是捐赠证书和交接文件,请您收好。再次代表档案馆感谢您的慷慨和支持。”
“您太客气了,是这些东西找到了好归宿。”沈念接过文件。
周老师又和陈屿确认了一些后续归档的细节,便和小刘上车离开了。货车缓缓驶出窄巷,消失在路口。
书店里一下子空了不少。那个角落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地板和墙壁,还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沉降的、混合了灰尘与旧纸的特有气味。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在那片空地上,明亮得有些刺眼。
陈屿站在原地,望着那片空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耗时耗力的工作。“总算搬走了。”他转向沈念,嘴角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这下你这里宽敞多了。”
“是啊。”沈念也看着那片空地,心里有些空落,但更多的是释然。“你喝点水吗?”她走到柜台边,倒了杯温水。
“谢谢。”陈屿接过水杯,喝了几口,目光在店内逡巡,“接下来,有什么计划?继续清理其他角落?”
“暂时没想那么远。”沈念靠在柜台边,“可能先让那里空一阵子。”
陈屿理解地点点头,将水杯放下。他看起来并不急着离开,像是完成主要任务后,有了一点闲暇。“对了,上次整理的时候,我看你后面那个小仓库里,好像还有些东西堆着?门一直关着。”
沈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书店最里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后面是个只有几平米的小储物间,放些书店的备用杂物、包装材料,以及一些她私人不便放在楼上住处的东西。“嗯,是些杂物,平时不怎么用。”
“哦。”陈屿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犹豫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外套的拉链头。
沈念注意到了他这细微的动作,静静地等着。
“其实,”陈屿终于开口,语气比刚才谈论工作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我最近在做的这个项目,除了查资料,也需要做一些实地访谈,找一些了解老城区变迁的老住户、老手艺人。过程不太顺利,很多人搬走了,或者不愿意多谈。”
沈念有些意外他会说起工作上的具体困难,但还是认真听着。
“上周跑了一个老裁缝铺,老师傅年纪大了,耳朵背,聊了半天,收获不大。”陈屿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无奈的坦诚,“做这种口述历史,有时候挺看运气和缘分的。”
“嗯,可以想象。”沈念表示理解。她想起那位历史系教授,也曾感慨过收集一手资料的艰辛。
陈屿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斟酌措辞:“我记得……你开书店七年,一直在这片大学城。对附近的街坊邻居,还有那些开了很多年的老小店,应该挺熟的吧?”
沈念心中微微一动,隐约明白了他想说什么。“有一些常来的老顾客,附近几家店的老板也算认识。”她谨慎地回答。
陈屿向前走了一小步,距离更近了些,眼神里带着诚恳的请求意味:“如果……如果你不觉得太麻烦,有没有可能,帮我引荐一下,或者提供一些线索?比如,你知道附近有哪些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可能了解过去情况的老人?或者,有没有哪些老店,虽然不起眼,但一直坚持开着,老板可能愿意聊聊天?”
他的请求很具体,也很实际,完全围绕着他的工作需求。没有套近乎,没有借题发挥,就是直截了当地寻求帮助。
沈念垂眸想了想。她确实认识一些人。街角修了三十多年自行车的老赵师傅,他父亲以前就是修车的,对这片街巷几十年的变化如数家珍;还有斜对面那家总是没什么生意的老式理发店的王阿姨,她是从母亲手里接过店面的,应该知道不少老故事;甚至常来买书的那位历史系教授,本身就是一个活资料库。
“我可以帮你问问看。”她抬起头,对上陈屿期待的眼神,“但不保证他们一定愿意接受访谈,或者能提供你需要的信息。”
陈屿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那点迟疑被感激取代。“当然!你愿意帮忙问问,我就已经很感谢了。成不成都没关系,至少多个机会。”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完全是工作范畴内的,如果你联系到愿意谈的人,访谈时我可以在场,也可以提前把访谈提纲发给你,绝对尊重被访者的意愿和隐私。如果对方有顾虑,随时可以停止。”
他的考虑很周全,尽量不给沈念增添额外的负担或尴尬。
“好。”沈念应承下来,“我这几天留意一下,问问他们的意思。”
“太好了,谢谢!”陈屿的表情彻底放松下来,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眼角泛起浅浅的纹路,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疏淡,多了些生气。“那我等你消息。不着急,你方便的时候进行就好。”
事情谈妥,陈屿似乎也没有其他要紧事了。他又看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角落,说:“那我也先走了,下午还得回项目组整理材料。”
“嗯。”
陈屿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又回头:“对了,上次吃饭,你说茶不错。我车里还有两包他们自制的菊花枸杞茶料,味道一样,给你留一包?”
他的提议很自然,像是朋友间随手分享一点小东西。
沈念微怔,随即点了点头:“好,谢谢。”
陈屿快步出去,很快从车里拿回一个素雅的牛皮纸小包,递给沈念。“直接用水泡就行,可以反复冲几次。”
“好。”
“那我走了,保持联系。”陈屿摆摆手,推门离开。
书店里重新安静下来。沈念拿着那包还带着车内清淡气息的茶料,走到柜台后坐下。阳光移动着,将那片空地的边缘照得发亮。空气中,旧纸的气息似乎也随着那批物件的离开而淡去了一些。
她看着手里的小茶包,又看了看那片空旷的角落。陈屿的请求,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小石子,但激起的涟漪却指向了外部更广阔的世界——那些她每日经过却未必深究的街坊,那些沉默矗立的老房子,那些即将被遗忘的口耳相传的故事。
这不再是单纯地整理书店里的故纸堆,而是要将触角伸向书店之外,伸向活生生的、正在流逝的当下与过往。
她轻轻摩挲着牛皮纸粗糙的表面,心里渐渐有了打算。或许,明天先去找修车的老赵师傅聊聊?他通常下午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