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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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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那绝望的、如同孤狼垂死般的呜咽,在狭小的车厢里沉重地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荆棘的重锤,狠狠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负、布满裂痕的心防上!
李昭宁浑身剧颤!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从头到脚贯穿!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每一滴血液都在倒流,又在下一瞬间冲向头顶,带来眩晕般的轰鸣。
她僵在原地,连最细微的颤抖都凝固了。只有那双枯槁死寂的眼睛,在昏暗摇曳的篝火光晕下骤然放大到极致,漆黑的瞳孔里,再也映不出车壁的阴影、跳动的火光,只完完整整地、死死地倒映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脸……不再是冰封的磐石,不再是沉默的影子,不再是任何她十年间熟悉的、令人心寒又着迷的平静模样。那是被十年隐忍的岩浆硬生生冲破地壳、喷涌着足以焚毁世界也焚毁自身的痛苦与深情的活火山! 血丝遍布的眼白,赤红如焰的瞳孔,扭曲痛苦的肌肉线条,额角暴起的青筋,混合着汗水、血沫和滚烫泪水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无声地呐喊着他刚刚那些撕心裂肺的字句!
他在意。
他疼。
他的心……早就栓在了她身上。
这认知,比方才琉璃碎片刺破心口更尖锐,比十年所有冰冷的沉默加起来更沉重,以一种毁灭性的方式,瞬间重构了她过往十年的整个世界!
“你…你说什么?”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抖得不成调子,破碎不堪,轻得像寒风里最后一缕即将熄灭的残烛。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一种天地倒悬、认知崩塌的茫然,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灭顶般的恐惧。
怕这是幻觉。怕这是她在戈壁高热下濒死的谵妄。怕这用尽一生力气撬开的蚌壳里,并非期待的珍珠,而是另一场更残酷的海市蜃楼。
“十年…沈湛…这十年…”
她剧烈地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戈壁沙尘的粗砺和心口伤痕的刺痛,每一次呼气都仿佛要带出灵魂的碎片。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打磨过声带,带着泣血的颤抖,艰难地、却又不受控制地涌出:
“我像个最愚蠢、最可悲的疯子一样…摔东西…伤自己…甚至…甚至去勾引别人…去做尽一切连我自己都厌恶的荒唐事…”
她猛地摇头,仿佛想甩掉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画面,散乱的青丝随之拂过他依旧抵在她心口、滚烫而沉重的额头。这个细微的触碰,却像一道电流,让她的话音陡然带上了一种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和更深的痛苦:
“不是折磨你…沈湛…不是啊!”
她几乎是嘶喊出来,声音劈裂,带着一种被长久误解、却又无从辩白的绝望,和一种终于能宣之于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是我怕…我怕得要死啊!”
眼泪再次决堤,不再是无声的流淌,而是混着崩溃的哭腔,汹涌而出:
“我怕你眼里永远只有职责!只有那个该死的‘护卫统领’的身份!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我怕我摔得再碎…碎成齑粉…你也只是沉默地蹲下去…一片一片…像个最冷静、最尽责的工匠…把它们捡起来…拼好…然后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怕我流再多的血…割再深的伤口…哪怕血流干了…也换不来你一句…哪怕只是一句‘疼不疼’!一句真心的‘别这样’!” 她模仿着他往日平板无波的语调,那模仿却比任何控诉都更凄厉。
“我怕…怕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怕我李昭宁…所有的痴,所有的狂,所有的痛和笑…在你沈湛眼里…”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拔到一种尖利而凄绝的程度,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绝望控诉,将自己十年来的心魔彻底暴露在这惨烈的光线下:
“永远!永远!只是一个刁蛮任性、需要被看守和容忍的郡主!一个你职责所在、必须妥善保管的‘物件’! 和那琉璃盏!和那案几!和这王府里任何一件需要你维护的东西…没有分别!”
最后一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撕开了她所有骄傲的伪装,露出了内里最卑微、最恐惧、也因此变得最扭曲的核心。
然后,在沈湛那双赤红、震惊、翻涌着滔天巨浪般情绪的目光的死死注视下——那目光里有痛,有惊,有了然,有比她更深的痛楚——她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孤注一掷的举动。
她不再逃避他的视线,不再畏惧这赤裸的袒露。
她将自己的额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近乎求救的颤抖,重重地、毫无保留地抵上了他的额头!
咚。
一声轻微的闷响,是两个滚烫又冰冷的额头的相撞。
也是两个在痛苦中煎熬了十年的灵魂,终于摒弃了所有身份、距离、猜忌和言语的屏障,以一种最原始、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触碰到了彼此最真实、最脆弱的核心。
他的呼吸灼热粗重,喷在她的脸上。
她的泪水冰凉咸涩,流到他的鼻梁。
汗水交融,血的气息混合。
隔着薄薄的皮肤与骨骼,仿佛能感受到对方颅内那同样疯狂轰鸣的痛楚与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