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我明月心》刘开开

22、第 22 章

　　李昭宁的指尖，依旧颤抖着，捧着他沾满血污的脸颊。那滚烫的触感和沉重的告白，如同钥匙，开启了她心底尘封的、名为“沈湛”的伤痕图卷。

　　她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他那双翻涌着痛苦与深情风暴的赤红眼眸上移开。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摩挲神圣的经文，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温柔和深入骨髓的痛楚，沿着他紧绷的太阳穴，滑向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最终，落在了他那只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此刻却因她碰触而微微颤抖的右手上。

　　她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他右手手背上，一道斜斜的、早已愈合却依旧清晰可见的淡白色疤痕。那疤痕并不狰狞，却像一道刻进骨子里的印记。

　　指尖下的触感微微凸起，带着时光磨砺的粗糙。

　　“这里……”李昭宁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消散的泪意，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回忆的酸涩，“是十二岁那年…我躲在佛堂…拿着剪子…要绞了头发做姑子…你冲进来…想夺我的剪子…我胡乱挥舞…划伤的…”

　　她的指尖在那道旧疤上轻轻摩挲，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冰冷的利刃划破他皮肉的瞬间。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沉默，不顾流血的手，只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凶器，眼神里有惊惶，有无奈，却独独没有一句责备。

　　她的指尖继续向下，极其缓慢地滑过他结实的小臂，最终，停在了左臂那道两排齿印的狰狞的疤痕上。那是她的齿痕。是三个月前，在王府那冰冷的长廊里，她在绝望崩溃下，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狠狠撕咬出的印记！

　　指尖下那块皮肤凹凸不平，形状丑陋。李昭宁的身体猛地一颤，巨大的愧疚和心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牙齿陷入他坚硬肌肉的触感，回忆起口腔里弥漫开的、属于他的浓重血腥味……

　　“还有这里…”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自厌，指尖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般，轻轻拂过那狰狞伤口的边缘，“是我咬的…是我…像个疯子一样咬的…”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进沈湛那双同样翻涌着痛楚的眼眸，声音哽咽：“沈湛…沈湛…你身上的每一道疤…我都记得…”泪水汹涌地滚落，滴落在他染血的玄甲上，洇开深色的水渍，“这道…是十四岁秋猎，我惊了马，你扑过来抱住我滚下山坡，被尖石划破的肩…”

　　她的指尖颤抖着，隔着冰冷的玄甲，指向他宽阔的右肩胛骨位置。即使隔着厚重的铠甲，她似乎也能精准地描摹出那道伤疤的形状。

　　“这道…”她的指尖缓缓下移，指向他左侧锁骨下方一点的位置，声音带着更深的颤抖，“是十六岁元宵灯会…人潮涌动…有贼人想抢我的荷包…你替我挡了那支抹了毒的袖箭…箭头剜掉了一块肉…烧焦的皮肉味…我…我闻了整整三天…”

　　她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每一次触碰，每一次精准地指向他身上的旧伤，都让沈湛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一下！那些被他深埋心底、早已结痂、只当作职责一部分的伤痕，此刻在她带着泪水的指尖和泣血的诉说下，被赋予了全新的、滚烫到灼人的意义！

　　她竟然……全都记得！记得如此清晰！如同刻在骨头上！那些他以为只有自己默默承受的伤痛，那些他以为早已被时光掩埋的瞬间，原来一直被她如此珍而重之地、带着痛楚地铭记着！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楚与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沈湛心中最后的堤防！他眼中的赤红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楚和怜惜。他抵在她心口的额头，力道不自觉地放轻，变成了一种近乎依恋的摩挲。

　　李昭宁的指尖，带着无尽的眷恋和迟来的疼惜，最终回到了他左臂那道最狰狞、最新的伤口上。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疤痕的轮廓。仿佛这样，就能抚平那翻卷的皮肉，就能抹去那夜自己的疯狂，就能……偿还他承受的万分之一痛苦。

　　车厢内，篝火的光晕温暖而摇曳。风声依旧在戈壁呜咽。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一个用颤抖的指尖，无声地膜拜着对方身上因自己而起的每一道伤痕；一个用沉重的呼吸和滚烫的额头，回应着这份迟来的、痛彻心扉的懂得。

　　十年冰封的沉默，在这一刻，被血泪融化成无声的洪流。那一道道或新或旧的伤疤，不再是痛苦的印记，而是他们之间最深沉、最无言、也最刻骨铭心的……爱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