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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寒夜 ...

  •   寒夜

      翊坤宫的血腥气,在一个寻常冬夜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李贵妃筹谋数月的“意外”,最终没能落在远在淮安或已回京的沈砚头上,反而被一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逆转,反噬自身。她安排在淮安的人手,连同她在宫中传递消息、收买人心的几条隐秘线路,几乎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关键人物要么“暴病而亡”,要么“失足落井”,要么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等李贵妃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中回过神,皇帝萧煜的旨意便到了。不是降罪诏书,甚至没有公开的罪名,只是一道冰冷简短的命令:贵妃李氏,御前失仪,心怀怨望,着即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移居北宫别院“静思己过”。

      旨意中只字未提沈砚,却字字都因他而起。

      宣旨太监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首领太监之一,身后跟着面无表情、孔武有力的内廷侍卫。李贵妃盛装跪接,听完旨意,那张保养得宜的姣好面容瞬间扭曲。北宫别院?那是冷宫中的冷宫,去了那里,便是无声无息地等死!

      “本宫不服!”她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昔日的雍容华贵荡然无存,只剩下濒临绝境的疯狂与怨毒,“陛下!臣妾侍奉陛下多年,未有失德!陛下怎能因一个外臣……一个狐媚惑主的佞幸,便如此对待臣妾?!陛下这是被迷了心窍!”

      宣旨太监眉头微皱,低喝:“庶人李氏,慎言!”

      “慎言?哈哈哈……”李贵妃(此刻已是李氏)却癫狂地笑了起来,华美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激烈摇晃,“本宫偏要说!陛下待那沈砚是何心思,当真以为无人知晓吗?强占臣子,悖逆人伦!如此行径,与桀纣何异?!陛下今日能为一个男人如此对待后宫妃嫔,他日是不是连江山社稷都可拱手相让?!”

      她越说越激动,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侍卫死死按住。她瞪着宣旨太监,仿佛要透过他瞪视那不在场的帝王,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萧煜!你听好了!你如此行事,暴戾专横,罔顾人伦,终有一日会众叛亲离!你永远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你这样的人,注定孤寡终身,永失所爱!我诅咒你!诅咒你求而不得,爱而不能,一生被困在自己造的囚笼里,与我一般,不得好死——!”

      凄厉怨毒的诅咒,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刺破了翊坤宫死寂的夜,也狠狠扎进了匆匆赶来、恰好听到最后几句的皇后耳中。

      皇后僵在宫门外的阴影里,浑身冰凉,连指尖都在颤抖。她看着李氏被侍卫粗暴地拖走,看着那曾经宠冠后宫的女人像破布一样消失在甬道尽头,听着那诅咒的回音仿佛还在梁柱间萦绕。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李氏有家世,有皇子,尚且落得如此下场。自己呢?无子,家世虽显赫却未必及得上李家在军中的根基……若是有一日,陛下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不愿维持了呢?

      一个荒唐的、却在此刻无比清晰的念头,猛地窜入皇后脑海:或许……沈砚一直“得宠”,未必是坏事。至少,有他在前面,吸引着陛下绝大部分偏执的注意力,甚至……暴虐的欲望。陛下那极端到可怕的占有欲和掌控欲,若没有一个具体的宣泄对象,又会转向何处?后宫?朝臣?还是……她这个并不那么得心的皇后?

      李氏的诅咒犹在耳畔,但皇后心中却生出一种近乎冷酷的庆幸。她竟然……有些希望沈砚能一直“陪”着皇帝。用他的存在,他的屈从,去填满皇帝那深不见底、危险莫测的欲壑。只要皇帝的目光始终被沈砚牢牢吸引,只要那份可怕的专注与暴戾有处安放,那么这后宫,或许就能维持住表面脆弱的平静,她也能在这深宫中,继续“活着”。

      这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齿冷,却无比真实。她拢了拢披风,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如同从未出现过。只是那背影,在宫灯下拉得格外孤直,也格外萧索。

      李氏的诅咒和凄厉的结局,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禁宫深处激起惊涛骇浪,却奇异地被限制在极高的围墙之内,未曾在朝堂上引发明面的波澜。皇帝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涉事的所有宫人,相关记录被抹去,知情者噤若寒蝉。对外,只称李氏“急病薨逝”,依礼下葬,但规格远不及贵妃应有的哀荣。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后宫风波,就这样被萧煜以绝对的权力和冷酷的意志,强行压了下去,只留下一滩迅速干涸的、无人敢提及的血迹。

      然而,风波可以压下,人心中的惊悸与波澜,却难以平息。

      事发后第三日深夜,沈砚被单独召至养心殿西暖阁——一个比御书房偏殿更为私密、也意味着更不容抗拒的所在。

      殿内温暖如春,龙涎香的味道浓得化不开。萧煜只穿着一件墨色常服,长发未束,散在肩头,正背对着门,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沈砚进来的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沈砚依礼跪拜,声音平静:“臣沈砚,参见陛下。”

      萧煜依旧没有动,也没有让他起身。沉默在暖阁中蔓延,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暴风雨过后、却更加压抑紧绷的气息。

      良久,萧煜才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亦有阴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沈砚熟悉的、却似乎更添了几分阴鸷与狂乱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几步走到沈砚面前,然后,毫无预兆地,猛地伸出手,一把将依旧跪在地上的沈砚狠狠拽起,拉入怀中,双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缠住了他。

      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勒断沈砚的肋骨。沈砚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被迫撞进一个坚硬而炽热的胸膛,鼻腔里瞬间充斥满了浓烈的龙涎香和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焦躁与暴戾气息。

      萧煜将脸深深埋进沈砚的颈窝,呼吸粗重而滚烫,手臂不断收紧,仿佛要将怀中这具温凉的身体彻底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在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近乎失控的、想要抓住什么却又害怕失去的剧烈情绪波动。

      “她诅咒朕……她说朕不得所爱……永失所爱……”萧煜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嘶哑,贴着沈砚的耳廓,更像是无意识的梦呓,“胡说……朕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牢牢抓住……谁也不能夺走……谁也不能……”

      沈砚僵在他怀中,一动不动。李氏的事情,他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宫墙之内没有真正的秘密,尤其是那样惨烈的结局。但他没有任何反应。既不觉得快意(李氏曾欲加害于他),也不感到同情(那是宫闱倾轧的必然),甚至没有对皇帝此刻异常状态的探究。他像是抽离了魂魄,只余一具温顺的躯壳,任由摆布。

      直到萧煜的手臂越收越紧,紧到他几乎无法呼吸,胸口被挤压得阵阵闷痛,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他才在几乎窒息的痛苦中,从喉间逸出一声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轻哼:“……嗯。”

      那声音很轻,带着生理性的痛楚,却没有任何情绪,像是一根针,轻轻刺破了萧煜近乎癫狂的状态。

      皇帝的手臂猛地一松,却又没有完全放开。他稍稍退开一点,低头看向沈砚。怀中的人脸色比刚才更白,眉头因疼痛而微微蹙起,唇抿得死紧,但那双眼睛……依旧是一片沉寂的空茫,没有恐惧,没有抗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因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拥抱而产生的涟漪。

      仿佛刚才被几乎勒断肋骨的,不是他。

      萧煜盯着这双眼睛,胸中那股因李氏诅咒而翻腾的暴戾与焦躁,奇异地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挫败与更强占有欲的情绪所取代。他不要这样的沉寂,不要这样的空茫!他宁可看到恐惧,看到痛苦,看到挣扎,也不要看到这样一片死水!

      他忽然低下头,狠狠吻住了沈砚的嘴唇。那不是亲吻,是啃噬,是侵略,是带着血腥气的标记,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在那片荒芜的灵魂上,刻下属于自己的、不可磨灭的烙印。

      沈砚依旧没有反抗,只是在唇瓣被咬破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又一声压抑的闷哼被吞没在交缠的唇齿间。

      暖阁内,烛火摇曳,将两个紧紧纠缠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变形。一个如同困兽,急于抓住救命稻草,宣泄所有的不安与暴虐;一个如同人偶,承受着一切,却将灵魂沉入了最深、最暗的寒潭之底。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残雪,扑打在精致的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漫长的冬夜,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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