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着陆点》波妞的波棱盖

9、第 9 章

　　转眼间，《寻迹》已经做好了收尾工作，要从山里回到都市，大家内心都还有些不舍，但工作不等人。

　　落差是瞬间的。

　　机场VIP通道外，即使已是深夜，依然有嗅觉敏锐的记者和不知疲倦的站姐守候。相机的“咔嚓”声取代了山间的虫鸣，各种香水味替代了山里的草木泥土香。

　　肖宴一出现，无论是表情还是衣着，亦或是走路的状态，都被镜头贪婪地捕捉、放大。助理和保镖迅速上前，将他与喧嚣隔开，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和粉丝打招呼，只是戴着帽子和墨镜，微低着头，快步穿过人群，脊背挺直，不想被任何人看出自己的状态。

　　林漾跟着团队工作人员的队伍走普通通道，分别时小何和苏晴跟他道别，约着空闲时间一起吃饭。他看着肖宴那被簇拥着迅速远去的背影，消失在VIP通道的拐角，突然觉得恍惚，一切都好像梦一样，山顶的星空、篝火的温度、并肩的沉默、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情愫，醒来后，梦里的温度还残留着，人却已回到了截然不同的现实。

　　手机震动，是沈墨的信息，问他是否平安抵达，林漾盯着那条信息，想起肖宴在小溪边的警告，心头沉了沉，只简短回复：“已到，一切安好，谢谢沈先生关心。” 沈墨很快又回了一条，邀请他过两天去他的新工作室坐坐，“有些巴黎画展的后续，还有国内几个不错的艺术项目，想听听你的想法。”

　　林漾没有立刻回复，他拖着简单的行李，站在机场到达厅明亮到令人无所适从的灯光下，又要让他选择吗？

　　而自己的心，在经历了山里的这些日子后，已经悄然偏向了某个方向，他渴望的，不再是单纯的逃避。

　　肖宴回到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看起来繁华热闹，但与自己无关，干净整洁的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他脱下外套，肩背的伤在专业护理下已好了大半，但隐隐的钝痛还在，像某个印记。

　　他走到吧台，倒了一杯冰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助理已经把后面的日程安排发到了他平板上，密密麻麻，精确到分钟。高端品牌活动、国际导演会议、新电影剧本研读、时尚杂志拍摄、慈善晚宴……属于顶流肖宴的生活，严丝合缝地重启，每一环都光鲜，每一环都枯燥无味。

　　他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关于沈墨近期动向的调查报告，以及一些与当年事件相关的、依旧零碎却指向性越来越清晰的线索。沈墨接触的那个国际艺术基金，水很深，肖宴的指尖在平板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他想起林漾在山上说要试镜、要学习时，那双映着月光的、干净而执拗的眼睛。那不是程野的眼神。程野的眼睛里，更多的是不谙世事的飞扬与纯粹的热情，像一团不管不顾燃烧的火。而林漾的眼睛里，有被生活磋磨过的痕迹，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却也有一股不肯熄灭的、想要自己抓住点什么的光。

　　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

　　他放下水杯，拿起私人手机，找到《无声之境》导演陈锋的号码，拨了过去。“陈导，是我，肖宴，关于那个少年角色……对，我记得您说过一直没找到完全合眼缘的。我这边有个人选，或许可以让他来试试。没什么经验，但……气质和韧性可能符合您的要求。嗯，只是个建议，最终当然由您定夺。试镜时间？好，我让工作室把资料和联系方式发过去。”

　　挂断电话，他沉默片刻，又给李导发了条信息：“《寻迹》的后期，如果有需要补录旁白或者简单采访，可以让林漾参与一下，他熟悉素材，也算给他一个学习机会。”

　　做完这些，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奔流的车河，他知道，将林漾正式引入这个圈子，意味着更多的曝光，接受更多人的注视，但肖宴并不畏惧，就算是敌暗我明，自己也有十足的把握能保护好林漾，绝不可能重蹈程野的覆辙。

　　几天后，林漾接到了两个通知。

　　一个来自肖宴工作室，正式转达了陈锋导演电影《无声之境》的试镜邀请，时间地点具体，附带了一份简单的角色背景和试镜片段要求。

　　另一个，是《寻迹》纪录片后期团队的邀请，请他参与部分旁白稿的讨论和一小段补充采访的录制，理由是“肖宴老师和李导觉得你对素材有感情，表达也真挚”。

　　两个机会，都和肖宴有关，林漾握着手机，心跳得厉害，突然想起了之前沈墨的信息。

　　他给沈墨回了电话，婉拒了去工作室的邀请，也说了自己接到了电影试镜的机会，想全力准备。电话那头，沈墨沉默了一瞬，随即笑声依旧温和：“是吗？那很好啊，阿宴到底还是愿意提携你，不过林漾，那个圈子竞争残酷，试镜只是第一步，后面……算了，你先专心准备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告诉我。”

　　挂断沈墨的电话，林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黑了些，眼神却比去西南前清亮许多。他不再是那个在直播间里手足无措、只会说“谢谢”的男孩，也不是那个在巴黎被周到照顾、却内心惶惑的“客人”，他是跟着《寻迹》团队在泥水里滚过、勉强完成了一次托付的林漾。

　　他开始全力以赴准备试镜，对着出租屋斑驳的镜子，一遍遍揣摩那段只有寥寥数语却情感复杂的戏份。他找表演书籍看，上网课，甚至给之前合作过的苏晴打电话请教台词。同时，他也认真对待《寻迹》后期的邀请，反复观看那些他亲身参与拍摄的素材，写下自己的感受和建议。

　　这期间，肖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遥不可及的云端。他的新闻充斥在杂志、广告、社交网络的热搜上。某高奢品牌代言官宣，与某国际名导合作项目启动，慈善拍卖一掷千金……依旧是那个完美、闪耀、无可指摘的顶流。只有林漾偶尔从李导或苏晴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肖宴肩伤未愈却坚持完成了一个高难度打戏拍摄，或者他在某个深夜还在与《寻迹》后期团队沟通某个细节。

　　他们没有再联系，直到试镜前一天。

　　林漾紧张得几乎失眠，对着镜子第无数次练习时，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个没有保存却隐隐眼熟的号码。他心一惊，接起，

　　“林漾。” 是肖宴的声音，背景很安静。

　　“肖老师。”林漾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试镜准备的怎么样？”肖宴的问话很直接，没什么寒暄。

　　“还……还在努力。”林漾老实回答。

　　“陈导不喜欢刻意，他看重演员是否与角色共情，你要把自己放进角色里，所以你可以从细节带入。”肖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记得你在山上看到过得铜鼓匠人淬火时的眼神吗，或者……你差点摔下坡时，看向我的眼神。”

　　林漾愣住了。他没想到肖宴会提起这些。

　　“不用想太多，把你理解的角色，和你自己经历过的、类似的情感，结合起来，呈现出来就行。”肖宴顿了顿，补充道，“明天我会在。”

　　我会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颗定心丸，他不是一个人去面对那个陌生的、令人敬畏的战场。

　　“谢谢肖老师。”林漾低声道，鼻子莫名有点酸。

　　“早点休息。”肖宴说完，便挂了电话。

　　通话很短，不到一分钟，但那一晚，林漾奇迹般地舒心，不再那么紧张了，睡得比前几天都沉。

　　试镜安排在影视城一个普通的排练厅。林漾到的时候，外面已经等了不少年轻男女，个个外形出众，神情或自信或紧绷，他找了个角落坐下，手心微微出汗。

　　轮到他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房间里光线调整过，正前方坐着陈锋导演、制片人、选角导演，还有……坐在陈导旁边，穿着简单黑色衬衫、神情淡漠的肖宴。他的目光落在林漾身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像看一个普通的试镜者。

　　林漾本来很紧张，但对视上他的眼神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他按照要求，表演了指定的片段：少年在得知至亲离去真相后，从震惊、愤怒到最终压抑下所有情绪、只余一片空茫的复杂过程。林漾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家里破产时父亲一夜白头的背影，闪过母亲偷偷抹泪的样子，闪过自己对着催债信息彻夜难眠的恐慌……

　　他没有刻意去演“悲伤”或“愤怒”，他只是让那些属于林漾的真实感受，一点点浮上来，透过这个虚构角色的情境，流淌出来，结束时，他眼眶微红，胸口起伏，站在那里，有些脱力。

　　房间里一片寂静。陈导摸着下巴，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久久不语，制片人和选角导演低声交换意见。

　　肖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林漾，看不出情绪。

　　终于，陈导抬起头，看向林漾，目光锐利如刀：“没什么技巧，全是蛮力，不过……味道倒是有点对，回去等通知吧。”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林漾鞠躬道谢，退了出来。直到走出大楼，被阳光一照，他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不知道结果如何，但至少，他尽力了，也不算给肖宴丢脸吧。

　　几天后，试镜结果尚未公布，《寻迹》纪录片的先导预告片和主题曲MV却率先发布了。预告片剪辑精良，将山野的壮美、技艺的震撼、传承者的坚守与时光的流逝交织在一起，磅礴又细腻。而主题曲MV，则选取了更温情、更贴近人的风格。其中，有一个短暂的镜头，是林漾蹲在溪边，小心清洗着沾满泥浆的器材，侧脸在夕照下显得专注而宁静。画面一闪而过，甚至没有打出他的名字，但那个瞬间，那种毫无修饰的、沉浸于工作的状态，却意外地打动了许多观众。

　　“那个小哥哥是谁？眼神好干净！”
　　“是工作人员吗？感觉好认真啊。”
　　“莫名有种治愈感……”

　　这些评论夹杂在对肖宴演技、对纪录片主题的赞美中，虽然微不足道，却是对他付出的肯定，林漾看着那些陌生的夸奖，心里涌起一阵暖意，他正看着手机出神，那个熟悉的号码又打了进来。

　　“林漾，”肖宴的声音响起，“陈导那边定了，角色是你的。”肖宴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但林漾的大脑“轰”的一声，宕机了大概五秒，喜悦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他兴奋的叫出了声。

　　“不过，”肖宴的话打断了他的狂喜，“这只是开始，进组后，会有三个月的封闭训练和剧本围读，很苦，合约和培训安排，工作室会联系你的经纪人。”

　　“我……我不怕苦！”林漾急急地说，声音有些发颤。

　　电话那头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知道。”肖宴的声音柔和而不自知，“《寻迹》成片快剪出来了，李导想让你配一段旁白，关于依姆织锦那部分。有时间来一趟工作室。”

　　“有！我有时间！”林漾连忙答应。

　　“嗯。明天下午三点。”肖宴报了个地址，是他个人工作室所在的、安保极其严密的高级写字楼。

　　挂了电话，林漾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消化掉这个消息，他看着窗外都市繁华的夜景，第一次觉得这片曾经让他窒息到难以维持的生活，似乎也为他打开了门。

　　虽然不知道门后是荆棘还是花园，但他知道机会转瞬即逝，之前已经试过的自由艺术路显然不适合他现在的人生，他做不了异国他乡的艺术品。所以，即使门后是荆棘，他也要抓住机遇，把荆棘变成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