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王如意Rui

1、旧日梦魇 韩望舒死里逃生

　　“罪臣楚怀义，欺君罔上，勾结佞臣，收受贿赂，强推农贷法，天怒人愤至天罚降临，天下大旱三月有余，民不聊生，今诛其全族，悬其尸于京都城门上三日，谢罪以消天怒。”
　　烈日当空，红砖金漆的城楼反射出燥热的气浪，李公公身穿靛蓝色圆领太监衣手拿金色圣纸，圣纸背后的龙图腾似乎正在注视着这一切，李公公宣读圣旨的声音还未落地，城门外聚集的百姓便已经开始叫好。
　　“杀得好！若不是这狗贼的农贷法我也不用被官府强行要求借那十两的官贷，利息本金，如今卖房卖女都还不完！”
　　“可不是！我家是生意人，家里连地都没有，压根不用什么种子钱，竟然也被按着头签下借贷契，可怜我那老父亲如今看病都没了银两！”
　　“该死的贪官！满地粮食，都要用来还贷我儿子就这么，被活活饿死在田边。”
　　“死得好！……”
　　“该杀！……”
　　一瞬间，群情激愤，叫好声，咒骂声盘旋在京都上空笼罩着本就炎热的城市，两名身穿古铜色铠甲的皇城兵绑住尸体的双手，将其缓缓悬挂于城门之上，尸体随着下放的动作在这无风的日子轻轻摇晃，楚怀义双眼紧闭，惨白的脸上早已没了生气，仅仅裹着一件单薄的素色里衣，在红色的城下映衬下如同一只待解剖的羔羊。
　　不知是谁开了头，向着那尸体扔出一只鞋，接着是竹筐，竹篓甚至于是石头都纷纷砸向悬于城墙上的尸体，顷刻间，裹着干净素衣的尸体血肉模糊，猩红色的血液浸透里衣，顺着尸体滴落，将城门前的青色石砖染成了血液的颜色。
　　人群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紧紧抱住怀中不过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眉头紧锁，满是皱纹的手捂住小女孩嚎啕出声的嘴：“小姐，如今您不再是楚府的独女楚月而是韩府一直养于府内身子孱弱的大小姐韩望舒，您得仔细着身子，切莫情绪过激。”
　　女孩灼热的眼泪划过眼角最终没入老妇的手掌，如同一声声低声呜咽没入城门前百姓的怒骂声中。
　　一连三日，尸体一直悬挂于城楼之上，引人唾骂，被各种物什扔砸的体无完肤吸引了不少乌鸦聚于城头，乌鸦嘲哳之音裹挟着尸体的腥臭却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喊一声痛快。
　　第三日，三个多月的大旱竟迎来了大雨，百姓们又重聚城门之下，高呼：“皇上决策圣明！杀佞臣，息天怒！”
　　雨水冲刷过尸体，冲刷过城墙，冲刷过血染的青石板路，尸体伤口之处腐肉泛白，皇城兵还未来得及将尸体收回，捆绑尸体的麻绳彻底断裂，狠狠砸向积雨的地面，一时分不清究竟是雨水抑或是血水飞溅，只听得雷声滚滚，人群依旧高呼着：“杀佞臣，息天怒！”蜂拥冲向砸落在地的尸体。
　　……
　　“小姐！小姐！”
　　在丫头的呼喊声中，韩望舒猛的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望向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躺在韩府内木制莲花雕花的床上，身上盖着粉色海棠绣花的云锦被，素白色的里衣因为这场梦竟被汗水浸湿了一些，微风顺着窗户轻轻吹了进来，头顶青色织金帐顶随风晃动，韩望舒望着帐顶发呆，慢慢平静下来。
　　丫头冬葵拧过湿毛巾细细替韩望舒擦去额头的汗珠：“小姐又梦魇了，自打小姐六岁我便跟着小姐，这十多年间几乎日日梦魇，小姐自己学医怎治不了自己。”
　　韩望舒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医者能自医的。”
　　冬葵扶着韩望舒坐起身至铜镜前梳洗打扮，镜中女孩长着一对好看的杏眼，羽睫纤长，挺翘的鼻头点缀着一颗似血的小巧红痣。
　　冬葵仔细的用青黛替女孩描摹着细眉：“今日是大少爷的及冠礼，会来不少达官少爷，青年才俊呢，小姐可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说不定呀也能今日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韩望舒挑了挑眉：“这再如意的郎君也比不上如意的自己！”
　　“是是是，自从您及笄以后，这说亲的人啊都快给家门槛都踏烂了，您到好一个也看不上，一心扑在您那个医馆上，除了给人医病还时不时的给张家抓偷鸡的贼，给李家寻走丢的牛，近两年更过分，好几次帮着大理寺寻那杀人的凶手，您都不怕招惹上晦气！”冬葵撇着嘴。
　　“得了，你这嘴撇的都快能挂二斤黄芪了！”面对冬葵的调笑韩望舒倒是一点也不恼，反而伸出手与她打闹了起来。
　　韩府
　　当朝宰相之子及冠礼，宾客络绎不绝，除了旧时好友，那些想要跟这权贵攀上一星半点关系的人都削尖了脑袋前来祝贺，一时之间韩府热闹极了。韩启身穿着简单的青色圆领长袍和白底皂靴旁边的韩朝阳则着朱红色长袍，长身而立，气度不凡。
　　“令郎一表人才如今及冠，日后定能于出人头地，前途无量啊！”
　　“令郎如今可有婚配？可有中意的人家？”
　　“令郎……”
　　一上午韩朝阳只觉得腰酸背痛头昏脑胀，却还是尽力立着身子跟着父亲与往来宾客寒暄，来来回回说着些场面话。
　　“皇城司司使之子，沈毅沈公子来贺！”
　　听到沈毅的名字，韩朝阳原本有些不耐的脸上才闪过一丝惊喜，猛的抬头望向来人。
　　来人身姿提拔，一袭暗纹竹叶绣花玄袍腰间配深红色腰带，腰带上挂着皇城司的木制腰牌，与韩朝阳这样养在京都公子哥的细皮嫩肉不同带着一丝武将的硬朗，面庞也因此多了份日晒的健康肤色，鼻梁挺括薄唇微抿，但一双桃花眼又中和了那股生人勿近的狠劲。
　　“怎么，一别十几载，韩兄不认得弟弟我了？”沈毅笑意盈盈望向看着自己有些出神的韩朝阳，又未等韩朝阳回复，侧过身对着韩启行礼，“韩相，家父因职位之故不能亲自前来府上，特地让我上门道贺顺便陪个不是。”
　　韩启看向眼前已经出落的仪表堂堂的沈毅，眼中满是欣赏，微微颔首：“皇城司使有心了，也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好啊，你小子，明州的水土分外养人嘛！”韩朝阳一拳锤在沈毅的胸口，沈毅竟纹丝不动，韩朝阳不禁又是一番感慨：“当年你整日跟在我屁股后面豆大一点，如今不仅高了我半头，身子骨也这般结实了！”
　　沈毅脸上的笑更加明显：“年少的时候因为身体弱小，少不得旁人欺负，多亏了韩兄当时照顾。”
　　韩朝阳不以为意摆了摆手：“你我兄弟二人说这些多见外。”说着本想揽过沈毅的肩头，却又因身高原因作罢，想着自己身高八尺在这京都众公子中也算得出色，谁曾想，这沈毅竟如此人高马大。“你先进去休息，待会儿我再来找你叙旧！”
　　沈毅点了点头，抬脚刚迈出一步，一声清亮动听的女声响起：“父亲！哥哥！”
　　沈毅正对门内那声音来源，只见女孩身着粉色纱裙衬得面色婉若桃花配鹅黄色短衫更显明媚，头上粉色宝石拼成的桃花簪下坠着珍珠流苏，随着女孩的脚步轻轻摇晃，杏眼弯弯，大抵是因为抹过口脂的原因，唇色红润，从自己身边走过，带着一阵中草药的香气，不难闻，反而让人格外安心。
　　“想必是韩相的女儿。”沈毅心中默默分析道。
　　韩望舒擦肩走过沈毅，只觉得那腰间的官牌有些许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哎呀，你慢些跑。”韩启宠溺的看着韩望舒，叮嘱道，打断了韩望舒的回忆。
　　沈毅则迈步往内厅走去，一家人打趣的声音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