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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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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谢岑刚刚结束今日的晨练,收剑入鞘,气息微促。陆百户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大人,”陆百户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出事了。”
谢岑擦拭剑身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说清楚。”
“昨日被寿宁侯车驾撞伤的老者,昨夜在医馆伤重不治。”陆百户语速加快,“据我们安插在附近的人回报,有更夫看见寿宁侯李茂昨日亲自带人去了医馆,不久后离开,其护卫从医馆带走了一个捆缚的小女孩,应是那老者的孙女。医馆上下对此事噤若寒蝉,老者的尸体今早天不亮就被侯府的人拉走,说是家属领回安葬。”
一股寒气从谢岑脚底陡然升起。李茂的嚣张与残忍,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这已不仅是跋扈,而是视人命如草芥、公然践踏律法的疯狂!
“那女孩呢?确认被带进了寿宁侯府?”谢岑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我们的人亲眼看见侯府护卫将人从后门押入,至今未见出来。”陆百户顿了顿,补充道,“大人,此事动静不小,但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那边,至今没有接到任何报官。医馆的人,怕是都被封了口。”
谢岑眼睛微眯,昨日沈晦挺直腰背说“下官行事,但求无愧于心”的模样,与那小女孩伏在爷爷身上哭泣的瘦小身影重叠在一起。
“备马。”谢岑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决断,“去北镇抚司。”
“大人?”陆百户一愣,“直接去侯府要人?”
“不。”谢岑打断他,思路在极短时间内变得清晰,“李茂敢如此肆无忌惮,无非倚仗太后和保国公府。直接上门要人,他大可抵赖,甚至反咬一口。”
他一边快步向屋内走去,一边快速吩咐:“立刻调集你手下信得过的人手,便衣在寿宁侯府几个出入口外布控,重点是后门和侧门,留意任何人员进出,尤其是可能运送人或物的车辆。另外,设法接触医馆的掌柜或核心伙计,不必强求他们作证,但要确保他们现在的安全,至少在我们行动期间,不能让他们意外身亡。”
“是!”陆百户精神一振,立刻领命。
谢岑迅速换上千户官服,佩戴好腰牌印信。镜中之人,深青飞鱼,眉目冷峻,与月前已然判若两人。
他需要权力,需要这把“刀”的合法性,去做以前做不到的事。
辰时二刻,北镇抚司。
谢岑直入韩冲的值房。韩冲正在翻阅卷宗,见他全副披挂而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谢千户,何事?”
“韩千户,昨日朱雀大街寿宁侯车驾撞伤百姓一案,皇上旨意由北镇抚司先行讯问。”谢岑开门见山,语气公事公办,“下官今晨接到线报,涉案重伤老者昨夜在医馆身亡,其同行孙女下落不明,且有迹象表明,寿宁侯府相关人员昨夜曾出现在医馆,行为可疑。下官认为,此事可能涉及命案及非法拘禁,需立即对寿宁侯府进行问询及必要查勘,以防证据灭失、人员转移。”
韩冲眉头紧锁:“谢千户,此事牵涉勋戚,非同小可。可有确凿证据?仅凭线报,恐难擅动。”
“正因牵涉勋戚,才更需北镇抚司出面。”谢岑目光平静却坚定,“若真有隐情,此刻迟疑,便是纵容。下官愿亲往查问,一切按规程办事,若有僭越,下官一力承担。但请韩千户予以配合,调拨一队可靠缇骑随行,以壮声势。”
片刻,韩冲沉声道:“好。本官拨一旗缇骑与你,由你节制。记住,你是去查问和搜寻可能涉案的失踪人口及证据,不是去抄家。手续上,本官会立刻行文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备案,言明北镇抚司介入调查。但谢千户,”他加重语气,“侯府之内,步步惊心,务必谨慎,拿捏分寸。”
“明白。”谢岑抱拳。他需要的正是这份“名正言顺”的虎皮和一支听令的人马。
谢岑找到被单独安置的沈晦。
沈主事,长话短说。”谢岑开门见山,“昨日被你救下的那对祖孙,出事了。老者昨夜在医馆,被李茂带人闯入,当场虐杀。其孙女,被掳进了寿宁侯府,生死不明。”
“什么?!”沈晦猛地向前一步,眼底腾起滔天的怒火,“李茂他怎么敢?!天子脚下,他竟敢如此无法无天!”
“他不仅敢,而且做了。”谢岑的声音冰冷。
沈晦听完,脸色涨得通红,猛地起身就要往外冲:“禽兽不如!我这就去......”
“沈主事!”谢岑一把按住他肩膀,力道不大,“你现在冲出去,连侯府大门都进不去,就会被乱棍打出,甚至被反咬一口,自身难保。”
沈晦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谢岑:“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姑娘落入魔爪?谢千户,你如今穿着这身衣服,掌着这权柄,也要学那些人明哲保身吗?!”
“正因为我穿着这身衣服,才不能蛮干。”谢岑目光沉静如渊,声音压得极低,“李茂敢如此肆无忌惮,侯府必是龙潭虎穴,戒备森严。硬闯,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打草惊蛇,甚至给他机会将人转移或灭口。”
“那你说如何?”沈晦急道。
谢岑直视他的眼睛,语速加快:“我需要你帮我,演一场戏。你,现在就去寿宁侯府正门,不是去闹事,而是去赔罪。”
“赔罪?”沈晦愕然,随即怒道,“我向他赔罪?绝无可能!”
“听我说完。”谢岑目光如炬,“不是真道歉,是做戏,是闹事。你要大张旗鼓地去,声音要洪亮,姿态要做出迫于压力、忍辱负重的样子。就说你昨日冲动,冒犯了侯爷,如今惶恐不安,特来请罪,恳请侯爷宽宥,并高抬贵手,放过无辜之人。重点就在最后这句,放过无辜之人。你要反复提,让围观的百姓都听见,让侯府的门房、护卫都听见。”
沈晦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谢岑的意图:“你是要我在前门吸引注意力,闹得越大越好,给你创造机会从别处潜入?”
“不错。”谢岑点头,“李茂刚行了凶,府内戒备会比平日更严,但注意力也容易被前门的动静吸引。你闹得越凶,他越可能亲自出来应对,或者至少将大部分护卫调往前门。我会带一队缇骑,从后面潜入侯府搜查。这时候,前门你的道歉闹剧,就是最好的掩护和压力。”
他盯着沈晦:“此事有风险。李茂若恼羞成怒,可能对你不利。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进入侯府搜寻那女孩的机会。迟了,那女孩可能就来不及了。”
沈晦听着,眼中先是惊疑,渐渐转为决然,最后重重一点头:“好!只要能救出那孩子,沈某这脸面、这前程,豁出去了!只是,谢千户,你潜入侯府,太过凶险。”
“我自有分寸。”谢岑拍了拍他的肩,“记住,你闹的动静越大,吸引的人越多,我这边就越安全,救人的机会就越大。半个时辰后,无论成与不成,你都要设法脱身,回北镇抚司附近等待,陆百户的人会接应你。”
“明白了。”沈晦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身上的青色官袍,脸上重新浮现出那股执拗的刚硬,“我这就去。”
看着沈晦挺直背脊、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谢岑不再耽搁。他迅速换上一身从北镇抚司库房里找来的、利于行动的深灰色夜行窄袖衣裤,将飞鱼服和官帽仔细包好藏在一处,只将那块乌木腰牌和铜印贴身收好。
陆百户已在外等候,低声道:“大人,人手已按您吩咐布控,侯府后墙东北角有一处临近荒废小院的角落,墙头稍矮,树影遮掩,相对僻静,是潜入良选。只是府内情形不明。”
“有劳。”谢岑点点头。
寿宁侯府,正门。
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石狮狰狞,檐下灯笼高挂,映得“敕造寿宁侯府”几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守门的豪奴挎着刀,斜眼睥睨着街面。
忽然,一阵喧哗由远及近。只见昨日那个当街殴打侯爷的狂徒沈晦,竟又来了!他依旧穿着那身破烂官袍,径直走到侯府大门前。
“站住!”守门豪奴厉声喝道,纷纷拔刀围上。
沈晦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猛地撩袍,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侯府大门跪了下去!
这一跪,石破天惊。不仅守门的豪奴愣住了,连远处悄悄围观的百姓也惊呆了。
“罪官沈晦,昨日一时激愤,冲撞寿宁侯爷车驾,行事鲁莽,大逆不道!”沈晦的声音清晰响亮,带着一丝刻意拔高的颤抖,在街面上传开,“今日特来向侯爷负荆请罪!恳请侯爷大人大量,宽恕下官无知之罪!下官自知罪孽深重,愿受任何责罚,只求侯爷给下官一个当面磕头认错的机会!”
他一边说,一边真的咚咚磕起头来,额头撞击青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便见了红。
这一下,动静彻底闹大了。围观人群越聚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守门豪奴头领又惊又疑,昨日这厮何等嚣张,今日怎就怂成了这样?莫非真是怕了侯爷和太后的权势?可看他磕头那狠劲,又不像作伪。
“快去禀报侯爷!”头领不敢擅专,急忙派人进去通传。
消息层层递进,很快传到了正在花厅饮酒压惊的李茂耳中。
“什么?沈晦那小子在门口跪着磕头认错?”李茂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哈哈哈!这穷酸到底还是怕了!知道得罪本侯的下场了!让他磕!磕到死为止!本侯不见!”
“侯爷,”旁边一个幕僚小心提醒,“他毕竟是朝廷命官,如此当街长跪磕头,围观者众,若真磕出个好歹,恐怕不好”
李茂笑声一收,眼中闪过阴鸷:“那就让他进来!本侯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传令,让他从侧门进,先带他到偏厅候着,本侯喝完这杯酒再去见他!”他打定主意,要好好羞辱沈晦一番,以泄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