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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煞孤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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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煞孤星。
指尖触到冰凉的输液管,这个词又一次钻进脑海。
我叫许溺,二十六岁。在不足一万天的人生里,这是我第二次于车祸狭路相逢。
十七岁那年的撞击,不仅夺走了父母,还一并卷走了我前半生的所有记忆。我像个被掏空的躯壳,在空白里踉跄了九年——直到这场车祸,将我撞进更荒诞的境地。
没有失忆的老套戏码,只有一件完全超出认知的事:我绑定了个系统。
醒来第一眼撞见的,竟是那张我恨到骨子里的脸。
淮安川。
心脏猛地一缩,巴掌不受控制地扬出去,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轮廓。
指尖只触到一片虚无的凉意。
我盯着自己的手,眉峰骤然拧紧——他死了?!
“呵。”
连做了鬼都要阴魂不散?我心头火起,又是一巴掌甩过去。
掌风扫过,那张脸依旧纹丝不动。
然后我就陷入了沉思。
第一次车祸带走父母,第二次竟连这死对头也没能放过。
我望着虚空里那抹熟悉的眉眼,真要怀疑自己这命格,是不是生来就带着剋人的诅咒。
正怔忡间,那张脸忽然像被风吹散的雾,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
光点在空中盘旋、聚拢,最终凝结成一张标准的“系统脸”
可这张机械脸上,竟硬生生挤出几分泫然欲泣的委屈:“宿主,你为什么打我?”
我被它盯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向来不肯服软的嘴,此刻竟因大脑宕机而罕见地哑了火。
片刻后,我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打你还要挑日子?”
系统似乎卡壳了,金属眼球转了转:“我是系统!能救你命,能改你运!你见到我不该激动吗?不热情点?不好奇吗?”
我冷笑一声,指尖碾过床单:“就凭你现身时用的那张脸,我没有把你拆成零件发卖了就不错了!”
系统更茫然了:“检测显示,这是你情绪波动最剧烈的面孔,投入的情感能量值最高。我以为……”
“是,我对他感情确实深。”
我打断它,翻了个白眼,“但你得搞清楚,那是厌恶,是恶心,是恨不得他立刻从眼前消失的讨厌。”
“……”
系统的金属球往回缩了缩,声音细若蚊蚋,“可你要活下去,必须攻略他。”
我怀疑车祸时不仅撞坏了脑子,怕是连耳朵也震出了幻听。
“你说什么?”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
系统往后飘了半米,电子音却透着点“果然如此”的得意:“攻略淮安川。完成任务即可获取生命能量,延续生命。”
攻略。
淮安川。
这两个词砸进脑子里,像引爆了颗炸弹。
我甚至觉得,刚才那场车祸直接让我断气,或许都算仁慈。
“你……”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那是荒谬、愤怒和极致恶心搅出来的滋味,“再说一遍?目标是谁?”
“淮安川。”系统答得斩钉截铁,还贴心补充,“就是您‘厌恶、恶心、讨厌’,且投入大量负面情感能量的个体。”
闭上眼,太阳穴的突突声更响了。
“付出情感能量”?这破系统对情感的定义,狭隘得可笑!
“为什么是他?”我几乎是低吼,“地球几十亿人,哪怕让我去攻略一只猴子一头猪,都比攻略他容易!你们是抽签选的目标?还是看我不顺眼,特意挑了地狱难度来消遣我?”
“目标选择基于命运纠葛与能量匹配度分析,绝非随机。”系统的声音在我耳边逐渐失真,“您与淮安川的命运线高度缠绕,攻略他是实现生命价值最大化的最优解。”
“最优解?”我气笑了,胸腔里翻涌着暴戾,“我看是死路一条!让我攻略他,不如现在就给我个痛快!”
光是想象要对着淮安川那张脸说软话、做谄媚姿态,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宿主,请冷静。”
金属球闪烁着红光,“您的生命体征与任务进度直接挂钩。拒绝任务,等同于选择能量枯竭。”
话音刚落,半透明的面板浮现在眼前:
【生命能量:11%(濒危)】
【能量补充途径:完成系统任务】
【当前主线任务:???(未解锁)】
【前置任务:???(未解锁)】
【警告:能量低于10%将进入不可逆衰竭】
刺眼的红色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睁不开眼。
“不可逆”三个字,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车祸的冲击,系统的荒谬,淮安川的阴魂不散,还有……还有那些深埋在九年空白之下、即便失忆也无法完全抹去的,关于父母冷漠、关于家族倾轧、关于淮安川那张脸所牵连的一切糟糕往事的碎片感……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我猛地从病床上坐起,不顾身上连接着的仪器的警报声,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血珠瞬间沁了出来。
“你们问过我了吗?!啊?!把我的人生当什么了?!一场随便你们设定规则的游戏吗?!”我嘶吼着,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
眼前一阵发黑,但我不管,我只想发泄,把这操蛋的命运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都砸个粉碎!
“凭什么是我?!第一次车祸不够,还要来第二次?!死了爸妈不够,还要塞给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系统?!现在还要我去攻略那个我恨不得他永远消失的混蛋?!”
“命运?狗屁的命运!最优解?我去你妈的最优解!”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世界先是静默,然后从边缘开始溃散。
我的视线落在床头柜的玻璃杯上。半杯水,映着顶灯惨白的光。
拿起来,掷出去。
动作快过思考。
玻璃撞上墙壁,闷响,碎裂,水渍淋漓而下,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不够。
心口堵着的东西太多,太沉。
那些失忆也未能连根拔除的荆棘——冰冷压抑的书房,永远缺席的关心,亲戚们藏在关切下的算计,还有淮安川。
永远是淮安川。
他站在光里,带着与生俱来的从容和那点该死的、洞悉一切的嘲弄,看着我,像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他的出现让我本就狼狈的人生拥有了新的观众,他加剧了我的困难,毁了我的人生。
所以,凭什么?
凭什么!
我像一头困兽,在狭窄的病房里癫狂地破坏着触手可及的一切。
我掀翻了能掀翻的东西,枕头被子被扔得到处都是,床头柜倾倒,仪器警报尖鸣,导线缠住脚踝,将我狠狠掼在地上。膝盖撞上冷硬地砖,钝痛迟来。
我撕扯被单,揉烂花瓣,看它们零落成泥,混着玻璃碎碴。
喉咙里挤出不似人声的嘶嗬。
凭什么是我?
十七岁,一场车祸,父母成了讣告上的名字,我成了没有过去的空壳。
九年后,又一场车祸,塞给我一个系统,和一句比死更难受的判词。
“宿主!能量9.5%!跌破临界!”系统声音刺耳,金属球体乱转。
死亡?
我几乎想笑。
活着没什么意思,死了似乎也无所谓。
可偏偏……
淮安川那张脸无比清晰地浮现。
不是系统变的那个,是真实的他。眉目清隽,看人时却总像隔着一层冰。
他会怎么反应?听闻我的死讯,大概只会微微颔首,说一句“遗憾”,然后继续他完美无缺、众星捧月的人生。
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凭什么?
一股混杂着强烈不甘和尖锐恨意的冰流,瞬间冻结了所有混乱。
比求生本能更烈,比死亡恐惧更锐。
我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他前面。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撞开。
“许溺!”
文再也冲在最前面,看清跪坐在狼藉中、手背淌血、眼神空洞的我时,脚步骤然钉在原地。
他那张总挂着笑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紧随其后的陈薇娅倒抽一口冷气,一把攥住几乎要失控的文再也,指节泛白:“别慌!按铃!”
她按下护士铃,才一步步朝我走来,在我面前蹲下,保持着安全距离,目光锐利地扫过满地狼藉。
就在这时,系统失真的指令砸进脑海:【前置任务:伪装失忆,立刻执行。】
刚才那场歇斯底里的爆发,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原。
伪装失忆?
也好。
懒得费心琢磨新的人设,索性就照着骨子里的性子来。
我没装惊慌,也没扮柔弱,只是缓缓抬眼。
目光平静地扫过文再也惨白的脸,最终落在陈薇娅身上。
开口时,声音因刚才的嘶吼带着沙哑,语调却异常平稳,甚至透着点事不关己的漠然:“我怎么了?”
视线先落在自己淌血的手背,后知后觉地感到刺痛,心里嗤笑一声,才抬眼直视着陈薇娅:“你们又是谁?”
不等他们从这过于冷静的质问中回神,我的目光又扫过周围的狼藉,眉峰微蹙,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探寻:“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
文再也脸上正要浮现的伤感瞬间凝固,像是被这截然不同的反应惊得忘了表情。
大概他没料到,就算失忆,我还是这副德性。
陈薇娅蹲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眼里的震惊与痛楚几乎要溢出来,却又被强行压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尽量放平缓:“许溺,你出车祸了,这里是医院。我是陈薇娅,你的经纪人。他是文再也,你的朋友。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
我语气平淡,没有多余的情绪,甚至微微偏头,像在审视她话语的真实性,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再也猛地别过脸,肩膀微微发颤。
陈薇娅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看着我这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陌生模样,一时竟语塞。
脑海里,系统提示音终于恢复正常:【前置任务激活,生命能量稳定。】
我维持着那份空白的脆弱,内里却是一片冰封的荒原。
见他们沉默,我没给太多缓冲的时间,继续追问:“我为什么会住院?为什么失忆了?”
文再也一怔,下意识看向陈薇娅。
陈薇娅神色凝重,沉默几秒后才开口,声音低沉:“两周前的晚上,滨江路。你刚结束品牌活动回酒店,下雨路滑,对方司机是新手,疲劳驾驶还逆行,直接撞了你车侧面……司机当场就没了。你命硬,只是头部受了重击,大概率是……导致失忆的原因。”
“没了?”我重复着这个词,对车祸的厌恶感一闪而过,却没过多流露,“警方结论呢?”
“对方全责,监控很清楚。”
陈薇娅答得干脆,顿了顿又补充,“但网上有些杂音,揣测你是不是酒驾或分神,虽然警方已经澄清了。你也知道,谣言这东西,辟谣的跑断腿,传谣的动动嘴。加上你黑粉多,对家这时候正买通稿黑你,想拉你下水。微博早就被你霸榜了,热度一直没降。”
“……”
倒忘了,我还是个黑红缠身的明星。
毕竟刚醒,对网上的风浪一无所知,我当机立断:“手机,给我看看舆论。”
文再也比陈薇娅快一步掏出手机,划了几下,屏幕直接怼到我眼前。
热搜榜上,#许溺车祸# 后面跟着个触目惊心的“爆”字。
下面紧挨着 #许溺报应?# 和 #许溺黑历史回顾#。
点进去,信息流像决堤的洪水——粉丝的祈福、营销号盘点的“作精”言行、路人的吃瓜、黑粉的狂欢咒骂……图片里,有我站在聚光灯下捧奖杯的瞬间,也有被刻意截取的、面色冷硬的片场侧影。
我轻嗤一声,想来用不了多久,#许溺失忆# 也会登上热搜。
随意翻了翻,大多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便没了兴致。
在文薇娅和陈再也面前立住了失忆的人设,暂时没什么要做的了,刚想躺回床上休息,才注意到满地狼藉。
“……”
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看来,又得去见温医生了。
陈薇娅看出我想休息,正要叫护士来清理,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两名护士跟着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快步走进来。
领头的年长护士一进门就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快速扫过满地狼藉、倾倒的仪器,最后落在我血迹半干的手背和狼藉中央的我身上。
她眉头紧锁,眼里的不赞同几乎要溢出来,却还是保持着专业素养,先对陈薇娅和文再也点了点头。
“王医生,麻烦您了。”陈薇娅立刻起身,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王医生约莫五十岁,面容严肃,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平静。
他没先理会混乱,径直走到我面前蹲下,视线与我平齐:“许先生,我是你的主治医生王哲。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恶心,或者哪里特别疼?”
我看着他,没立刻回答。
他身上浓重的消毒水味,混着这片狼藉的气息,构成医院独有的、冰冷而真实的味道。
动了动仍有些刺痛的手背:“手疼。”
顿了顿,补充道:“头有点沉,像裹了层东西。其他……没什么。”
王医生点点头,对身后的年轻护士示意。
年轻护士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处理我手背上的伤口。酒精棉球擦过翻开的皮肉时,尖锐的刺痛传来。
我紧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她操作。
年长的护士已经手脚利落地收拾起地上的玻璃碴和倾倒的物品,尽量不发出太大声响。
文再也想帮忙,被她一个眼神制止,示意他站远些。
“情绪激动或剧烈活动,对你现在的状况很不利。”
王哲医生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你昏迷了将近七天,脑部冲击不轻。CT显示有轻微脑震荡和局部水肿,虽然没发现严重的器质性损伤,但必须静养观察。”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小手电,示意我看他的笔尖,缓慢移动:“眼睛跟着笔尖走……好。有没有看到重影或模糊?”
“没有。”
我的视线追随着那点微光,清晰无误。
“嗯,初步看眼球运动和追踪能力没问题。”王医生收起手电,“但失忆是脑外伤后可能出现的复杂症状,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
他顿了顿,措辞谨慎:“需要较长时间恢复,甚至留下永久性片段缺失。这取决于受损区域和后续恢复情况。现在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许溺。”
吐出这两个字时,舌尖莫名泛起一丝陌生感。
“年龄?”
“二十六。”
“车祸前最后一件事,有印象吗?”
我沉默着,目光落在被护士擦去大半血污、仍隐隐作痛的手背上。
“没有。”
王医生没表现出意外,只是点了点头:“慢慢来,别强迫自己回忆。有时候越急,越容易造成不必要的刺激和疲劳。目前首要任务是让身体和大脑充分休息。”
他站起身,对陈薇娅说:“病人需要绝对静养,情绪稳定最关键。病房里尽量保持安静,减少不必要的访客和刺激。他的身体指标,”眼神瞥了眼被扶正、重新接好导联却仍不时发出轻微警报的监护仪,“尤其是脑部情况,需要密切监测。”
陈薇娅立刻点头:“明白,王医生,我们会注意。”
文再也在一旁欲言又止,看我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和一种近乎无措的伤感。
护士已经快速清理出一片整洁的区域,换上了新的被单。
年轻护士扶着我,动作轻柔地帮我躺回床上。
身体陷进柔软布料的瞬间,之前强撑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钝痛。
王医生最后检查了一遍仪器读数,在病历板上记录着什么:“今天先这样。如果出现剧烈头痛、呕吐或意识模糊,立刻按铃。明天早上我再来查房,安排进一步评估。”
“谢谢医生。”陈薇娅代我应道。
医生和护士离开后,病房里重归安静,却是一种紧绷的、悬在半空的安静。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酒精味,混着未散尽的暴戾余温。
文再也终于忍不住,往前挪了两步,声音干涩:“阿溺,你……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文再也啊,我们从小就……”
“文再也。”
我打断他,声音因疲惫而低哑,却足够清晰:“陈小姐介绍过了。”
他剩下的话全噎在喉咙里,脸色又白了几分。
陈薇娅走到床边,替我掖了掖被角,动作有些生疏,却努力放得轻柔:“别想太多,王医生说了静养最重要。网上的事,公司会处理。你……好好休息。”
我没看她,也没看文再也,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玻璃上隐约映出病房内的倒影,苍白,扭曲,一片模糊。
脑海中,系统面板无声浮现:
【生命能量:9.8%(缓慢回升中)】
【状态:伪装失忆进行时】
【下一阶段任务提示:待解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