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殓习生不是练习生啦》森野渊

4、她在跟谁说话？

　　“啊！！！什么东西！”他的心脏惊惧猛跳，不由尖叫起来，又被唢呐的声音全部吃掉。
　　“你才是什么东西，堵在别人家的楼梯上。”暗中的影子缓缓回道。
　　听起来好像……是个人。
　　他眯着眼睛往阴影里望去，是一个白发老太太。身形佝偻，但面相很凶，目光如炬。老太太睨了他一眼，又看了他身后背的一眼，直直越过他上了楼。
　　吴羽铮把逝者放下用白布盖好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了。陆青暮在院子里安慰逝者丈夫顺便商量事宜，见他下来，朝男人点了点头向他走过来。
　　男人还在身后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样？还好吗？”他问。音色是平静而温柔的，但吴羽铮就是莫名地听出了一丝揶揄。
　　你说呢！没吓死是我命大！
　　他赶忙用最快的速度调理好自己……的腿，用坚定得像要入党的语气道：“当然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陆青暮浅浅一笑，眼角的泪痣小而圆，在他黑曜石般的眼睛衬托下，看起来居然有点可爱。
　　犟嘴，明明声音都在抖。
　　杰哥给吴羽铮从角落里拿了瓶矿泉水，并且用自己有限的词汇量夸赞着他的勇气，“牛x……啊！你比我第一次背的时候强太多了！”
　　吴羽铮这人经不起夸。一听到这话，刚才的恐惧一扫而空，骄傲的脑袋又仰了起来，两束刘海在润湿的额边晃啊晃。
　　陆青暮走向逝者躺着的位置，抬手掀开地上的白布。
　　只一眼，他就蹙起了眉。尸身整体呈灰白色，已经略微僵硬，除了颈部一条不太规则的红痕，肉眼可见之处都没什么异常。
　　可是不对劲。
　　院里两人正聊在兴头上，吴羽铮就见陆青暮从大厅走了出来。经过他身边时，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朝杰哥抬了下眉，很机敏地跟上了。
　　到了门外，陆青暮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无人，在他耳边悄悄道——
　　“去报警，别惊动任何人。她不是自杀的。”
　　“啊！？”吴羽铮下意识叫出声，又捂着嘴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平静下来。陆青暮简单地说了下地址，吴羽铮找了棵偏远的杨树，蹲在树下解锁了手机。
　　也是没想到，自己活了二十多岁，头一遭认真干活，就能撞上这种刺激的事。经历了刚才的生死洗礼，他仿佛被打了鸡血，暂时把老吴都给忘到了九霄云外，满心期待的只有眼前这件事的真相。
　　即使只有一背之缘，他也打心底不愿这个姐姐枉死。
　　他猫在树后，用手挡着压低嗓子把这边的情况概括性地描述了一下，着重请求了对方“派人来介入”。
　　打完电话，他默默注视着正守在大门口的陆青暮。幽冷的月光下那个高大的侧影挺得很直，短发在耳下形成了一个卷卷的弧度，刚好到耳垂。微光在他半边脸蒙上清辉，仿佛喝了一口沁心的山泉，他突然平静下来。
　　好像感知到了他的眼神，陆青暮转过身，用眼神询问。
　　“哥，你也需要背逝者么？”吴羽铮赶紧抓着机会上进。
　　陆青暮的表情在月光下不甚清晰：“理论上不用。”
　　“那……经常是杰哥背？”
　　“……也不是。”
　　“他背过几次？”
　　“一次。”
　　“你呢？”
　　“没背过。”
　　吴羽铮奇了怪了，“哎？不是规矩吗？总要有人背吧。”
　　“我们团队除了我和他两个人，还有别人。”
　　“哦……”吴羽铮眼珠转了转，“也对。”
　　陆青暮快速扫过他的脸，声音平静如水：“但一般都是主家自己背。”
　　？？？！！！
　　吴羽铮的舌头在嘴里转了半圈，顶着右腮气笑了。好美的一张脸，好毒的一颗心！
　　但是能怎么办？已经迈出一只脚了，半途而废就等于功亏一篑，大不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也还有两百能赚呢，不亏。
　　他现在是个演员，演的是一个失业连饭都吃不上的小孤儿，自己应该代入角色，敬业一点。不就是被坑了嘛，多大事！
　　……
　　——md还是好憋屈！
　　扒着粗糙的大杨树皮，借着天地灵气深呼吸了五次以后，吴羽铮终于靠着“气死老吴”这口仙气儿，哄好了自己，慢慢进入了角色。
　　“青暮哥，”他用天真的气声问陆青暮，“她不是自杀，你怎么看出来的呀？”
　　“无他，唯眼熟尔。”陆青暮道。
　　你个装b怪。吴羽铮脸上笑嘻嘻，心里mmp。不说拉倒。
　　“规矩是真的，但一般只要求至亲象征性地背一段。我刚刚是在试你的胆量。”陆青暮收起刚才的玩笑脸，认真问道，“没生气吧？”
　　“啊，没有没有！老板试业务都这样，我懂的懂的。”得到了解释，吴羽铮的心里一下子又松爽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太好哄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里间的嘈杂声渐甚，已经快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了。杰哥公鸡叫似的唢呐声歇完一口气，又叫了起来。这次不同的是，还多了进错拍的鼓声、乱升调的小号，和唢呐声交织在一起简直有种要把家都拆了的鸡飞狗跳感。
　　一行整齐的脚步声朝着大门的方向行进，他转过头，就见几个精神抖擞的警务人员走过来。领头的一位大约50出头，身形高大，半头白发，神情严肃，领着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不怒自威。
　　“青暮，又见面了。”领头那位伸出手向陆青暮，声音低沉而清晰。
　　陆青暮跟他握手，点点头，“永哥，我先跟诗雨描述一下疑点。从报警到现在正门无人进出，后门有大路监控。”
　　永哥赞许地点点头，带着身后的三四个人大步走进院里，乐队声音戛然而止。他身后那个叫诗雨的短发女警冲陆青暮浅浅一笑，很明显是熟识的。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纸，把刘海别到耳后，“哒”一声按下圆珠笔的按钮，开始问询。
　　她的音色甜美，语气却相当飒爽：“青暮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死者不对劲的？”
　　“稍等。”陆青暮找了个干净的公共石凳让诗雨坐下，同时自己拉着吴羽铮在边上的草垛上也坐了，双方高度看起来大致持平。
　　里间隐隐传来不满的抱怨声，“不是查过了？就是自杀，还有什么好查的？”
　　“我妈也已经查过了，等等，总不能怀疑我女儿吧？为什么连她都要问？”
　　“你们真是闲得蛋疼，没事干就来找我们良好市民的麻烦。”
　　几人朝里看了一眼，就见永哥在耐心地一一向他们解释。
　　陆青暮回过头，开始描述：“死者的颈部有红色勒痕，确实符合吊颈特征。但是勒痕凌乱，并不统一，看起来颈部应该不止受了一次外力。其次，左手食指指尖有细小伤痕，指甲缝里有一根蓝色纤维，排除背尸工的衣服——”他指了一下吴羽铮，后者上衣是刚拿回来的黑色棒球服，下着卡其色工装裤。
　　诗雨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只能是他们自家人的。最后就是——她太阳穴上的朱砂痣，上面有一滴干涸不久的细小血迹。如果是打定主意自杀，为什么还要捅自己一下？最后，她的嘴边有刚刚干了不久的油漆，极少量，不细看很难发现。”
　　吴羽铮在旁边都听入迷了。刚刚自己光顾着害怕了，加上光线昏暗，一股脑背到大厅就完了，愣是什么都没敢看。
　　不过就算能看清，他也发现不了这么多。尤其那个朱砂痣，谁会仔细看？
　　他心惊肉跳，又对身边这个高大男人的观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居然是一个小镇上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殡葬师？彭来你是不是在耍我？！
　　这分明是个痕迹检验专家！他瞬间梦回自己看的那一堆FBI涉案片，枪林弹雨出生入死，自己脑内的中二魂好像瞬间就被点燃了。
　　这事儿，太有挑战了！
　　“好的，我们大概明白了，谢谢你青暮哥。我们会按照程序申请法医强制介入。对了，像这种嘴边有油漆的情况，依你看会是什么原因？我是指……排除了科学以外的民俗因素。”
　　陆青暮垂眼思索，半晌睁眼，神色凄然：“我以前在一本书上见过，说用生漆拌草木灰塞入死者口中，可以让死者……无法去地府告状。”
　　身边的两人同时震惊，但都很快恢复了平静。诗雨当警察毕竟见多识广，而吴羽铮虽年纪小，却最爱读来自全世界的志怪书籍，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诗雨把笔和档案纸收进公文包，刚起身，就听二楼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尖利的“哐”声。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她！她自己没用生不出儿子才会这样的！老头子你不要再赖我了！她活该！她死了好！死得好啊！”
　　老太太沙哑又阴鸷的嗓音在漆黑夜色里显得鬼气森森，没了乐队的衬托，更是如同利器缓缓划碎织物般犀利。
　　“妈你在胡说什么！”男子惊慌的声音穿过院墙飞到门外，吴羽铮愣了一下，飞快地跟上了陆青暮的脚步小跑进院内。
　　永哥反应快，早男子一步就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梯。
　　一行人浩浩荡荡，把个水泥楼梯踩的轰隆隆响。等大家来到老太太的房间，就见地上散落着一张黑白照片，镜框上的玻璃四分五裂，碎片撒了一地。老太太晕倒在床边，身下还有一些水渍和淡淡的血渍。
　　“快打急救电话！”，永哥在老人颈部探了一下，“还有脉搏，先别乱动她！青暮，过来帮我个忙。”
　　陆青暮闻言上前蹲下，两指撑开老太太的眼皮，确认瞳孔扩散程度和其他生命体征。
　　检查完毕，他朝永哥微微点头：“暂时没事，应该是年纪大了，本身有基础病加上刚刚急怒攻心才晕倒的。请大家散开一点，让空气流动！”
　　男主人跪倒在老太太身边，哭着喊“妈”，情绪失控又崩溃。小女孩抱着自己的美羊羊娃娃，在旁边扁着嘴定定地看着父亲，眼里盈满了泪水，明显是吓坏了。
　　吴羽铮站在人群外围，右手虚虚笼着小女孩的肩膀，眼神从陆青暮的手、侧脸、肩膀上一一划过，刚刚被他耍了的那点子憋屈劲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这人虽然有几分坏劲在身上，但好像也还挺可靠的。连警察叔叔都信任的人，品性应该有保证。
　　他定定地盯着陆青暮，仿佛隔着衣服看到了他背后发着光的质检合格印章。
　　他甚至没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往前凑去。
　　陆青暮正帮助永哥疏导无关人群，只留下亲属。鉴证科拍照并收拾起碎玻璃物证，诗雨则“唰唰”记录着情况，还不忘敏锐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是她甜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的专业。
　　吴羽铮的视线跟着她巡游，最后落在物证袋里那张碎裂的照片上。照片里是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眉宇间与男主人有几分相似，但面容祥和得多。他心头不禁猛地一跳，鸡皮疙瘩“歘”地漫上全身。
　　那老太太刚刚是在跟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