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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乌镇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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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则传闻,说是乌镇某座山上有一种能让人忘却苦恼的种子。
把种子种在那座山的最高处,旁边放上你想忘却的象征物,待上二百六十三天它破土而出,那件事便会从你的世界消失。
谁都没听说过乌镇这个地方。但都知道乌城。
乌城上上下下七百四十一座山体,神人知道哪座。故这传闻渐渐成了网络上大家闲聊的趣闻,没人真正去找,也没人真正找到。
“你们说,咱学校这个会不会就是传闻中那座?”
夜色里,穿着亮黄冲锋衣的少年将望远镜架在鼻梁上,往山里打探着。身旁蹲下系鞋带的男生戴着顶黑色鸭舌帽,听闻,嗤笑道:“先别说是不是,你那九块九抢购的望远镜真能看清山里面吗?”
“欸,你这就不懂了。”
冲锋衣男撇开望远镜,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望远镜有时不是用来望远的。”
黑帽男问:“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笑道:“望鬼的。”
这话一出,一旁许久未出声的女生待不住了:“瞎说,哪来的鬼。”
冲锋衣男笑而不语,在二人疑惑之下,用手电筒指了一个方向:“喏,看那。”
图书馆大楼的灯光晕染了部分山体,三人竭尽全力才能看清——树干下模模糊糊立着道人形影子。
怪的是,这人影一会儿高、一会儿矮,手似举在头顶,姿势诡异……活不像是个人。
黑帽男和女生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原地消声片刻,这才反应过来——那东西是在绕着树干跳圈!
“艹。”
黑帽男骂了句:“雀狗说的是真的?我踏马以为他又闲……”他刚转回头,就见一人擦着他走过去:“……你去哪?”
“我去那看看。”冲锋衣男说。
“不要!”女生喊得突兀,手忙攥住冲锋衣男的衣服:“…你别去。”
仔细瞧能瞧见女生的手在发抖,冲锋衣男见她这副模样,满不在乎道:“怎么,你怕?放心吧,那东西一定不是鬼。”
“不是,不是怕鬼。”女生忙否认。她往那方向瞥,停在那被微光衬得惨白的皮肤上,很快又收回:“他……就算不是鬼,他也不是个正常人吧……”
冲锋衣男拍拍她手臂:“没事啊。”他语气里没有一丝害怕,反倒有些兴奋:“就算不正常又能怎样,我们两大男生能打不过那精神病?”
女生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
意识到那跳动的身影是人而非其他东西后,黑帽男恐惧感倏然褪去,反倒涌上几分好奇。
就在女生兀自犹豫时,黑帽男已经从她身侧走过去。他回头冲女生扬扬下巴:“走,没事的。我还没见过这么神经兮兮的人呢,正好送精神病院去,好事一件。”
两人态度一致,女生只好暗自安慰是自己想多了。轻轻点了下头:“……好。”
土壤遍布着着树枝和树叶,发出“咔吱、咔吱”的脆响。三人走去时,那立在树干下的人影莫名其妙消失了。
“奇了怪了,人呢。”冲锋男疑道。
黑帽男拿手电筒到处照:“是瞧见我们来,跑了吧。”
话音刚落,女生旁边的灌木丛突然发出响声。“啊—!”她被吓得全身打颤,慌忙躲到两人身后,手抖得更厉害了。
黑帽男回头看她:“怎么了?”
女生指向灌木丛:“那…那里面,好像有东西!”
“东西?”
黑帽男话刚说出口,冲锋衣男已经迈步上前。不等他人反应,他“唰”地给灌木丛拨到两边,用手电筒对准里面,里面的状况一览无余——蹲着个人。人瘦,个儿挺高。
冲锋衣男怔了一秒,无语笑道:“哎,你谁啊?刚才在这儿装神弄鬼的也是你吗?”
这人像是特意躲着他们,被发现后也没处可跑,处境很尴尬,只得慢悠悠起身。起身后才发现他长着张帅脸,皮肤也白,就是举止怪异,感觉有些痴呆。
恐怖气氛被这傻缺搞没大半,女生紧绷的神经也渐渐缓下来。
傻缺挠了挠头,刚想说话,她发现什么,面露疑色,先一步说道:“……好熟悉啊。”
黑帽男:“你认识?”
“你是哪个专业……”
她突然想起:“哦!信息专业第一嘛!”
“什么?”冲锋衣男下意识脱出口,指向他:“他?专业第一??”
简乙对他的质疑没啥反应。
女生问他:“你怎么把眼镜摘了?”
同时黑帽男也问他:“刚才是你在这跳的吗?”
简乙选了一个回答:“是。”
黑帽男对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捉摸不透,只觉得这人透着股老实气,他继续问:“你在这跳什么?”
简乙往深山某处看了看,又看向他们,思考了会儿,说道:“刚才林子里有个人,跟我说在这儿跳二十圈,能找见一颗种子,我就在这儿跳了。”
黑帽男听闻,语调不自觉拔高:“真的?真有那颗种子?”
“等一下……重点不在这儿吧,刚才来谁了啊?我怎么…都没瞧见别人……”女生四顾周围,遍布着黑,脊背莫名发凉。
冲锋衣男倒不在意,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说:“不好好回去读书,天都黑了你出来绕着树跳,你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简乙点点头,回道:“确实是这样的,所以我要回去学习了。”说完他便整理整理衣服,转身要走。
三人也并不想挽留他,只不过黑帽男对那种子太过好奇。
“你等一下。”黑帽男说。
简乙回头看他。
黑帽男犹豫了下,问:“你跳够二十圈了吗。”
简乙没吭声。
黑帽男晃了晃手电筒,却怎么仔细看都看不清他。他眼睛外似蒙了层雾,不知多久,几秒或者有几分钟,他摇头:“没有。”
“哦……”
想来也是,树足有两围粗,跳二十圈是个体力活。这人都没流汗,肯定没跳几圈。
黑帽男思考了一会儿,还打算问些别的,抬眼时简乙已经消失在暗处。也不知是往学校走了,还是往深山里去了。回过神后,只觉得身边二人好久没说话。
他觉得气氛不太对。
“你们两个怎么一点动静都……”
话出没两秒,冲锋衣男打断他:“怎么都不说话?”
“……”黑帽男狐疑地看他,“你不是也没说。”
“……”
三人面面相觑。
一分钟过去,冲锋衣男皱眉“啧”了声,用脚踢了踢身边缠在他腿上的杂草,语气里带着些不耐烦:“都怪那呆子,给我也传染痴呆了。”
女生有种不好的预感,咽了咽:“那我们还去山里吗。”
“去啊。”冲锋衣男说,“为什么不去。”
黑帽男睨着面前的树干,道:“等会儿。”
冲锋衣男看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瞥向树,嘲笑道:“你不会真的信他的鬼话,要干那么蠢的事吧。你跳前跟我说一声啊,我可要离你远点,丢不起这人。”
“切。”黑帽男白了他,说:“那你滚远点,我现在就要跳了。”
冲锋衣男也不惯着,拉着女生就走:“行,我们先走了。”
他知道黑帽男的德行,成团坦克单人怂货,说这话就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哭着喊着求自己回来。女生没懂他的心思,有些担心:“我们真的留他一个人吗?”
除非黑帽男喊他们,不然走了那必不会回头了,下不了面子。冲锋衣男道:“留他慢慢跳呗。”
山地崎岖,走也走不远。
过了好久,他也没听见黑帽男的声音。
女生频繁回头:“我们还是……”
话没说完,两人脚底突然响了一声。两人同步往下瞅,还没看清状况,那道声音陡然加剧——“啊—!我操!”
伴随着短促的尖叫和骂声,冲锋衣男被什么东西拽倒,手电筒被甩飞,滚落到草丛中。他吃了满嘴的土,抬脸时心脏突突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小腿猛的一紧。
树叶与碎石摩擦发出“滋滋啦啦”脆响。
“——什么东西拽我——!”
冲锋衣男被不明物体往暗处拖,凭本能拽住身前的草茎,他呼吸重得不能再重,狼狈至极地呼喊女生:“宋、宋怡救我,救我宋怡!!”
“哥!”女生忙跑过来。
掌心那几丛草就要连根拔起,他手脚并用,拼命挪动着膝盖往前爬:“你快来!快帮我弄掉!”
女生呼吸停滞一瞬,盯那些爬上冲锋衣男小腿的草脉,冷汗不知不觉打湿了后背。——她太害怕了,她根本想不到这种薄弱的草脉竟能硬生生拽动一个成年男子。
冲锋衣男被拖了有半米的距离,她才抖着手上前去扯那些草脉。
“快啊!”
扯不断!
这草怎么扯都扯不断!
“你…你等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女生颤着嘴唇,没把话说完,疯狂扯草的手指蓦然一僵。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草脉爬上自己的脚踝…… 下一秒,尖叫卡在喉咙里,身体被脚踝处的力道拉倒。她同俎上鱼肉毫无反抗之力,草脉拽住脚踝,将她整副身体擦着泥土拖走——
“咔吱、咔吱……”
冲锋衣男的惨叫震得整座山体发颤。
女生脸色煞白,害怕到发不出一个音节,诡异的脆响碾过她的耳膜,连哀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声。
“咔吱、咔吱……”
眼前黑帽男目光涣散,被草脉裹成一团。
草脉依次伸进他的裤脚、衣袖,缠绕在脖颈,他身体僵硬,每跳一下都仿佛要直挺挺摔倒,却像是被牵着线,只能无意识地绕着树一跳、一跳……
·
“嗡。”
手机震了下。
屏幕上的亮光均匀洒在面中,简乙低眸看了眼电量,“咔”一声关掉了手机。
四周漆黑不见五指,位于山腰。
按照雀狗给的路线,棺材在附近某棵虬结的五角枫旁,没有具体位置,这里植被复杂,很难找到。
简乙打了个响指,暗处摇摇晃晃飞来一只类似萤火虫的东西,凑近在简乙颈间蹭了蹭。才看清,是只会发光的残翼蝶。
残翼蝶边缘的翼有明显的撕裂痕迹,破损的不成样。按理说早就该坠在泥里,却还能勉强振翅。
它抖动着残破的翼,在简乙面前铺出窄窄的视野——树影扭曲,枝干为了争夺生存空间长的怪异,与土面连接的地方极为突兀的搁置着一副棺材。
残翼蝶停在棺沿,没过两秒,扑腾飞起往正走来的简乙身上撞。
“怎么了。”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残翼蝶却不断扑腾着翼,像是要阻拦他。
简乙抬眼没情绪地看了它两秒,走了过去。
残翼蝶的微弱蓝光照得棺材没了血色,显得阴森清净。简乙在棺材边停下,借着微光往里探,不过棺材很深,看不清里面。
他指骨搭在棺沿,一撑,很轻松就翻了进去。
软的。
脚底触感异样,伴随着轻到快要听不见的闷声,简乙后脑勺倏然覆上一只大掌,哼了声,身形猝不及防闪了进去——
一张白到没有任何血色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仅仅是千分之一秒之间,简乙屈膝当胸一踹,借力飞出棺材。
那张脸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以至于当他落回地面时,脑袋中不断闪着画面,险些没站稳。
棺材里传出衣料摩擦的声响,接着一只惨白分明的手搭到棺沿,里面的人坐了起来,黑袍藏青近墨,乌发长不见尾,侧脸大部分都被遮住,只剩高挺的鼻梁露在外面。
“……烦人。”
他全身透着股煞气,很不耐烦,不像是被打扰了休息,而是本身脾气就这样。
这场景来个正常人可能会大喊一声“诈尸了!”,然后撒腿就跑,简乙却愣愣地站着,也不跑也不动,目光只是停留在眼前人的看不清的面目上。
……
他终于转过脸,这让简乙多看清了几分。
眉间恍恍惚惚有两颗竖着、紧靠在一起的黑痣。看不清,也许是。
那瞬间,他好像看清了那人全部面貌。
他想,那太特别了,特别到他想不到有别人会有这样的痣,特别到多年过去,再次看见,他还能清晰记起……
脖颈被扼住产生强烈的窒息感,他的目光总算肯移开。
残翼蝶着急地扑打着,在二人之间成为唯一的光源。
那人开口说:“想死吗。”
简乙没吭声,脖颈间凸起的青筋、缺氧而泛起水光的眼眶,生理上的难受却没让他在第一时间去反抗。
足足十秒过后,他才开始了第一次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