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解》今弋

7、乌镇篇（6）

　　“眼……眼眼眼睛？！”
　　楚和昂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道：“谁的？？？”

　　简乙从兜里摸出手机，对准红点的方向拍了个照，接着打开相册。

　　——相册里只有昏暗山陵轮廓，而那红点悄然无踪。

　　楚和昂眼睛瞪得溜圆，看看相册，又看看窗外那颗红点。来回好几次，最终得出结论：“我知道了，简乙。”

　　简乙挑眉看他：“你知道？”

　　楚和昂一脸严肃、字字认真：“我有阴阳眼。”

　　几秒钟的寂静后，简乙突然弯眼睛笑了声，声音很轻：“嗯，也许。”

　　楚和昂被他这声笑打消了自己是不是天生奇眼的臆想，抓起他的手机又反复对照了好几眼，问他：“那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简乙吹灭蜡烛，脱下外套随手盖住窗户。“睡觉吧，你不是困吗。”

　　“你告诉我我再睡。”楚和昂说。

　　“明天再说。”

　　简乙躺到草席上，楚和昂不肯罢休，追到他身后躺下：“求你告诉我吧。不然我睡觉不安心，总觉得那东西盯着我。”

　　他瞅简乙手臂枕着头、不为所动的样子，抿了抿唇，又继续问：“你不害怕吗？一只眼睛盯着你睡觉。”

　　简乙不回他，楚和昂晃一晃他的胳膊，换了个话题：“你不会睡着了吧。我刚才在山上瞧见一只蝴蝶，会发光，你瞧见过没？还有那个，你那枚硬币威力怎么那么大？是施了什么法术吗？”

　　一系列的问题。楚和昂觉得自己是在车上睡够了觉，哪怕下山时还累得昏昏欲睡，此刻却精神抖擞。

　　他喋喋不休，说着说着觉得冷，缠着简乙陪他去问老头要被子。
　　老头再次被他吵醒，怨气满满扔给他一团棉絮被，没床套，不过好在他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温暖。
　　后来埋在被子里，困意来袭，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

　　一大早楚和昂就被黄狗吵醒。他见过鸡打鸣的，就没见过狗叫人起床的，一怒之下猛地弹起身，气冲冲就往门外走。
　　可刚走到门口，他才发觉外头一片漆黑。

　　四下寂静，如昨晚般。

　　山顶冒着幽森森的红光。他回想起窗外的眼睛，一阵后怕，也不跟狗报仇了，灰溜溜就钻进屋子。

　　回到屋子更可怕的发生了。

　　草席上没人，走出去，屋里也没人。

　　他这时才感到不妙，咽了下唾沫，在狭小的屋内边走边喊：“简乙，简乙？你……在哪啊？”

　　呼叫无果，他又去喊老头。“老爷爷！老爷爷！你在吗！”

　　没人回他。

　　楚和昂冷汗直冒，脑袋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找见一只活物陪自己。
　　他忽然想到屋外的黄狗……此一时彼一时，前阵子的他还跟黄狗势不两立，现在的他竟要跟黄狗互相依偎！

　　他加快步伐，心想总比没的好——“哐当！”一下推开木门！

　　妈的，狗也没了！！！

　　他几乎接近绝望，腿发软要跪在地上。
　　但不得不同时安慰自己，简乙有事出去，老头遛狗去了，自己再回去睡一觉，简乙就回来了。于是他神智不清地、又转身往房屋走。

　　就在他要进屋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沙沙响。他顿时惊喜回头看：“简——”

　　一道黑影立在那儿。

　　也不知哪来的红光，他看见一个女孩赤着脚，头发里、衣袖里、脚缝里夹着枯叶，暗夜中，她露着白牙，脸上的笑容诡异至极。与昨晚那只窥探他的眼睛相差无几。

　　而那双眼睛就离他不到十米的距离。

　　楚和昂腿彻底软了，跪在地上，女孩飞到他面前，红彤彤的眼睛仿佛要滴血，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跟他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啊！”

　　一声叫冲破夜幕。

　　楚和昂睁眼望着白日，胸膛剧烈起伏，人中处的温热让他眼前的视野渐渐聚焦。

　　他盯着简乙的脸，下意识去拿手抹人中。一股怪异的感觉，他抬手一看差点又晕过去——血！哪来的血？！

　　哦，是鼻血。

　　“我怎么流鼻血了！？”

　　这声喊得大声，给楼房里的人吓得身体一震。

　　简乙：“别乱叫。”

　　楚和昂望望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老头家，而是在一个类似墟镇小集的地方。他顿时想流泪，要去抱住眼前人，然而简乙只是稍稍一退，他那两只臂膀便抱了个空，于是只能干哭道：“我差点就死了啊……简乙。还好是做梦啊，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梦吗？我梦见——”

　　——吱呀。

　　哭到一半，头顶的木窗被人从里推开，探出个少年的头。

　　少年往下看，先瞥见蹲在那里的简乙，又瞥见坐在地上，鼻血、眼泪糊了半张脸的楚和昂。少年微怔，迟疑了半响，见掺着血眼泪砸在楚和昂的领口，才试探地问他们：“……你们没事吧？”

　　“没事。”简乙伸手拽住楚和昂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楚和昂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是有事。少年张了张口，还想要说话，简乙却没准备让他继续问下去，先一步问他：“你们这儿有水池吗？”

　　“嗯……水池倒没有，不过有井。”
　　他嗓音清亮，一下从窗户翻出来，“我带你们去吧，看你朋友止不住鼻血快不行了。”

　　“……”
　　楚和昂捂着鼻，看样子是还没找回魂来。

　　·

　　少年个头高，短发利落，看起来十七八岁。他在前头带路，时不时就会路边镇民打招呼，操着方言喊：“大姊！”“阿伯！”“早起恁好！”。大多数人是点点头回应他，也有几人喊他“泉仔”以作回应。
　　他走在街巷里，镇子里沉闷的早晨也似乎照进第一缕阳光。

　　两人跟在后头走了一阵，楚和昂才有些恢复神智的迹象，他扯扯简乙的衣角，小声问他：“我这是怎么了？”

　　简乙目光落在前路，语气平静：“被鬼附身了。”

　　“啊？”
　　楚和昂满是错愕。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些，又不敢太大声，压着嗓子问：“它附在我身上干嘛了？没干什么坏事吧？”

　　简乙回道：“走路。”
　　楚和昂：“我在走啊。”
　　简乙：“我说你那时候在走路。”

　　楚和昂松了口气，将那些恐怖的想法抛掷脑后，但很快越想越不对劲：“我被附身后一直在走路？这鬼是个傻福吗？”

　　简乙沉默片刻，淡淡丢出一句话：“它只附身在傻福身上。”

　　“……”
　　楚和昂道：“我不信。”

　　简乙对他的质疑置若罔闻。因为这句话确实是骗他的。

　　鬼附身，说准确些是他被引香迷了神。
　　禾秧说它只能‘迷得动些未经世事、或者是神虚的空壳子’，可它如今却进入了楚和昂的身体。楚和昂既非稚童，又非虚壳，哪点也挨不上边，难道是禾秧说的话有误？暂且按下这个疑问。

　　今早天还没亮，失了神智的楚和昂便走出老头家，一路往北，对乌镇交错复杂的地形熟稔反常，半分弯路不走，仿佛走过千百遍。简乙本想悄声跟着，却没想到楚和昂走到一半，突然跪倒在地上，后颈冷汗直冒。

　　简乙上前掐脖引血，逼出引香。而那缕香出来的瞬间，动作神速，不让人捕捉，径直就往北边去。
　　所谓落叶归根，竟歪打正着给他引出了邪像的方向。

　　邪像之处，正是他此次前来的目标。一来是取得取障眼叶的原材料，二来便是揪出那里藏的症结——使得引香凭空出现在乌城，又悖常理缠上了楚和昂。

　　绕过两个巷子，就见到了隔在建筑中间的一口井。泉仔回头提醒他们：“那口井是好几户共用的，洗完脸上的血，记得要冲干净些。”

　　楚和昂点点头，脱口道：“你们这里没有水池？那每天都要绕过来打水，多麻烦啊。”

　　泉仔笑着说：“这儿本就街巷绕，公井就这一口嘴甜，多走几步路不算什么的。不过你要是想用水池，再往北走，那里的人家都有自家小池，只是水味没这口井甜。”

　　楚和昂：“还不一样？”

　　泉仔弯腰拿起靠在石岩的木桶，将桶绳甩进井中。只听“咚”一声轻响，木桶坠进水中，他缓缓绞起桶绳，没回答楚和昂的问题，而是抬眼问：“我们镇子很少有外人来，你们是因为什么来的？”

　　楚和昂下意识看向简乙，简乙目光落在拉起的木桶上，说：“来找种子的。”

　　泉仔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随手将盛满水的木桶搁在一边，没顾得上二人脸上的疑虑，道：“又是被这话骗进来的，恁这款人咋会尼好骗啦！”

　　“之前还有人？”简乙说。

　　“有啊！”泉仔往井边的石墩上一坐，说:“有个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小子，前些阵子也嚷嚷着找这东西。他肯定是没找见，你们也不会找见。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楚和昂好奇。

　　“因为那种子是人瞎扯的，根本就没那颗种子！什么忘记苦恼？天下没那样的好事！”

　　泉仔明明和他们同般大，却把跟他们同龄的人都喊作‘小子’。楚和昂觉得有些吃亏，一股好胜欲上来：“谁说没有的？没瞧见不代表不存在，没准儿过两天我找见了呢。”

　　简乙瞥他一眼，淡淡道：“你鼻血不流了？”

　　楚和昂摸了下鼻子，愣了愣：“哎？不流了。”

　　泉仔被他这句话激起了兴趣：“那好啊，我从小在这儿生活到大没瞧见那东西，你找见一定要带给我瞧瞧。说不准这种子能量产，种满几十亩呢梯田呢！”

　　“切，你想得倒是美。”楚和昂小声嘀咕道。

　　他拿瓢舀了一点水，正好口渴，抿了口，意外惊喜，又猛灌了好几口：“哇，这水真的是甜的。”

　　泉仔扬起下巴，洋洋道：“我说的话还能有假？”

　　楚和昂：“简乙，你也尝尝！”

　　简乙没动，斜倚在井边支起的竹竿上，打算再问泉仔些事。刚欲开口，余光察觉到小巷拐角处冒出道人影。

　　他瞥过去，很快抬脚踢了踢蹲着的楚和昂。

　　楚和昂正洗着脸，抬脸疑惑，顺着他目光一看，手里的瓢顿时掉在地上，水洒了满地。

　　……梦中恶鬼……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