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匿名信与空教室的对峙 ...
-
坐在教室最靠墙我的角落,手心里全是汗。
那封信就摊在桌上,白纸黑字,像块冰贴在我掌心。打印的宋体字工整得不像话,可每看一眼,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
“安哥哥的衬衫第三颗扣子总是松的,我偷偷缝过两次。”
这句话我没写在日记里。至少……我以为我没写。
我翻了整整三遍手机备忘录,才想起那是高二冬天的事。那天他站在少年宫门口等家长接,风太大,领口被吹开,我鬼使神差地从书包里摸出针线盒——那是我妈让我带去上手工课的——低着头,趁他不注意,飞快把那颗晃荡的扣子重新缝牢。
全程不到三十秒。我没敢抬头看他一眼。
这事连苏晓晓都不知道。我甚至没在任何文字里提过细节,只在某篇评论里含糊写过一句:“有些喜欢,是连呼吸都要藏起来的。”
可这封信知道。
我还记得那天下午阳光斜照进走廊,他穿着那件灰蓝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站姿笔直。我蹲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缝扣子,手指抖得几乎穿不进线。风把他的发丝吹得微微晃动,有几根落在我的手背上,痒得我差点叫出声。
现在这封信把它写出来了。一字不差。
窗外操场传来篮球砸地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像是敲在我脑门上。有人在喊“传球!”,还有女生尖叫着笑。那些声音明明很近,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听不真切。
我抱着包,缩在椅子边缘,像是要把自己藏进墙壁里。
六楼的顶楼空教室平时没人来。楼梯间贴着“禁止入内”的告示,锁也坏了好几年。可今天门虚掩着,仿佛一直在等我推开。
我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不是想先占位置,是不敢待在宿舍。手机一整天都在震,全是群消息和未读私信。热搜还在挂:#程予安为林知夏怒怼学生会#、#翻墙校草现实版言情剧#。有人扒出了我高中时的照片,还有人截图我三年前在论坛写的某条书评,标题叫《暗恋是一场漫长的自焚》。
他们说我是人生赢家。
可没人知道,赢的人不该心跳这么快,不该手心发冷,不该盯着一条匿名信,怀疑自己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活在别人的剧本里。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沉稳,不急不缓,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我猛地抬头,看见门被推开。
程予安站在门口。
他穿了那件黑色风衣,袖口沾着点灰,右腿外侧的绷带边缘露出一点血渍。夕阳从他背后照进来,把他整个人框在一道金边里,像幅画。
他扫了一眼教室,目光落在我脸上,停顿一秒,然后走过来。
脚步没停,一直走到我面前三步远才停下。风衣下摆轻轻晃了一下。
“你约我,就为了躲在这里?”
他声音不高,语气也没有起伏,可我听得出那一丝压着的疼。
“膝盖还没好,你就让我爬六层楼?”
我喉咙一紧。
我想说“对不起”,可话卡在嘴里。我看着他腿上的伤,想起昨天他从墙头跳下来时那一声闷响,想起他落地时膝盖擦过碎石地的样子。
可我也想起这封信。
我慢慢站起来,把信拍在桌上,纸角几乎碰到他的风衣下摆。
“那你告诉我,”我声音有点抖,但还是逼自己抬头看他,“谁在监视我?是你吗?”
他没动。
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接近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一天?等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成了证据,等我站在所有人面前,像个傻子一样相信你?”
他静静看着我。
眼神不像昨天那样亮得灼人,反而沉了下来,像雨前的湖面,看不出底。
“你看过我所有日记。”我说,“你知道‘夏眠’是我。你连我醉酒后误发的测试短信都记得……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他终于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认出‘夏眠’吗?”
我没说话。
“因为你写最后一句评论的习惯。”他声音低了些,“总会在句尾多打一个句号。不是标点错误,是你改完情绪,又舍不得删掉。”
我手指一僵。
那是我自己的小毛病。连我自己都是某天翻旧帖才注意到的。
“你还记得我写过的语音投稿?”我忽然问,声音尖了起来,“三年前那段?我只上传过一次,不到十分钟就删了!连平台后台都不该有记录!你怎么可能……”
他没回答。
而是抬起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界面是音频播放器。文件名写着:《十七岁的门没锁\_语音版》。
进度条显示:**循环播放 217 次**。
他按下播放键。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然后,我的声音响了起来。
稚嫩,带着点鼻音,像是刚哭过:
“……那天我没敢推门,只是站在走廊尽头看着他的背影。教学楼快关门了,灯一盏盏灭掉,可我还是没动。如果那时有人走出来,我会把十年都交出去。”
声音结束。
他关掉播放器,手机放回口袋。
“我每晚睡前听一遍。”他说,“217天,一天没落。”
我站着,动不了。
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可我不敢擦。我怕一碰脸,整个人就会垮下去。
“可这只能证明你在收集我!”我咬着牙说,声音发颤,“你怎么证明你不是为了满足掌控欲?你怎么证明……你不是早就计划好一切,就等我主动靠近?”
他看着我。
看了很久。
然后忽然转身,走向窗边。
夕阳正斜切进来,光柱横贯教室,浮尘在空气中缓缓游动。他站在光里,背对着我,身影被拉得很长。
“我追的从来不是‘夏眠’。”他说。
声音很轻,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
“我追的是那个下雨天蹲在花坛边,给流浪猫包扎脚掌的女孩。”
我猛地抬头。
心跳像是被什么掐住了。
“那天是高二下学期,暴雨。我值日留到六点半,从后门出来,看见你躲在教学楼后巷。那只花猫后腿有伤,你在用纸巾给它止血,手很笨,但它一直舔你手心。”
他回头,目光穿过灰尘与光线,落在我脸上。
“你用了半包纸巾和一根红绳。红绳是你书包上的挂饰,你拆下来绑在它腿上。你低头的时候笑了,雨水顺着你刘海滴下来,滴在猫耳朵上。”
他走近一步。
“我站在二楼摄影社的窗口,拍下了你低头微笑的样子。那张照片,至今在我手机加密相册里。”
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那天下着大雨。我放学路过,看见猫蜷在排水沟边,腿上有道口子。我翻遍书包,只找到半包纸巾和一根红绳——那是我妈去年端午给我编的,我一直舍不得扔。
我蹲了将近二十分钟,直到它肯让我碰它。
我没告诉任何人。
连日记都没写。
因为那一刻,我不是在想着程予安。我只是想救它。
可他看见了。
他不仅看见了,他还记得。
“林知夏。”他站在我面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是在追一个笔名,是在等一个我弄丢十年的人。”
我终于撑不住了。
膝盖一软,往前踉跄一步,扑进他怀里。
我死死抓住他风衣的前襟,指节发白,像是怕他下一秒就消失。
“可我好怕……”我哽咽着,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怕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梦。怕哪天醒来,你又变成那个路过我却不认得的校草。怕我写下的每一个字,对你来说都只是个笑话……”
他立刻抱住我。
手臂收得很紧,紧得我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可我不敢推开。
“那我就陪你醒过来。”他说。
声音沙哑,带着我从未听过的脆弱。
“你想查谁发的信,我陪你查。你想删账号,我陪你删。你想逃,我跟着你逃。但别再问我是不是真的。”
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住我的额角。
“我翻的不是墙。是十年。少一天,都不算数。”
我闭上眼,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指尖慢慢抚平他风衣上的褶皱,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他还在这儿。他抱着我。他记得那只猫,记得红绳,记得我低头笑的样子。
远处操场的欢呼声隐约传来,像隔着一层水。
我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心跳,一下,一下,稳得让我想哭。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我身体一僵。
从他怀里退开,掏出来看。
锁屏弹出一条新私信。
来自【用户A】。
内容只有一行字:
**【下一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我手指僵住。
这不是程予安的号。
他用的是“An_0719”。这个账号没有头像,没有简介,注册时间显示是**三年零两个月前**——比我注册“夏眠”还早半个月。
我猛地抬头看向程予安。
他也盯着我手机,眼神骤然凝重。
“你……不知道这个人?”我声音发颤。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不是我。”
夕阳彻底沉落。
最后一缕光从窗沿消失。
教室陷入昏暗,只有手机屏幕幽幽发亮,像深海中漂浮的信号灯。
我攥紧手机,指甲掐进掌心。
远处操场的喧闹突然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吹得桌上的匿名信轻轻翻了个边。
我盯着那行字。
一个念头慢慢爬上脊背,冰冷而清晰:
——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不止看过我的日记。
不止听过我的语音。
甚至……可能知道更多。
我抬起头,看向程予安。
他也正看着我。
没说话。
可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们在同一刻做出决定。
我按下回复键,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
他低声说:“发吧。”
我打字:
“想。”
发送。
手机安静了几秒。
然后,又震了一下。
新消息弹出:
**【明天傍晚,老地方。带上你的红绳。】**
我手指一抖。
红绳?
我猛地摸向书包侧袋。
那根褪色的红绳还在。我一直随身带着,从没丢过。
可这人怎么知道?
程予安已经蹲下身,仔细检查那封匿名信的纸张边缘。他手指在折痕处轻轻摩挲,忽然停住。
“纸是新的。”他说,“但折痕有油渍,像是被人反复打开又合上。”
他抬头看我:“这封信,不是今天才写的。”
我呼吸一滞。
“是谁……一直藏着它,等到现在才发出来?”
窗外,暮色四合。
教学楼的灯一盏盏亮起,像星星从地面升起。
可我知道。
有些光,照不进真相。
我攥紧手机,把红绳从书包里拿出来,紧紧握在手心。
那抹红色已经被岁月洗得发白,可它还在。
就像我藏了十年的喜欢。
也像此刻,我和他之间刚刚重建的信任。
可现在,有人要把它撕开。
\[未完待续\]我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凉。
【明天傍晚,老地方。带上你的红绳。】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信纸翻了个身,像只垂死挣扎的手。我猛地伸手按住它,指甲在纸上刮出一道白痕。
程予安蹲在地上没动,手指还停在信纸边缘。他盯着那道油渍般的折痕,眉头锁成一个结。夕阳已经彻底沉下去了,教室只剩下窗外零星亮起的路灯照进来一点灰光。他的侧脸被阴影切开一半,看不清表情。
“不是你。”我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服自己,“可这人怎么知道红绳?”
他慢慢站起来,风衣下摆扫过一张歪倒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走到窗边,伸手推开半扇积灰的玻璃。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楼下桂花树的甜味和远处食堂飘来的油烟气。
“你什么时候第一次见那只猫?”他问。
我愣了一下。“高二下,五月底。暴雨天。”
“几点?”
“快七点……我值日完路过。”
他点点头,掏出手机,划了几下,递到我眼前。是校内论坛的存档页面,时间戳显示三年前的同一天晚上七点零三分,有人发了一张图——模糊的后巷角落,一只花猫蜷在排水沟边,后腿缠着半截红绳。
发布账号是【A】。
头像空白,简介空白,注册时间:三年零两个月前。
和私信账号一模一样。
我呼吸一滞。
“这张图……你看过?”我抬头看他。
“看过。”他声音很平,“但当时没在意。我以为是谁随手拍的。”
我接过手机,放大图片。红绳打的是死结,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可那天雨太大,我根本没注意有没有人拍照。
“你报警。”我说。
他摇头。“证据不足。而且……”他顿了顿,“我不确定这是威胁,还是提示。”
“提示?”我冷笑,“提示我们有人盯了十年?提示他知道连我自己都忘了的事?”
他没反驳。只是静静看着我,直到我把手机递回去。
远处操场传来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学生涌出教学楼的声音像潮水般漫上来。笑声、叫喊声、自行车铃叮当响,可这些热闹落进这间空教室,全都变了质,像是隔着一层水底传来的杂音。
我忽然觉得冷。
把红绳从书包里掏出来,攥在手心。褪色的红线已经被磨得起毛,边缘有些地方几乎要断了。我一直带在身边,不是为了念旧,而是……说不清为什么,就像某种本能,好像丢了它,就会丢掉某个关键的东西。
“你为什么留着它?”他忽然问。
我抬眼。
“一般人早该扔了。或者送人。可你一直带着。”他盯着我看,“像在等什么。”
我没回答。
因为我也不知道。
只是每次想扔,手就不听使唤。仿佛这根绳子绑住的不只是猫的腿,还有别的什么——某个我记不起来的瞬间,某句没听见的话。
手机又震了一下。
我们同时低头。
还是【用户A】。
新消息:
**【她没告诉你那天的事。】**
我手指一抖。
她?
哪个她?
程予安已经抓过我的手机,放大这条信息。他指腹在屏幕上滑动,调出对方主页的全部动态。除了那张猫的照片,再无其他发布记录。没有点赞,没有评论,没有关注任何人。
像个幽灵。
“明天去。”他说。
“什么?”
“赴约。”他把手机还给我,声音低而稳,“你说‘想’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去。我也去。”
“不行。”我立刻摇头,“万一有危险?万一这是冲你来的?”
“那就更要去。”他打断我,“如果这人知道我们的事,也知道我不知道的事……那他见过你,在我不在的时候。”
我喉咙一紧。
“你有没有印象?”他盯着我,“高中三年,有没有谁找过你,提到过程予安,或者‘夏眠’?有没有谁问过你关于那条红绳的事?”
我快速回想。
没有。
一片空白。
除了苏晓晓,没人知道我写过那些东西。没人知道我给猫包扎过。没人知道我醉酒后误发过测试短信。
可【用户A】知道。
而且用了“她”。
——说明发信人不是女性。
至少,不以女性身份行动。
“明天傍晚六点。”我说,“老地方。我一个人去。”
“你不信我?”他眼神暗了。
“我信你。”我咬着牙,“可我不信那个人。万一他是冲你来的?万一他想看我们互相怀疑?你不在场,我才敢放胆问问题。”
他沉默几秒,忽然伸手,从风衣内袋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递给我。
我打开。
是份打印的文档,标题写着:《校园匿名信息发布路径追踪方案》。
下面列着IP跳转节点、设备指纹识别方式、校园内网登录记录调取流程……末尾附着一个二维码,标注:“扫码可实时共享位置,加密通道,仅限24小时有效。”
我抬头看他。
“你早就准备了?”
“从热搜爆的那天开始。”他声音低,“我知道,总会有人不想让我们太平。”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发烫。
原来他不是没防备。
他只是把防备藏在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像他收藏我的语音,像他保存那张照片,像他记得我每一个没说出口的瞬间。
“好。”我终于点头,“我带位置共享。你在外围等。别露面,除非我发暗号。”
“什么暗号?”
“我说‘这绳子快断了’,你就进来。”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抬手,轻轻抚过我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
“别逞强。”他说,“怕就哭,累就停。我想找的从来不是完美的林知夏,是那个会蹲下来,给一只脏兮兮的猫包扎腿的女孩。”
我鼻子一酸。
差点又要掉泪。
可就在这时,手机第三次震动。
我们同时低头。
【用户A】的新消息:
**【她答应过不告诉你的。但你早就忘了那天的事。】**
我手指僵在屏幕上。
忘了?
我忘了什么?
程予安的脸色也变了。他一把拿过手机,快速翻查发送时间——18:19:03,精确到秒。
和三年前那张猫的照片发布时间,相差不到十分钟。
“这个人。”他声音压得很低,“不是在监视我们。”
“他是在提醒你。”
“提醒你想起什么。”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越来越快。
她答应过不告诉你的。
谁答应?
谁告诉?
我努力回想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暴雨,后巷,猫的哀鸣,纸巾不够,我拆下书包上的红绳,打结,它舔我手心……
然后呢?
然后……
记忆像被撕掉一页。
我只记得自己浑身湿透地回宿舍,换了衣服,发了低烧。第二天醒来,脑子里空了一块,像是睡了一场太沉的觉。
苏晓晓说我梦话都在喊“别走”。
可我不记得我梦见了谁。
“我得回去。”我突然说,“回老宿舍。”
“B栋四楼,407?”
“对。我最后一排靠窗的桌子底下,刻过一道线。每年生日,我都会用刀尖划一下。高三毕业那天,我划了十七道。”
“你要找什么?”
“我不知道。”我抓起包,把红绳塞进口袋,“但我知道,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去过那张桌子。”
程予安没拦我。
他站起身,拍了拍风衣上的灰,把那封匿名信折好,放进内袋。
“走。”他说,“我陪你回。”
“可你膝盖……”
“少一天,都不算数。”他看着我,嘴角微动,“你说过,翻的不是墙,是十年。”
我咬住下唇。
没再拒绝。
我们一前一后走下六楼,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夜风从破损的窗户吹进来,掀动我背包的拉链,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走到一楼大厅时,我忽然停下。
转身看向楼梯上方。
黑暗中,仿佛有个影子站在三楼转角,一动不动。
我眯起眼。
“怎么了?”程予安问。
我摇摇头。“……没事。”
可我知道。
不是没事。
有人一直在上面。
从我们对峙开始,就在听着。
我们走出教学楼,夜色已浓。
路灯一盏接一盏亮着,像一条通往过去的路。
我摸出口袋里的红绳,紧紧攥住。
下一秒,手机震动。
我没看。
程予安也没问。
但我们都知道——
它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