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去往锦绣园的马车宽敞而平稳,车厢内燃着淡淡的鹅梨帐中香,原本是最令人昏昏欲睡的安逸氛围,此刻却充斥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搜身”声。
“拿出来。”
林疏月端坐在软塌左侧,手中拿着一卷医书,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另一只手却掌心向上,伸到了林惊澜面前。
林惊澜正百无聊赖地抠着坐垫上的流苏,闻言眨巴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阿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软鞭。”林疏月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报药方,“别以为藏在腰封里我就看不出来,那是今早为了配你那身石榴红裙子特意改细了的吧?若是让母亲瞧见你带着兵器去诗会,回头你的那些话本子可就真保不住了。”
林惊澜嘴角一抽,磨磨蹭蹭地从腰间抽出一根暗红色的细鞭,不情不愿地拍在姐姐手里:“这可是我的命根子……万一遇上歹人怎么办?”
“这是去锦绣园,不是去黑风寨。再说了,除了你,谁会在诗会上动武?”林疏月收好鞭子,手并未收回,“还有。”
“还有?真没了!”林惊澜瞪大眼。
林疏月终于放下书,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眸子在妹妹袖口处扫过:“袖箭,两枚。还有……那是暗器?”
“那是瓜子!”林惊澜悲愤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小包油纸包着的五香瓜子,“阿姐你过分了啊!诗会那么无聊,我不嗑瓜子难道去啃梅花吗?”
林疏月看着那一包瓜子,紧绷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罢了,瓜子留下,袖箭交出来。”
待一切“违禁品”清理完毕,林疏月才正色道:“今日王御史的夫人和女儿也在。那王御史近来一直咬着父亲不放,朝堂上没讨到好,后宅里必然要生事端。你这炮仗性子,切记要忍。”
林惊澜把玩着手里仅剩的一包瓜子,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只要那个王婉儿不把脸凑上来给我打,我自然懒得脏了手。毕竟我是侯府千金,又不是街头泼妇。”
林疏月瞥了她一眼,心道:你若疯起来,泼妇都要让你三分。
……
锦绣园外,早已是车水马龙。
各色华盖云集,香风阵阵,京城的贵女们三五成群,环佩叮当,确实是一副百花争艳的图景。
镇远侯府的马车刚一停稳,便引来了不少侧目。毕竟林家这对“双姝”,一个是出了名的端庄,一个是出了名的闹腾,凑在一起总有热闹可看。
车帘掀开,一只纤纤玉手先探了出来,搭在侍女青黛的手腕上。
林疏月缓步而下,那一身月白色的长裙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的兰草若隐若现。她神色清冷沉静,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一下车便颔首微笑,礼数周全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不愧是林家大小姐,这份气度,京城的闺秀中有谁堪比。”周围有人低声赞叹。
紧接着,林惊澜跳下车辕,那身绯色流云裙红得耀眼,在满是素雅之色的公子小姐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美得惊心动魄。她一下车便是个趔趄,险些踩到自己的裙摆——当然,只有林疏月知道,那是她在暗中掐了妹妹一把,提醒她收敛那一脸的不耐烦。
“这就是那个……林二小姐?”
“啧,果然是一身江湖气。”
二人进园后,沿途遇到的贵女,认识的一一见礼,不认识的也点头微笑,就连林惊澜都保持着一脸灿烂。
“笑得太假了。”林疏月目不斜视,低声点评。
“管用就行。”林惊澜依然保持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压低声音回道,“阿姐,咱们找个角落猫着吧,我闻着这脂粉味都要打喷嚏了。”
两人正欲往僻静处走,一道娇滴滴却透着刺骨寒意的声音忽然横插了进来。
“哎呀,这园子里的空气怎么突然浑浊了?我还当是谁,原来是林家的两位煞星到了。”
冤家路窄。
只见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一个身穿鹅黄衫子的少女走了过来。那少女颧骨略高,眉眼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正是王御史的嫡女,王婉儿。
林惊澜脚步一顿,眉头刚皱起,王婉儿便以此为号,用团扇掩着唇,故作惊讶地大声道:“惊澜妹妹瞪我做什么?也是,你们林家乃是武将出身,那是刀口舔血的‘杀猪’行当,自然不懂咱们文官清流的礼数。听说令堂还是商户女?啧啧,这一身的铜臭味配上杀伐气,真是熏得这满园花香都散了。”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在这个重农抑商、重文轻武的时代,这话可谓是恶毒至极。不仅骂了镇远侯祖上是屠夫,更羞辱了出身江南首富苏家的侯夫人是低贱商贾。
林惊澜原本慵懒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刀锋般锐利,藏在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骂她可以,骂她爹娘,找死!
“王婉儿,你嘴巴放干净点。”林惊澜冷笑一声,刚要上前。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想要动粗?”王婉儿却似乎早有准备,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算计,忽然从侍女手中的托盘上端过一盏滚烫的热茶。
她假意向林惊澜走近两步,嘴里嚷着:“哎呀,惊澜妹妹别生气,姐姐给你赔罪便是……”
话音未落,她脚下身子一歪,整个人就要摔倒,手中那盏冒着白气的热茶,竟是直直地朝着林惊澜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泼去!
“啊!惊澜妹妹你为何推我!”
这哪里是赔罪,分明是毁容加栽赃!
这一招极其阴毒。若是泼中了,惊澜毁容;若是惊澜躲开了,这“推搡体弱贵女”的恶名也坐实了。
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素白纤细、仿佛不带丝毫烟火气的手,凭空伸了出来。
既没有去接那滚烫的茶盏,也没有去挡那飞溅的水珠,而是快如闪电般,精准无比地扣住了王婉儿端茶的那只手腕。
“咔。”
那是手指扣入骨缝的细微声响。
这一扣看似轻柔,实则用上了极刁钻的巧劲,正好压在手少阴心经的“神门穴”上,且带了几分内力。
“啊——!”
王婉儿一声惨叫,半边身子瞬间酥麻剧痛,手中的茶盏再也拿捏不住。
但那茶盏并未落地,因为那只素手在扣住她手腕的同时,顺势轻轻一挽,借力打力,让王婉儿的手腕诡异地转了个弯。
“泼啦——”
那盏滚烫的热茶,一滴不漏地,全部泼在了王婉儿自己那双绣着金线的昂贵绣鞋和裙摆上。
“好烫!好烫!”王婉儿疼得原地跳脚,仪态尽失。
直到这时,林疏月才缓缓松开手,从袖中掏出一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碰过王婉儿的手指,脸上挂着那一贯温和得体、却让人生畏的微笑。
“王妹妹这是怎么了?”
林疏月的声音不大,却清冷如玉石相击,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方才妹妹说要赔罪,怎么把自己烫成了这样?我观妹妹面色潮红、手足震颤、语无伦次,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肢体……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失心疯’前兆?”
“你……你胡说!是你捏我……”王婉儿疼得满头大汗,指着林疏月想骂。
“王妹妹慎言。”林疏月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逼视着王婉儿,声音陡然沉了几分,带着医者不可置疑的威严,“我刚才见你病发,出手救急。若非我拦着,这茶泼到的可就是你的脸了。你不谢我,反倒诬陷?”
“你——!”王婉儿气得浑身发抖,刚想冲上来拼命。
“姐姐说得对,我看这病还得治!”
林惊澜此时早已反应过来,她看着狼狈不堪的王婉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既然阿姐已经铺好了台阶,那她自然要帮着把这出戏唱完。
“王姐姐既然腿脚不好,站都站不稳,旁边人可扶好了,别让王姐姐摔着!”
话音未落,林惊澜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弹。
“嗖!”
一颗饱满的瓜子壳裹挟着风声,快得让人看不清残影,精准无比地击中了王婉儿还在乱跳的那条腿的膝弯麻筋。
“哎哟!”
王婉儿只觉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给林家姐妹行了个大礼。
这一跪,声音沉闷,听着都疼。
“这就对了嘛!”林惊澜立刻向旁边一跳,大声嚷嚷道,“虽然阿姐救了你,但我林家施恩不图报,王姐姐行此大礼,真是折煞我们了!”
周围原本被王婉儿恶毒言语震惊的众人,此刻看着那个刚才还嚣张跋扈、此刻却跪在地上满身茶渍狼狈不堪的王家小姐,不知是谁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紧接着,窃笑声连成了一片。
王婉儿跪在地上,听着周围的嘲笑,看着居高临下、神色淡淡的林疏月,和一脸戏谑、把玩着瓜子的林惊澜,羞愤欲死,两眼一翻,竟是真的气晕了过去。
……
闹剧很快被赶来的王家嬷嬷收拾了残局。林家姐妹“功成身退”,躲到了园子角落的一处凉亭里。
“哈哈哈哈,阿姐,你刚才那是哪招?我看她脸都绿了!”林惊澜毫无形象地瘫在石凳上,笑得直拍大腿,顺手剥了一颗瓜子递到姐姐嘴边。
林疏月优雅地接过瓜子仁放进嘴里,眼神里也没了方才的端庄,透着几分小狐狸般的得意:“那是分筋错骨手的入门手法,改日教你。不过你刚才那颗瓜子也不赖,准头不错。”
“那是,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林惊澜得意洋洋。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满园虚伪的繁华中,共享着这份独属于她们的快意与默契。
殊不知,这一幕尽数落入了不远处听风阁上一人的眼中。
那是个年轻男子,身着月白色暗纹锦袍,腰间悬着一枚温润的麒麟玉佩。他原本只是为了躲避应酬才躲在此处,却不想看了一出如此精彩的好戏。
三皇子,萧景珩。
他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目光穿过层层花枝,落在那两个凑在一起分瓜子吃的少女身上。
那个看似温婉如水的,下起手来却专挑人痛处;那个看似张牙舞爪的,实则粗中有细,配合默契。
“林镇远的女儿……”萧景珩嘴角微微勾起,原本淡漠慵懒的眼底,第一次浮现出一抹真实的趣味,“倒也不全是无趣的胭脂俗粉。”
“有点意思。”
他轻摇折扇,目光在那个一身红衣、笑得毫无顾忌的少女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隐入阁楼深处。
风起,吹落几瓣海棠,正好落在林惊澜的发梢,也落在了一个尚未开始、却注定波澜壮阔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