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许久,他写完吹干墨迹,将纸折好塞进一个细竹筒里,“今晚送出。”陈先生说。

      柳文渊点头。

      夜色渐深时,一只灰鸽子从望江楼后院飞出,振翅向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它飞过渝州城墙,飞过城外的稻田,飞过连绵的山峦,一直向西,在它身后,望江楼那间烛火未熄的书房里,柳文渊正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陈先生将纸笔收拾妥当:“信送出了,压力也算是落到了雾沼居身上。”

      柳文渊没有回头:“压力吗?真正的压力才刚开始,你提议江爷请雾沼居出手是想要一个答案。”

      “嗯?”陈先生轻哼出一个带着疑问的音节。

      柳文渊转身,烛光在他清癯的脸上切出明暗的线,“粮库、军械、腰牌、张彪捡的弓,每一样都太巧,巧得像有人摆好了戏台。能布这种局的人,不会只为了这一点东西。”

      陈先生沉默片刻:“有人要整个渝州乱起来。”

      “乱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柳文渊重复了这个问题,像是问自己,“是仇家?是对头?还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一条想过江的龙?”

      “所以这封信,”陈先生看向窗外鸽子消失的方向,“不单是查案也是试刀。”

      柳文渊接道,“雾沼居去查,自然会用他们的法子。可我们要看的,是他们能在那位‘搅局者’手里,走到第几步。”

      “三步?”

      “五步?”

      陈先生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江湖人特有的刀锋般的冰凉。

      “若是三五步就倒了,说明那人不过如此。若是能走得更远……”他没说完。

      但柳文渊听懂了,若是雾沼居的人都探不出深浅,那这潭水底下藏的,恐怕就不是一条过江龙,而是一整座看不见的冰山。

      烛火噼啪一声,炸开一朵灯花,窗外,更夫的梆子敲响了四更天,在往西去的官道上,萧彻和谢珩正宿在一处荒废的山神庙里。

      庙很破,屋顶漏了好几个洞,月光从破洞洒进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神像早已残破不堪,看不清本来面目,只能隐约看出是尊坐像。

      萧彻生了堆火,火上架着个小铁锅,锅里煮着干粮和肉干,香味在破庙里弥漫开来。

      谢珩坐在火堆另一侧,正用一块丝帕擦拭他那把湘妃竹折扇。扇骨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苏兄。”他忽然开口,“你说望江楼的鸽子,现在飞到哪儿了?”

      萧彻正用树枝拨弄火堆的手,微微一顿。

      “什么鸽子?”他问,声音平静。

      “渝州城飞出来的鸽子。”谢珩抬起头,桃花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望江楼养的灰鸽,脚上会绑上一份信。”

      萧彻看着他,没说话,火堆“噼啪”炸响,火星四溅。许久,萧彻缓缓道:“温公子知道得真多。”

      谢珩笑了,收起折扇,“苏兄放心,我只是个爱看热闹的闲人。谁输谁赢,谁死谁活,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他顿了顿,吊儿郎当的笑也深了几分:“这场戏够不够精彩。”

      萧彻沉默着不接话,他将煮好的食物分了两份,一份递给谢珩,谢珩接过,也不客气,小口吃了起来,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吃完这顿简陋的晚餐。

      饭后,萧彻靠着墙壁闭目养神。谢珩则拿出块毯子铺在地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的破洞发呆。

      月光如水,从破洞倾泻而下,正好洒在他脸上,那张昳丽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一汪深潭。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轻声说:“苏兄。”

      “嗯?”

      “如果有一天,雾沼居的杀手找上门你会怎么办?”

      萧彻睁开眼,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明明灭灭。“来一个,杀一个。”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来两个,杀一双。”

      谢珩笑了,他翻了个身,背对萧彻,声音闷闷地传来:“那我就放心了。”

      萧彻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看了许久,然后重新闭上眼睛,破庙外,山风呼啸,林涛如浪。

      次日早,两人继续出发,晨光稀薄,官道在渝州西郊的丘陵间蜿蜒。萧彻骑着白马,走在前面。离城三十里后,官道上便只剩秋风卷着枯叶。

      谢珩跟在他后方三丈,枣红马的蹄声不紧不慢。他换了身霜色的绸衫,手里捏着块玫瑰酥,小口吃着。

      两人已沉默地走了一个时辰。

      “苏兄。”谢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大,但在空旷的官道上很清晰。

      萧彻勒住马回头,谢珩策马上前,停在与他并肩的位置,咽下最后一口酥,才慢悠悠开口:“码头上那个局,我瞧了半场。”

      萧彻神色不变:“温公子看到了什么?”

      “看到望江楼的人在对峙时,掏出了两枚腰牌。”谢珩的指尖在缰绳上轻轻敲了敲,“一枚怒涛帮的,一枚官府的。柳文渊拿它们说事,把雷猛和王巡检都架在了火上。”他看向萧彻:“但我记得,苏兄在夜市捡到过一枚望江楼自己的腰牌。”

      萧彻静静看着他。

      “但那枚腰牌,”谢珩继续说,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既没出现在码头上,也没留在粮库里。我有点好奇……苏兄把它放哪儿了?”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扬起衣角。

      萧彻沉默了三息,然后缓缓开口:“温公子觉得,该放哪儿?”

      “我不知道。”谢珩笑了,桃花眼里映着晨光,“但我想,如果是我,我会让它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那该出现在哪儿?”

      “该出现在一个……”谢珩斟酌着词句,“让人晚上睡不着觉的地方。”

      萧彻的拇指在剑柄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很轻微的动作但谢珩看见了。

      “雷猛的夫人,”萧彻开口,声音平静,“有个习惯,每天清晨会在后院桂花树下打一套养生拳。”

      谢珩挑眉。

      “那棵桂花树,”萧彻继续道,“东南角第三块石板下,有个暗格。里面放着她这些年攒的私房,几封娘家来的旧信,还有她父亲留给她的一枚羊脂玉佩。”

      他顿了顿,看向谢珩:“今天早上,暗格里会多一样东西。”

      “而雷猛今天会发现这个暗格。”

      谢珩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

      随即,他笑了。

      不是浮于表面的笑,而是一种真正的带着审视的、赞叹的笑。

      “在她枕头底下,他会疑心是有人栽赃。”谢珩轻声道,“在她妆奁里,他会疑心是妾室争宠。但在她最私密的、连他都不知道的暗格里……偏偏被他亲自发现。”

      他摇了摇头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那是铁证。

      是雷猛亲眼看见、亲手摸到的铁证。他会怀疑所有人,他的夫人、他的妾室、他的手下,甚至他自己。但最要命的是,他会开始想:他身边是不是早就埋满了钉子?

      这份猜忌会变成毒,会变成炸弹,在合适的时候蔓延,在适当的时候炸开,从内宅到整个怒涛帮。

      他顿了顿,缓缓呼出一口气:“苏兄,你这手是在种蛊啊。”谢珩看向萧彻,目光复杂,“把猜忌种进人心里最软的那块肉里,让它自己长,自己啃,啃烂了骨肉,啃穿了肚肠,外头还瞧不出半点伤口。”

      萧彻没有回应。

      他只是转回头,目视前方:“温公子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跟着我。”

      “因为我想知道,”谢珩策马跟上,与他并辔而行,“一个人要看得多清楚,才能把人心琢磨到这个地步。”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也要多狠,才下得去这个手。”

      萧彻侧目看他,晨光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明暗的线,将青衣与霜衫隔开。“温公子,”萧彻缓缓道,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在江湖这口锅里,狠不是罪。”

      “那什么是罪?”

      “天真才是。”

      四目相对,谢珩在那双温润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波澜,没有温度,只有绝对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辨不出意味的笑。

      “有道理。”他说,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受教了。”

      这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带着一种看清了某些东西之后的静默。看清了对方的手段,看清了对方的底线,也看清了彼此之间那道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鸿沟。

      又走了一刻钟,前方出现岔路。

      西去流云城三百里,西南往暮云镇一百二十里。

      谢珩忽然开口,语气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随意:“对了苏兄,雾沼居查案效率再快,也得十来天吧?”

      萧彻闻言侧目看向他。

      “雾沼居的人现应该已经接下了任务,”谢珩笑了笑,“等追上来,咱们是不是……”

      “半个月。”萧彻说,“至少。”

      这个“温珩”,对江湖的一切都太熟悉。熟悉得不像个“游山玩水的闲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