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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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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两旁是连绵的稻田,稻子已经抽穗,绿油油的一片,在风里起伏如浪。远处山峦叠翠,云雾缭绕,一派宁静的田园风光,与身后那座刚刚经历血洗的城市,恍如两个世界。
谢珩忽然开口:“苏兄。”
“嗯?”
“你说现在望江楼里,是不是已经有人在怀疑了?”
萧彻勒住马,转头看他,晨光从侧面照来,在谢珩昳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那双桃花眼里闪着光,似笑非笑。
“怀疑什么?”萧彻问。
“怀疑粮库的事,怀疑货船的事,怀疑今天这场械斗。”谢珩笑了笑,声音轻快,“然后决定……找个专业的人来查咱们?”
萧彻沉默片刻,夹了夹马腹,白马继续前行。
“温公子想多了。”他说。
“是吗?”谢珩跟上来,与他并辔而行,“那我换个说法,如果有人要查,会从哪儿查起?”
萧彻没回答。
谢珩自顾自说下去:“粮库十个守卫全死,现场干净得像被水洗过。货船被劫,证据摆得整整齐齐,生怕别人看不懂。今天这场械斗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这些事,单独一件可能是巧合,但连在一起。”他顿了顿,看向萧彻:“苏兄,你说这像不像……一份请帖?”
“请帖?”
“请人入局的请帖。”谢珩说,眼神明亮,“有人在说:来查我啊,我在这儿。”
萧彻终于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晨风从两人之间穿过,扬起衣袂,猎猎作响,许久,萧彻转回头,目视前方,“温公子。”他说,“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
“我知道。”谢珩笑了,从怀里又摸出一块糕点,这次是绿豆糕,淡绿色的,方方正正,“但我这个人,就喜欢凑热闹。越是热闹,越是有意思的事,我越想凑近了看。”
他咬了一口绿豆糕,含糊道:“所以苏兄,接下来去哪儿?”
“向西去。”
“西边好啊。”谢珩咽下糕点,“听说西边风景不错,江湖也热闹。不过苏兄,你说咱们这一路……会不会有人拦路?”
萧彻没回答,也懒得问这人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他只是轻轻一抖缰绳,白马加快速度,沿着官道向西奔去。
谢珩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也催马跟上。
两人身影一青一白,在官道上渐行渐远,最终没入远山的轮廓线后,他们身后的渝州城,此刻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同一时间,望江楼总舵。
总舵设在渝州城东,占地三十余亩,背靠嘉陵江,三面高墙,俨然一座小城。正厅“聚义堂”里,此刻气氛凝重。
江涛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如水。
他今天没去码头,柳文渊劝他别去,说这种混战场面帮主亲自下场太危险,现在他无比庆幸听了劝。
堂下站着十几个人,都是望江楼的堂主、供奉、管事。个个身上带伤,有的包扎着胳膊,有的瘸着腿,还有两个是被抬进来的。
柳文渊坐在左侧首座,慢悠悠地喝茶。
茶是上好的武夷岩茶,茶汤橙黄明亮,香气浓郁。他品得很仔细,仿佛堂内凝重的气氛与他无关。
“说说吧。”江涛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死了多少?”
一个管账先生模样的人上前一步,手里捧着册子,颤声道:“回帮主,码头上……死了三十七个弟兄,重伤二十一个,轻伤不计。还有……还有粮库那边,全……全没了,粮食……一粒不剩。”
江涛额头青筋暴起,他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砰!”瓷片四溅,热茶泼了一地。“查!”他吼道,“给老子查!到底是谁干的!查出来,老子要把他碎尸万段!”
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许久,柳文渊放下茶杯,轻声道:“帮主息怒。”
“息怒?我怎么息怒?!”江涛瞪着血红的眼睛,“军械丢了!粮食丢了!死了这么多弟兄!你让我息怒?!”
柳文渊平静地看着他:“发怒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敌人是谁。”
“还能是谁?!”江涛指着西边,“肯定是雷猛那个王八蛋!勾结官府,想灭了我们望江楼!”
“是吗?”柳文渊反问,“我们检查完军械船怒火正盛时怒涛帮与官府正巧出现在码头上,现在仔细想想这是否过于巧合,就像有人给我们送上门的宣泄口。”
江涛一愣。
柳文渊缓缓道:“粮库守卫全死,现场没有打斗痕迹,至少没有像样的打斗。这说明什么?说明动手的人,武功远在他们之上。怒涛帮有这样的人吗?”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
“还有那些充满指向性的证据。”柳文渊继续说,“现场那支箭,那两枚腰牌,张彪手上的新弓,这是生怕我们看不懂,得是多蠢的人会留下这么多线索?”
江涛沉默下来,他不是听不进话的蠢人,况且现在点出来后这些东西都太过巧合了,巧合的就像是胜负已定的棋局,所有人都照着执棋者的意志行动者。
“今天这场械斗。”柳文渊像是知道江涛在想什么似的说,“张彪‘捡’到的那把弓的时间太巧。巧得像有人专门给他准备的。而王巡检带着官差出现的时机,也掐得刚刚好,不早不晚,正好在我们检查完货船,无暇推敲的时候。”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这一切都太巧了。”
堂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江涛缓缓坐回椅子上,脸色由愤怒转为凝重:“继续说。”
“有第四方。”柳文渊说,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有人在暗中推动这一切,让我们、怒涛帮、官府,三方互斗。他坐在暗处,看着我们流血,看着我们死人,看着我们互相仇恨。”
“是谁?”江涛问。
柳文渊摇头:“不知道。但能有这种手段、这种心思的……绝不是普通江湖人。”
“那该怎么办?”
柳文渊沉默片刻,看向堂下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老者。
那老者约莫六十岁,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看着像个落魄的老书生。他姓陈,是望江楼三月前刚聘的军师,因救命之恩深受江涛信重,能力卓绝,曾多次帮助望江楼避开官府的陷阱,现在管着帮里所有账目和情报,平时深居简出,很少露面。
“陈先生。”柳文渊说,“您怎么看?”
陈先生抬起眼皮,眼睛很小,却锐利得像针。
他慢慢开口,声音沙哑:“柳先生说得对,有第四方。但这第四方……不好查。”
“为什么?”
“因为太干净。”陈先生说,“粮库、货船、今天这场械斗,每一件事都做得干净利落几乎没留下有标识性的个人痕迹。唯一称得上证据的东西还是故意留给我们看的。”他顿了顿,继续道:“这样心思缜密的人,要么是世家,要么是……朝廷的人。”
最后四个字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江涛直接捏所了手上的茶盏:“朝廷?不可能!我们每年给张廉送那么多银子,朝廷怎么会……”
“张廉是张廉,朝廷是朝廷。”陈先生打断他,“帮主别忘了,咱们做的那些事,私运军械、克扣漕粮、垄断漕运,哪一件拎出来都够砍头十次了。”
江涛脸色煞白,缓缓坐回去,“那……那怎么办?”他声音开始发颤。
陈先生看向柳文渊,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定。“查。”柳文渊说,“但我们自己查不出来。得找专业的人。”
“你是说……”
“雾沼居。”
江涛瞳孔收缩。
雾沼居。江湖上最神秘、最昂贵、也最可怕的组织。既是杀手组织,也是情报组织。据说只要出得起价钱,没有他们查不出的秘密,也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但价格……
“要多少?”江涛涩声问。
陈先生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两?”江涛松了口气,“那还好……”
“三万两。”陈先生纠正,“白银。而且只是定金。查出结果后,视情况再加。”
“三、三万两?!”江涛差点又跳起来,“这、这也太多了!”
“多吗?”陈先生淡淡道,“帮主,如果真是朝廷要动我们,三万两买一条生路,贵吗?如果只是江湖仇杀,三万两买出幕后黑手,永绝后患,贵吗?”
江涛说不出话,他脸色变幻不定,最后颓然靠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去办吧。”
柳文渊和陈先生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躬身退下,走出聚义堂,穿过长廊,来到后院一间僻静的书房,关上门,柳文渊才长长舒了口气。
陈先生走到书桌前,铺开纸,研墨,提笔。
“真要找雾沼居?”柳文渊问。
“真找。”陈先生说,“不过不是查第四方。”
“那是查什么?”柳文渊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的假山流水,他声音疑惑。陈先生沉默片刻,继续低头写字,笔尖在宣纸上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