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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这是萧彻进入渝州城的第三日的深夜,江边的风比城里猛得多,带着刺骨的水腥味,从宽阔的江面呼啸而来,吹得岸边插着的十几支火把“噼啪”作响,火星四溅。

      萧彻伏在三十丈外的一堆废旧木箱后面。这些箱子原本装的是瓷器,破损后被扔在这里,散乱堆积成小山。他一身黑衣与夜色完美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压得极轻极缓,三吸一呼,每次吐气都混在风声里。

      面前摊开一张手绘地图,是影七三个月的心血。纸张墨迹清晰:码头布局、守卫点位、换班时间、每条船正常的吃水线都标得清清楚楚。关键处用朱砂重新描过,西侧哨塔的视野死角、东侧货堆的掩护路线、以及“江字七号”货舱的通风口位置。

      目标是最东侧那艘双层货船,“江字七号”。情报显示,今晚子时三刻,会有一批“特殊货物”上船——三百张强弓、五千支箭矢、二十箱火药,目的地是江州。私运军械,按大胤律当斩,但望江楼做了十年,从没出过事。因为知府张廉每年收的“年敬”,够他再买三个知府。

      萧彻看了眼天色。

      月入云层,星光稀疏,正是动手的好时候。江面上起了薄雾,能见度不足五十丈,连对面船上的灯笼都成了模糊的光晕。

      他抬起左手,打了个简单的手势,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冒出五个人影,同样黑衣蒙面,只露眼睛。影卫精锐,代号从影一到影五,跟了他五年,从北境战场到京城暗巷,默契早已刻进骨子里。

      “影一、影二,西侧哨塔,要快,不见血。”

      “影三、影四,控制船工,绑了塞底舱。”

      “影五去通知安排好的搬运人手与船只。”萧彻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记住,留下痕迹要像‘怒涛帮’的手法,粗暴但留有余地,别用毒。”

      五人齐齐点头,没有半句废话,身形如鬼魅般散开,融入黑暗。

      萧彻深吸一口气,将“苏清和”的温润、儒雅、甚至那几分刻意伪装的悲悯,全部收起。此刻他只是大胤朝的靖安王世子。

      他动了。

      脚步轻盈如猫,贴着货堆的阴影移动。三十丈距离,七个守卫点,他用了十二个呼吸。期间两次与巡逻队擦肩而过,都提前伏低,屏息凝神,连心跳都压到几乎停止。江风掩盖了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火把晃动的光影完美遮蔽了他的身形。

      影卫的效率更高。

      西侧哨塔上的两个守卫,前一秒还在靠在一起打哈欠,抱怨江爷今晚非要加岗,害他们不能去赌钱。后一秒,两道黑影从塔柱后悄然升起,捂住嘴,清脆的咔嚓声响起。脑袋一歪软软倒下。影一、影二将他们拖到阴影处,麻利地扒下外衣自己换上,举起火把继续“站岗”,连站姿都和原主有七八分像,微微驼背,左肩稍沉,这是长期扛货留下的体态特征。

      船工更简单。

      “江字七号”底舱里,六个老船夫正围着张小桌喝酒赌钱。桌上点着盏油灯,灯光昏暗。骰子在破碗里哗啦作响,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喊道:“四五六,通杀!给钱给钱!”

      影三、影四从舷窗翻入时,他们还以为是谁尿急回来了,头都没抬。等反应过来,六个人已被被一刀封喉,喷射出来的血液溅了满墙。

      萧彻登上“江字七号”时,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缆绳在江风中轻轻拍打桅杆,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声。

      他推开货舱门,浓烈的桐油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新木箱的松香、铁器的锈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是火药的味道。

      火折子亮起微弱的光,舱内景象即便知晓了是什么东西还是让萧彻眼神一冷。

      木箱堆积如山,从舱底一直码到舱顶,至少两百箱。箱盖上一律烙着“江记货行”的印记,但萧彻知道,这里面至少有一半,烙印下面还藏着一个更小的印记,是朝廷军器监的官印。

      望江楼胆子大,连掩饰都懒得做周全。

      他撬开最近的一箱,里面整齐码放着崭新的强弓,弓臂刷着桐油,在火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像凝固的血。随手拿起一张试了试弦,三石弓军制标准,拉满需要百斤力气,不是江湖人常用的软弓。弓身上刻着编号:甲字营·柒叁贰。

      连续撬开五箱。

      第二箱是箭矢,箭头闪着幽蓝的光,明显淬了毒,闻着有股苦杏仁味,见血封喉的剧毒。第三箱是火药,黑色颗粒,硝味刺鼻,用油纸分包,每包一斤。第四、第五箱是铠甲片,铁片打磨得光滑,边缘锋利,已经打好孔,穿上皮绳就能成甲。

      “好一个望江楼。”萧彻冷笑,声音在空旷的货舱里轻轻回荡,“这些够武装三百精兵。江涛是想当土皇帝,还是……有更大的心思?”

      影五进来,低声道:“殿下,都清理干净了,码头西侧刚换过班,下一班要到丑时初。”

      “够用了。”萧彻打开一个箭箱,抽出一支毒箭。

      箭头三棱,带血槽,幽蓝的毒光在火光下阴森森的。他走到货舱的杉木立柱前,这种木材是渝州码头常见的支撑柱,质地坚硬,寻常刀剑难入。

      挽起那张三石强弓,搭箭,拉满。

      弓弦震颤的瞬间,箭矢化作一道黑影。

      “夺!”一声闷响,箭深深扎进立柱,入木三寸有余,箭尾兀自颤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位置选得巧妙:从门口进来,一眼就能看见这支扎在立柱上的箭,像是有人试弓后随手射的,忘了拔。箭杆上还刻着军器监的编号,这是军制箭矢的铁证。

      “怒涛帮张彪善用弓,但他的弓上月断了,一直在找趁手的。”萧彻放下弓,对影五说,“等他发现军械船被劫,现场留下军箭,而他正好需要新弓……望江楼会怎么想?”

      影五恍然:“会认为是张彪试弓时太投入,忘了收拾。”

      “不止。”萧彻指了指箭的入木深度,“三石弓,能射这么深,渝州城里除了张彪和少数几个高手,还有谁?”

      一个指向明确的“证据”,一个合理的“疏忽”。

      “搬货。”萧彻下令。

      藏在大船阴影里的小船开始行动,分成三组:一组将军械箱小心搬出。这些是铁证,必须掌控在手。一组将提前准备好的沙石箱搬入,同样大小的木箱,里面装满沙石,重量相仿,重新贴上仿制的封条,按原位置码放。一组搬运蜀锦和老窖。蜀锦用油布包得严实;两百坛泸州老窖,泥封上贴着红纸。这些是真金白银,后续计划需要资金。

      萧彻亲自监督替换过程。

      子时三刻全部完成,货舱看起来和之前几乎一样,箱子还在原处,封条完好,连堆放的角度都没变。只有最懂行的老船工,才能从吃水线细微的变化看出端倪:船身比之前高了约一寸。

      萧彻最后检查一遍。

      军械箱换成了沙石箱,蜀锦老窖搬空,一支毒箭扎在立柱上。想了想,萧彻从怀中掏出那枚“怒涛帮”的腰牌,塞进一箱火药的缝隙里,这个位置,只有在开箱查验时才会发现。

      他又从另一个口袋取出影卫准备的旧腰牌,那枚“漕运小吏”的腰牌。走到墙角,那里扔着几双船工换下的旧鞋,汗臭味扑鼻。萧彻将旧腰牌塞进一只鞋下面,位置隐蔽,但若仔细搜,一定能找到。

      双重保险。

      望江楼的人先发现怒涛帮的腰牌,会以为是怒涛帮的人作案;如果先发现旧腰牌,会怀疑知府那边。新旧腰牌,指向两个不同的猜忌方向,足够让望江楼,怒涛帮,知府三方互相怀疑、互相清洗一阵子了。

      “撤。”他退出货舱。

      影五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无色无味的液体细细洒在甲板和货舱门口。这是特制的追踪粉,用西域某种植物的花粉炼制,三天内,沾上的人会散发一种只有受过训练的猎犬能闻到的气味。

      六人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码头外的巷道里。小船早已先一步离开,一路行驶到怒江帮的码头,怒江帮码头接应的车辙碾过草地,朝着城外知府的庄园方向行去。

      萧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江字七号”静静泊在岸边,火把在风中摇曳,映着船身上那个巨大的、朱红色的“江”字。像一只沉睡的兽,还不知道自己肚子里已被掏空,还埋了炸药。

      今夜之后,望江楼会发现军械被劫,现场留下怒涛帮的痕迹,还有那枚属于怒涛帮与官府小吏的腰牌。他们会认为,这是怒涛帮的报复,还是渝州城知府的挑衅?

      而怒涛帮会接到消息:望江楼私运军械的事发了,正在找替罪羊。江涛很可能把罪名推到他们头上。再加上白天“赵老板要独占生意”的传闻、晚上江湖擂可能的冲突……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只需一点点火星,就能烧成燎原大火。

      萧彻转身,没入黑暗。

      巷道里传来打更声:“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平安?萧彻嘴角微扬,渝州的平安,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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