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山沉静》hylinone871

1、第 1 章

　　第一章

　　暮色像一块浸透了陈年墨汁的厚重绒布，缓缓覆盖下来。城市边缘的警务特别调查局大楼，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渐浓的夜色里。楼内大多数窗口已亮起零星而规律的灯光，像巨兽体内尚未完全沉睡的器官。唯独第七层，特殊案件分析科的办公区域，光线晦暗不明，只有几盏节能灯在走廊尽头有气无力地亮着，投下长长短短、界线模糊的影子。

　　韩沉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收入鞘中却依然紧绷着锋芒的军刀。他面前的电脑屏幕早已因长时间无操作而暗了下去，黑色的液晶屏面映出他半张棱角分明的脸，和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送风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他自己胸腔里，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搏动——咚、咚、咚。

　　不对劲。
　　这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并非此刻才突兀降临。它更像一种潜藏在日常水流下的暗礁，随着潮汐涨落，时不时地硌一下他的感知。但之前，那只是偶尔划过心头的、微不可察的毛刺。而现在，这感觉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而沉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经末梢上，几乎让他产生一种缺氧般的窒息感。心脏跳得又重又急，每一次收缩都像在撞击着胸腔的骨骼，试图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作为一名经历过无数险境的资深警务人员，韩沉无比信赖自己这种近乎本能的预警机制。它曾数次在千钧一发之际救过他的命。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智去梳理和剖析这不安的源头。
　　白锦曦——那位风风火火、背景深厚的白大小姐，下午就驱车去了城东的国立生物基因研究院，找她那位在读医学研究生、专攻新兴性别生理学的堂妹白菁菁。目的是调取最新、最全的关于“ABO”三性社会结构、生理特性、尤其是信息素相关异常案件的学术资料和案例报告。近期有两起悬案，受害者体内信息素水平呈现出违背常理的剧烈波动，现场却找不到外源性诱导剂的痕迹，这超出了常规刑侦的认知范畴。
　　唠叨和冷面这一对默契的老搭档，被派往南郊工业区核查一条可能与跨市走私案有关的线索，按计划早该回来了，但半小时前发回简讯说遇到了点“小麻烦”，需要多耽搁一阵。
　　徐司白，局里首屈一指、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痴迷”于本职工作的法医主任，此刻肯定还泡在地下二层的尖端检验室里，面对着那些冰冷的仪器和更冰冷的检材，为他手上那份关于新型神经毒素残留物的报告做最后的数据核验。
　　而苏眠，他的搭档，那个拥有惊人图像记忆力和逻辑推演能力的女人，此刻应该还在交警总队的监控中心，对着海量的城市道路监控画面，一帧一帧地搜寻某个特定车牌号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的幽灵轨迹。

　　一切都有合理的去向，一切都在既定或临时的轨道上运行。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韩沉的目光缓缓扫过略显凌乱的办公室。散落的文件，闪烁着待处理提示灯的内部通讯器，墙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冷面桌上永远摆得整齐如尺量过的文具……视线最终，定格在自己正对面的那面墙上。

　　那是一面普通的白色乳胶漆墙面，因为年代稍久，颜色微微有些泛黄，上面除了一个标准的警务徽章浮雕和几张泛黄的集体合影外，空无一物。但韩沉的瞳孔却微微收缩了一下。
　　墙面的颜色……似乎有些不均匀？不是污渍，也不是光影造成的错觉，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水渍晕染开又干涸后留下的、几乎与原有墙色融为一体的淡灰色痕迹，呈现出一个非常模糊、边缘难以界定的圆形轮廓，直径大约一米。若非韩沉此刻感知被莫名放大，且心神高度集中，绝对无法察觉。

　　他站起身，走到墙前，伸出手指，轻轻触向那片痕迹的中心。指尖传来的触感与旁边墙壁并无二致，略带粉质的粗糙。他用力按压，墙壁坚实。退后几步，换个角度再看，那痕迹又似乎消失了，融进了墙壁整体的色调里。

　　是以前渗水留下的旧痕？还是粉刷时的色差？
　　逻辑上说得通，但直觉却在尖锐地鸣响：不是。这痕迹……“新”，却又带着一种陈腐的气息，矛盾得令人心悸。仿佛有什么东西，曾经短暂地“贴”在这面墙上，或者，从墙的另一面，试图“渗透”过来，留下了这难以磨灭的、属于另一个维度的印记。

　　就在这时，内部通讯器“嘀”地响了一声，打破了几乎凝结的空气。何开心轻快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韩沉，侧写初步完成了，资料我传到你终端。不过……有点奇怪，嫌疑人的心理画像呈现出高度的‘割裂感’，一部分特征指向极度冷静的计划型人格，另一部分却又像是受到强烈外界暗示或驱动的混乱体。我需要更多现场物证和行为细节来修正。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桌上有张奇怪的卡片。没有署名，纸质很特殊，像是某种植物纤维混合了金属丝……上面的花纹，看久了有点晕。”

　　韩沉眼神一凛：“别碰它，等我过来。”
　　何开心是局里特聘的犯罪心理分析师，虽然平时看起来跳脱随性，甚至有些玩世不恭，但专业能力毋庸置疑，能让他觉得“奇怪”和“晕”的东西，绝不寻常。

　　韩沉最后看了一眼那面诡异的墙，转身大步走向何开心的分析室。不安的涟漪，正以这面墙和那张卡片为中心，悄然扩散。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那片淡灰色的模糊痕迹，似乎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城市的另一隅，一间能够俯瞰半个城市灯火的顶层公寓内，光线柔和。
　　一个身影静静立在落地窗前，窗外是流动的车河与璀璨的霓虹，映照着他轮廓优美的侧脸。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居家服，气质沉静温和，眼神却深邃如古井，仿佛沉淀了漫长时光的尘埃。

　　为了方便在这纷扰的世间行走与观察，他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居一龙。
　　他并非寻常意义上的人类。用他自己能够理解并接受的定义，他是一位“时间雕刻师”。他行走在时间的缝隙里，观察着、记录着，偶尔也会出于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进行一些极其细微的“调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密宗某种宏大实验的一部分——一个关于意识、现实与可能性边际的，危险而迷人的实验。

　　在这个实验框架内，存在着许多“单体”，他们分散在社会的各个角落，拥有各自的身份、生活、乃至悲欢离合。何开心，便是他定期需要“拜访”和观察的单体之一。何开心身上，有一种罕见的精神力韧性与心理感知的纯度，这让他既是优秀的观察样本，也可能成为某些不可控因素的目标。

　　今晨九时整，居一龙通过某种非物理的方式，将一张附着有强烈心理暗示的名帖，“放置”在了何开心分析室办公桌的显眼位置。那张名帖所用的材质确实特殊，蕴含的暗示力场足以让任何看到它的普通人（甚至包括一些低阶的精神能力者）下意识地忽略它，或者产生“今天不宜工作、应该休息”的强烈念头，从而避免卷入任何可能的“麻烦”之中。

　　按照常理，何开心看到名帖后，今天就不会再接新的案件分析请求，会找个理由推掉或者延后。
　　但居一龙此刻隐在分析室外走廊一处视觉死角的阴影里，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看”到何开心不仅拿起了那张名帖端详了片刻（虽然脸上露出了些许困惑），随后竟然将它随手夹进了一本案卷里，接着又开始全神贯注地分析韩沉刚刚送来的新案件资料，甚至开始着手进行犯罪心理侧写！

　　计划出现了偏差。
　　是因为何开心自身精神抗性超出了预估？还是因为那个叫韩沉的警官带来的案件，其本身散发的“引力”或“扰动”过于强烈，干扰了暗示的效果？
　　居一龙的目光穿透墙壁的阻隔，落在何开心专注的侧脸上。那张脸……如果摘掉那副略显呆板的黑框眼镜，再换上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混合着玩世不恭与洞察世情的表情，竟隐隐与记忆深处某个代号“牧歌”的单体实验数据模板重合起来。

　　“有趣……”居一龙无声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身侧轻轻划过，空气中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仿佛时间的水面被撩动。“双重潜在模板映射？还是偶然的相貌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