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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月光自刎 ...


  •   “琦城已破,燕王殿下自刎,遗言开关放行,请公子莫死守鹿胜关。”

      九月下旬,薄雪漫天,初雪时间比去年又往前挪了几日。

      鹿胜关门楼之上,清瘦女子一身素衣银甲,半卧于主位。

      女子只是随意将散落的乱发收拢起来,用绿檀龙角簪在脑后挽了几圈,固定在脑后斜上方。

      看年纪不过双十左右,额边一缕掉落的垂发,却夹杂着明显的灰白发丝。

      林江月缓缓捻动塑料珠串的动作停下,怀中早已冰冷的紫铜手炉滚落出来,她抬起头,双眼血丝清晰可见。

      干裂的薄唇随着她轻微的动作,瞬间绽开一道新裂痕,渗出少许血色。

      林渊死了?

      怪不得……今日已将近正午,外面依旧风平浪静,李琇的人没有丝毫起兵强冲关隘的意思。

      燕王林渊自刎的消息,应该不是秘密了,外面的人,旁观的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答复。

      那个人自刎算是意料之中,要么赢,要么死,在那个人眼里,败?败就是死,败和死没有任何区别。

      **********

      一条许久不见的熟悉身影半跪林江月榻下,双手奉上飞花令,飞花令下,压着一叠尺寸不一的纸物,最上面的那张明显是路凭。

      林江月目光落在熟悉而陌生的飞花令上,自从两年前燕王林渊收回飞花令,她再没有见过这张令牌。

      飞花令也叫牡丹牌,黑檀为底,牡丹正放,她要的,林渊亲自刻的。

      牡丹,舍命不舍花。

      倒和那人相配。

      “你是蛇部还是鸦部?”

      “属下新任蛇部首座雀生,见过楼主。”

      蛇部,飞花楼八部之一,主杀。

      蛇就算被砍掉脑袋,也能凭本能咬杀敌人,断首毒牙,不死不休。

      等等,雀生?这个名字让她有点意外,林江月的目光从飞花令移到年轻死士滴血的湿发。

      “抬头。”

      “是。”

      年轻的死士立刻抬起头,目光低垂。

      这个人半长湿发绞在一起,血气逼人,脸上倒意外干净,明显刻意清洁过,露出不再少年气的平静艳丽面容。

      雀生是长这个样子吗?林江月不确定,她年少时,不过多看了雀生两眼,林渊就将这个奴隶送到她屋里。

      她很久之后才知道,雀生不是奴隶,是当地世家送来的质子,但林渊说他是奴隶,他就是奴隶。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权力是什么。

      **********

      “你带了多少人?飞花楼现在情况如何?”

      “蛇部二十四,高信校尉带轻骑一千,弓骑四百,一个半时辰后抵达鹿胜关,其他情况属下不知。”

      轻骑和弓骑?林江月揉了揉太阳穴,轻咳出声。

      她以为这个人只带了蛇部死士而已,没想到后面还有高信,一千四的骑兵是她现在能养得起吗?

      养一个轻骑就得两个仆从,还不算装备修补、马匹草料。

      至于弓骑,比轻骑还金贵,养一个弓骑的花费,和重骑兵差不多,最少也要三个仆从兵跟着。

      不过,这也意味着,林渊彻底完了,才把剩下的家底都掏给自己。

      “公子……”

      “一次说完。”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长史谢阑风托属下将飞雨带来。”

      “……”

      察觉到林江月的目光微异,雀生跪伏下去。

      什么都不知道居然敢随意带人到鹿胜关?真是……这个人当初在自己身边,就极其敏锐。

      他不知道谢阑风和飞雨什么关系,大概也隐约察觉到一点异常。

      知道飞雨身份的人,不过她、林渊、谢阑风三人罢了,连飞雨自己都不清楚。

      算了,知道了也没什么,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天大的事。

      **********

      轻巧快速的几声叩门打断屋内沉默下去的气氛,雀生耳尖微耸,却没有任何动作,依旧安静跪伏于地。

      “去看看。”

      “是。”

      雀生没有起身,叩拜行礼,悄声无息膝行退到门外。

      “……”

      这可不是蛇部死士的作风,这分明是他当年在自己面前,或者说在林渊眼皮子底下的习惯。

      **********

      待人退走,她缓缓靠向黄杨木凭几,轻甲挤压到后仰的脊背,好像整个人的骨头都被一寸寸挫伤。

      冰冷干瘪的提花缎子隐囊落在一旁,现在,好像只有真真切切的疼痛,才能让强撑数日的女人维持一点清醒。

      林江月闭上眼睛,习惯性摸向凭几一侧的七弦琴,随意拨动两下琴弦。

      玉振,当今制琴大家邱三娘闭关五年的名作,当时围抢者甚多。

      但已经十年了,她依旧没有学会弹琴。

      什么时候呢?十年前?林江月张开眼睛,是了,她趴在书桌上,幻想她坐在城楼之上,一曲退千军,幻想有朝一日,挽弓持剑,策马踏千山。

      然后……然后呢……

      那条突然出现的神秘声音,问她愿不愿意回到两千年前,辅助天命之子,平定乱世?

      那个神秘声音说,有异时之人误入,带去病毒,导致饥荒瘟疫不断,令本应持续几十年的乱世,持续百年未定。

      异时之人作因,就要异时之人结果。

      那个神秘声音说,想不想挽弓持剑,策马踏千山?

      只要十年,她就能回来,历史上就会有她的名字。

      想不想?想不想?想不想?只要十年。

      “可……”

      “那时十四岁能结婚,十三岁能上战场,九岁就当皇帝。”

      现在回想,林江月好像彻底想明白了,辅助天命之子这么大的事,那个神秘声音声音为什么要找一个十岁小女孩?

      因为……

      年纪再大就不好骗了。

      “你想飞吗?”

      **********

      哈,刚刚穿越来的那几个月,真是让人怀念。

      虽然明知道那对神棍公婆在骗自己,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施展所谓神迹。

      真是,仔细想想,她跟着那两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老婆子没学到什么好东西。

      黑压压的饥民,乌云一样跪在她的脚下,她指向哪里,乌云就会涌向哪里。

      好像……好像……

      不知疲倦的蝗群,不知道去向哪里,只知道向前去,去吃东西,去吃所有能咽下去的东西。

      粮食、城池、土地、血肉,所有一切能看到的东西。

      如果没有那支重箭,如果,没有那支重箭……也会下一支……下下一支……

      她以为,会飞就是神。

      她忘了,小鸟也会飞。

      **********

      她想,她的好运气已经结束了。

      那天也像今天一样,天上飘着轻雪,那天的河水,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她想,她熬不过去的。

      **********

      “梦里说得没错,这里有天女助我,天命在本王身上!”

      看不清模样的高大身影缓缓走进河水里,一把将她拖起来放到肩上,她死死抓住那个人的湿发,就像所有溺水之人一样。

      **********

      燕王林渊找了最好的医师,天天首乌人参养着她,教她策马挽弓,起剑读书,也带她观舞听曲,夜夜笙歌。

      那个人说她是他流落在外的女儿,让她姓了林。

      有哪个爹会带着女儿一起去戏坊喝酒听曲儿的?有哪个爹会教女儿怎么摇骰子吐烟圈的?

      那支重箭直接贯穿了她的右肺,伤口还未痊愈,那个人告诉她,芸香草,止疼的。

      她没有在冰水里淹死,倒是因为喝醉了,芸香草的火星加上酒,差点让她死在酒火里。

      话说回来,她算过,林渊只比她大十二岁,他说她是他女儿,居然没有任何人对此表现出异议。

      也许那天她喝了太多的梨花白,也许那天芸香草的烟雾模糊了眼前,也许那天戏台上的人,声音过于飘渺……

      其实她不记得她说了什么,但她知道,她说了,说了很多很多。

      她真的醉了,记不清那天的火势,也记不清林渊怎么带她出去,她仅有的记忆,就是林渊看着她,近乎癫狂大笑出声。

      林渊的肩背,多了一片烧伤的疤痕,几个月后,又覆了一层牡丹刺青,赤黑相间,艳煞骇人。

      **********

      她在林渊那养了两三年,身体才算恢复过来,林渊教她执掌校事,朝廷命各地宗室取消校事机构后,又按她的意思,改校事机构为飞花楼。

      她隐约想起来,年幼时她和父母路经一个算命摊子,那个瞎子非要给她算命,要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令嫒水中月,不吉利啊,怕是将来有一劫数,活下来必成大器。”

      “江月此名确实常见,但令嫒胎元天上火,正午 12 点出生,纯火命。”

      “可惜了,若是姓名与木相关,水生木,木生火,贵至……”

      **********

      虽然身边的人不止一次有意无意提醒她,林渊此人,狠辣多疑,她却一直不以为意。

      直到林渊收回飞花令,对飞花楼大清洗,她的亲信都被边缘化,飞花楼内乱,死伤无数。

      她在雨雪中跪了一天一 夜,旧伤复发,近乎废了双腿……

      林渊拖出一条血肉模糊的年迈身影,那个脾气怪异的小老头,那个把她从大锅里救出来的小老头,那个自称不识字只会装神弄鬼的农家小老头……还有一堆零零碎碎纸卷密信。

      “抱歉。”

      那个小老头无力苦笑。

      “……”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是笑话。

      **********

      她和林渊什么时候走到那一步的?

      林江月也有想过。

      是那时吗?林渊已占内九洲的两州十九郡,门下谋士几十个,正为粮草发愁。

      年少的她给林渊出了一个天大的好注意,就说她身体寒邪入体,需要西域秘药,以毒攻毒,那物形似芋头,芽为毒亦为药。

      那东西找到了,她兴奋地告诉林渊这是什么,能救多少人的命,好像,那个时候,林渊看她的目光……变了……

      但她没有在意,飞花楼从四部扩到六部,又从六部扩到八部,增加了负责后勤的蚁部,和经管财政的蚨部,那时她年纪还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已经远远超过一个死士组织的范畴。

      后来,民间出现了很多“天女”。

      后来,神婆的人头被挂在城楼。

      后来,谢阑风在战时失利,对面是谢氏旁支残党,她和林渊因处置谢阑风一事产生分歧,最终不欢而散。

      后来,她遇刺了。

      **********

      直到应郡大捷,林渊的牡丹刺青处被刀砍伤,她也被远处流矢擦过肩头,庆功宴上,众目睽睽,林渊递过烟杆,悬停在她嘴边。

      “芸香草,止疼的。”

      “……”

      长杆、紫檀、镶铜、嵌八颗大小色泽一模一样的红珊瑚。

      林渊说得对,确实止疼,只是那时她是小孩子,不懂。

      她接过烟杆,将燃烧的烟锅按进琉璃盏中的酒水里,然后理所当然塞到自己坐垫边下。

      “还有点疼。”

      还有么?她不挑,不管是金的银的、红宝蓝宝,还是珍珠玛瑙、珊瑚象牙,都能止疼。

      “怎么,最近缺钱?”

      “殿下给我开过俸禄吗?”

      “本王的私库你偷偷去了多少次,别以为我不知道。”

      “殿下给我开过俸禄吗?”

      她和林渊的争执消散在满堂大笑中,那是她和林渊最后的……

      **********

      第二次飞花令事件后,她被软禁至今,直到谢阑风派人传信,说鹿胜关要守不住了。

      林渊不信他,他没办法。

      她才强行出城,带着几个鸦部的人,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关隘。

      当她听说,府中最后留守的鹤部医师突然被调去随军,她就知道已经回天无力。

      那两个医师虽擅疫症,却年过古稀,军中必然已经瘟疫失控,林渊才不得不调人过去。

      天意如此,林渊认了,愿赌服输,他输得起。

      **********

      林渊在天下乱世给了她三年美梦,她拖着快要爬不起来的一身病骨,给林渊死守三个月鹿胜关,牵制大量辎重,也算两不相欠。

      她已经没有权力、也没有精力组织起人马支援林渊了。

      她一路快马加鞭,刚看到鹿胜关几个字,就吐血坠马,昏迷半日。

      她很清楚,已经没有以后了。

      什么挽弓持剑,什么策马千山,不过心血沥尽,一身病骨,无力回天。

      **********

      “笃笃。”

      年轻死士轻叩两下门,快步近前,将蝙蝠纹紫铜手炉放到林江月触.手可及的地方。

      “有人想见您。”

      这个时间,真不错啊。

      林江月抬起眼,将手里空掉的瓷瓶扔给雀生,过几日来,她还真不确定,她能不能撑得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黑月光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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